【流年】我在外省養(yǎng)蜂的日子之內(nèi)蒙古包頭(散文)
一
在山西長治,我們沒有搖到蜜,沒有搖到蜜不是說蜜蜂不辛勤了,蜜蜂永遠都是勤勞的小蜜蜂,而是由于長治的花期本來趕的就是末期,如果趕上好天氣,興許還能搖上一次蜜,但是去的路上下起了雨,耽誤了行程,比原計劃晚到了三天,所以,在長治的這段時間里,我們沒有搖到蜜。
沒有搖蜜的日子很是清閑,一天中需要干的事情就是挑幾擔水。生活用水,我們四個人一天兩擔水就夠了,但是,表嫂讓我多挑水,她用來洗衣服,洗她自己的衣服,可能她覺得自己的衣服不方便讓我拿到打水的地方洗吧。表嫂也挺理解人的,她知道去這么遠的地方挑水辛苦,她用起水來也是蠻節(jié)省的,比如,淘米水她不會倒掉,而是先拿容器裝起來,等飯吃完后拿來洗碗(還有去油膩的功能),洗菜水也不倒掉,她拿來灑帳篷門前的泥土灰塵。閑著無事可做,我就山上山下的到處走,漫山遍野地跑,看看花,看看草,看看窯洞院子里的狗,滿山的翠綠,讓生活過得倒也舒心。
我住的帳篷很簡陋,養(yǎng)蜂人不會給雇的學(xué)徒提供那種四平八穩(wěn)的帳篷,他們提供的只是一面帳篷的布,沒有柱子,沒有椽,只配了一根檁。進了山林,就隨便找兩棵樹,把檁綁在兩棵樹之間,再把帳篷布披在檁上,帳篷就搭好了,這樣的帳篷容易漏水。下雨的時候,雨水順著布下來會滲到床沿上,如果是白天下雨,我只需要將被子卷成團,擱在床中間,避開床沿跟篷布的接觸,雨水沾不到被子,但是,晚間下雨就麻煩了。床是那種可以折疊的80公分寬的鋼絲床,被子是1.2米的被子,鋪開后很自然地就會跟緊貼床沿的篷布接觸上了,短暫的下雨也還好,但那天夜晚雨下得又大又長,我朦朧中感覺被子被浸濕了,但是睡意正濃的時候,誰都不愿意爬起來去推篷布,我掖了掖被角,感覺已經(jīng)將被子拉回床中心了時,接著睡,又感覺被子被浸濕了,又掖了掖被子,這樣周而復(fù)始重復(fù)了幾次后,最后終于被雨水冷醒了,這個時候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被子幾乎全濕了,我懊惱地坐了起來,守在濕了的被子旁邊,等到了天亮。好在次日天放晴了,讓我把被子曬干。
時間到了陽歷的八月,長治的最后一朵洋槐花隨著一場雨水,從枝頭悄然飄零,花的離開不管是樹的不挽留還是雨的追求?這都預(yù)示著,我們這些追花人要離開長治的洋槐林了。
二
我們繼續(xù)往北,來到了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包頭市紅泥井鄉(xiāng)下轄的一個村莊。這里地勢平坦遼闊,丘陵起伏,一眼望去,到處是碧綠的草,叢叢荊棘點綴其間,粉白的荊棘花爭奇斗艷。我們將蜂群落在此間,是為過冬前的最后一站,待到荊棘花落時,全國各地的花也已落盡,我們的蜜蜂也要過冬了。
蜂場落地點,一馬平川,沒有起伏的山巒,沒有樹,表哥找了一座村里邊廢棄的泥土房,讓我住進去,帳篷就不搭了,這垛帶墻的所謂的泥房子,是村里邊用來儲放牲口飼料的,沒有門,但是于我而言,相比雨夜的帳篷,我已經(jīng)非常滿足。
荊棘花沒有油菜花、洋槐花那樣成片成片的規(guī)模,它們總是東一簇西一簇地長,想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采到很多的蜂蜜不太可能,我們搬到這里是作為一個過冬的過渡,畢竟還是夏末秋初,如果直接進入過冬模式,需要大量的白砂糖來喂養(yǎng)蜜蜂,所以,先搬到這里是想讓蜜蜂滿足自給,采點蜜給自己吃吃。
