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到“天官”家做客(散文)
金天官在同學(xué)微信群里發(fā)的一組照片深深吸引了我——
風(fēng)光旖旎的田野上,碧水流淌,一艘小船悠然前行。岸邊茂密的水生植物茭白,順著河道逶迤而去,如同綠色的護(hù)衛(wèi),在微風(fēng)里頻頻點頭致意。
天官坐在船尾,欣欣然,不緊不慢地劃槳。兩個小孫女坐在艙里,指看藍(lán)天白云,隨著驚起的飛鳥,又叫又笑……
疏疏朗朗,樹影婆娑,是楊柳依依,灑下的無限溫馨。好一幅天倫之樂圖!
我目不轉(zhuǎn)睛,想起李長連同學(xué)講述的一件往事:
上世紀(jì)七十年代初,作為裝卸工的李長連去黃路軋花廠干活,遇見天官騎著一輛自行車從鄉(xiāng)下過來,上街購物。他帶著兩個幼小的女兒,一個用布兜著背在身后,一個放在自行車前的網(wǎng)籃里。
出門在外,多有不便,也丟不下孩子,且是兩個,舐犢之情令人印象深刻。
星移斗轉(zhuǎn),天官做了爺爺,對孫女還是憐愛有加。有這樣的好父親,女兒們真是修來的福氣。天官也是有福氣的,生活在大美的原生態(tài)里。
我沒去過天官家。根據(jù)照片來推測,應(yīng)該是綠野仙蹤般的存在。
這,催生了我體驗一把的欲望——劃船其間,放松身心。迎著濕潤的風(fēng),聽蛙鳴照清波,或品茶聊天,或淺吟低唱,優(yōu)哉游哉,該是多么愜意。
查氣象預(yù)報,挑了個多云的日子,約了幾個同學(xué),坐老班長俞紀(jì)鈞的車去天官家。
孰料天公變臉,下了一整天的雨。天官善解人意,說小船有雨蓬,按上去就可以了,邊說邊要動手。我們怕給他添麻煩,一再婉言謝絕。其實,即使不劃船,這里的環(huán)境已經(jīng)讓我們流連忘返了,與我的推測高度吻合。
天官的家坐落在村子?xùn)|頭。門外一大片水田,綠油油的秧苗齊齊嶄嶄,長勢喜人。遠(yuǎn)處,屋舍儼然,炊煙裊裊,掩映在樹叢與修竹之間。和風(fēng)細(xì)雨里,朦朦朧朧,若隱若現(xiàn),影影綽綽,恰似一幅淡雅的水墨畫。我凝神眺望,仿佛看到天官辛勤勞作的身影,不由生出“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zhuǎn)入此中來”的感覺。天官是畫中人,也是盡心揮毫的繪畫人。人與畫一靜一動,相得益彰,詩意滿滿。
這次拜訪,我們深切地感受到水墨畫里充盈的熱情和慷慨。
天官夫婦為了招待我們,一大早就忙開了,還特地請來個大廚。兩口子一個為大廚打下手,一個不斷地往灶膛里推送柴禾。不多時,一大桌美味佳肴呈現(xiàn)在眾人面前。
“土灶頭做的飯菜,到底好吃,辛苦你了?!蔽覀冇芍缘馗兄x。
“好吃就好,好吃就好?!碧旃俸┖┑匦α恕?br />
老同學(xué)相聚,酒是少不了的。除了東道主的,我們也帶了兩種酒:一是我自釀的低度葡萄酒,專為不善飲的同學(xué)準(zhǔn)備的。二是老班長俞紀(jì)鈞的劍南春,十幾年前辦喜事留下的,歸屬我和許喻軍兩個酒鬼。天官不允,非要喝他的十年窖藏江蘇洋河酒。我按住瓶蓋,不讓他開。他急得直嚷嚷:“到我家,喝我的。到我家,喝我的……”
似乎不喝,就是駁了他的面子。
飯畢,天官一定要把那瓶酒送給我,吶吶地重復(fù)著:“收下、收下、收下!”
我堅辭不受。兩個人你推我讓,難分難解。俞紀(jì)鈞見狀,拿過來放在我的包里:“天官一番好意,我替你收下了。”
唉,越俎代庖!天官呵呵地笑了,如釋重負(fù)。
看著天官的開心樣,我想起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的老話。正如秀美的諸暨孕育了傾倒吳宮的西施,清澈的香溪潤澤了艷驚大漠的王昭君,溫婉的鄉(xiāng)村也合成了敦厚淳樸的天官。區(qū)別在于,佳人是水注的,天官是泥捏的,因而后者更為實在。譬如——
去年深秋,幾十個同學(xué)聚餐。某人喝醉了,踉踉蹌蹌,語無倫次。時已天黑,下著淫雨。他家比較遠(yuǎn),且路況復(fù)雜。天官怕他出事,默默地開著電瓶車送他回家。一來一去,身上淋得透濕。最后離開的俞紀(jì)鈞目睹這一幕,禁不住贊道:“天官真是個好人、實在人?!?br />
天官抹抹臉上的雨水,長長地舒了口氣:“沒啥、沒啥,太平就好、太平就好?!?br />
天官不茍言談,耳朵有點背,任憑你們天南地北滿嘴跑馬,他只是靜靜地聽著,偶爾一笑算作回應(yīng)。非得開口,也是惜字如金。從不事張揚的舉止中,你能體味到他的細(xì)膩、