內(nèi)蒙古農(nóng)村的房子多數(shù)為泥土房,它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每座房子的四周都壘著一米多高的土墻,里邊院子很大,整個村子看上去清一色的土灰,給人感覺很壓抑。我在內(nèi)蒙一個多月的時間,沒有進過任何一家人的院子,更別說屋子內(nèi)。村里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經(jīng)常會來我住的廢棄房里玩,我想知道的一些信息都出自這個小男孩的嘴,小男孩說,他們這里睡的是炕,一家男女老少都在一個炕上睡,這讓我很好奇,出于當?shù)厝藢ξ覀兺鈦砣藛T的警惕,我只有通過想象。來“觀摩”屋內(nèi)的情景,坑上睡著父母兄弟姐妹一家人,可能還有爺爺奶奶,這情景,對于我們南方人,不可想象。從小男孩嘴里掏信息,更多的是她家里的那位姐姐的情況,我知道他家里有位姐姐,我也曾看到過幾次,那是我騎車經(jīng)過她家圍墻時,屁股從坐墊上抬耍酷,身體在自行車上直立,扭頭望向院內(nèi)時勉強看到的,土墻很高,沒法放肆地看。她是一位在我的審美觀里幾乎屬于完美的一個小女孩,圓潤、白皙、恬靜。我每次看到她都是在院子里干著農(nóng)活,有時候是鍘草,有時候是打掃,她從不東張西望,即使被我偷看,也視而不見裝作不知,只默默地干完活后,默默地走進屋里去。我千方百計地想從小男孩嘴里知道,他姐是否嫁人,小男孩毫無防備地告訴我,他姐姐并沒嫁人,我的心起了一片漣漪,從此,我經(jīng)常沒事裝有事,騎車經(jīng)過她的圍墻,只是,結(jié)果失望居多,直到有一天,小男孩加強補充了一句,說她姐姐上學(xué)去了時,我才老老實實地看起了表哥的蜜蜂。
三
無人的曠野,風(fēng)特別大,尤其到了晚間,更是呼呼響,為了保暖,夜間時,我會偷偷拿土房里麥稈堵敞開的門,做成臨時一扇門,等次日天亮?xí)r趕緊撤掉復(fù)原,擔心表哥說我堵住門就看不好蜂箱了。
時間不知不覺來到了十月份,內(nèi)蒙古的荊棘花也落完了,我們這群養(yǎng)蜂人也開始進入過冬模式。我們把蜜蜂先從紅泥井搬到火車站,等各路養(yǎng)蜂人都到齊,能湊成一個火車皮時,我們就將蜜蜂搬到云南。云南的冬天很暖,蜜蜂能安全度過寒季。
我們搬到火車站時,發(fā)現(xiàn)遍地是帳篷,無疑,都是養(yǎng)蜂人的臨時居所,他們將蜂箱摞在車站周邊,支起爐灶,選擇日子一起裝車。
十月的內(nèi)蒙古,已是下雪的季節(jié),天氣很冷,蜂箱里的蜜蜂很少有爬出箱子的,偶爾幾個勇敢的蜜蜂,試著出來晃蕩一下的,也大多沒有能力再爬回箱子內(nèi)去,為此,表哥會囑咐我,要注意觀察蜜蜂的動態(tài),他說,如果發(fā)現(xiàn)箱子外有蜜蜂出來,遲遲不回箱,出現(xiàn)行動遲緩現(xiàn)象的,得立即把蜜蜂捉起來,打開蓋子將蜜蜂“手動送回”。但即便如此,送回去的蜜蜂很多也恢復(fù)不了生命能活不下來,次日一早,其尸體會被愛干凈的蜜蜂清掃到箱外。躲在蜂箱里好好的,卻要老三老四出來逞強,結(jié)果卻搭上了小命,這也充分說明了,即使是“本事會飛”的一只小蜜蜂,也不能輕易冒險,要敬畏大自然,敬畏寒冷的天氣。
四
表哥的很多老鄉(xiāng)聚集在火車站,他們整天玩牌,打撲克;養(yǎng)蜂的學(xué)徒們各有各的道,他們有的結(jié)伴進城玩,通常這些人跟雇自己的人是真正親戚關(guān)系,比如前面說的我的一位年紀相仿的老鄉(xiāng),雇他的是他親哥,因為是親人,進城花掉點路費也不是外人,平時管理上面也相對松懈一些;有的學(xué)徒自己組成一個圈,也玩牌;而我,除了看好蜜蜂外,剩余的時間都躲在帳篷里看書,那個時候一律看武俠小說,金庸的、梁羽生的、古龍的、鬼谷子的等等,什么江湖恩仇錄,什么七劍下天山,什么白發(fā)魔女傳等等都借來看,說借其實也就是大家聚在一起時相互傳閱。小說里的人物,他們仗劍走天涯,神出鬼沒的救死扶傷,劫富濟貧、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氣概深深地烙印在我心里,從此,我的江湖夢漸漸誕生了。
有一天,表哥讓我去鎮(zhèn)上買白砂糖,這次買白砂糖不是用來制假蜂蜜,因為這個時候大家都知道,不是出蜂蜜的季節(jié),如果這個時候拿白砂糖熬制,冒充蜂蜜出售無疑就是此地無銀,養(yǎng)蜂人機靈得很,不會干這種蠢事。白砂糖是給蜜蜂過冬用的,冬天無蜜源,蜜蜂得靠白砂糖養(yǎng)著。表哥說內(nèi)蒙古白砂糖比云南那邊便宜,趁這個空閑間隙,把準備在云南過冬的白砂糖買起來,這樣可以解決一到達云南,蜜蜂就有糖吃的問題。
我按照表哥的囑咐,坐火車來到鎮(zhèn)上,在一家聯(lián)系好的供銷社里買到了1500斤白砂糖,白砂糖用三輪車送到火車站月臺上后就地卸掉,接下來就是我一個人的事了。1500斤白砂糖共15袋,每袋100斤,需要自己一個人搬上火車皮。
給我裝白砂糖的火車皮停在軌道的尾部,那里的月臺恰好是個斜坡,臺面離車廂有一米多高,按照我的身高,雙手抱擎袋子到胸部位置,充其量勉強夠到車皮,白糖一袋100斤,光抱起來就夠嗆,還要抬手送到車皮,難度是非常大。剛開始幾袋還好,我雙手抓袋,用力抱起,再往胸部擎了擎,沿著車皮一甩,袋子安然落到車廂里。漸漸地,我的雙手開始沒了力氣,100斤一袋的白糖,越來越沉,頭上開始冒汗,袋子開始不能一氣呵成弄上車廂,每個袋子都要先靠上車廂的外沿,之后手、肩、頭并用,擎、頂、推,使盡吃奶的力,才勉強將袋子弄上車。
如果裝車時間寬裕,讓我慢慢裝,累了時歇一會,我畢竟年輕,恢復(fù)起來也快,這樣子,這15袋白糖裝完還是沒有問題的,只是,正當我坐下想歇一會的時候,“嗚”的一聲長鳴響徹整個車站,該死的火車很快就要開了。我驚出了冷汗,白砂糖還有五六袋沒裝呢,車子就要開了?剩余的不要了?我怎么辦?正在驚慌間,車站的一個老頭過來了,他大聲地沖我喊“快裝車,快裝車,車子馬上要走”。
都說人的潛能是無限的,我在渾身無力的狀態(tài)下,面對月臺上的六袋白糖,眼看火車皮的牽引車頭上冒起了白煙,鳴笛聲漸次增密時,我爆發(fā)出了驚人的力量,一口氣將剩下的6袋白砂糖弄上了車皮。
白糖全進了車廂后,我雙手叉車廂,手腳點地,嗖的一聲越上車廂,火車在一陣尖銳刺耳的鳴笛聲中慢慢地滾動了起來,此時車門還沒關(guān)閉。
我越上車廂后,就地躺在白糖邊,整個人虛脫了,過了一會兒,我起身踉踉蹌蹌地走到車廂的銜接處的一個水龍頭邊,擰開,俯下身子,對著沖洗廁所的水龍頭,咕咚咕咚的喝了個飽。
回來時,表哥倒是安排了幾個老鄉(xiāng)卸車。
后來這1500斤白糖沒能在整個冬天給蜜蜂喂養(yǎng)完畢,一直跟我們搬了兩次家,次年重回湖北時,最后還是讓我用板車拉給了五公里外的一個表哥的老鄉(xiāng)家,此為后話。
靈魂對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時光變得更豐盈和飽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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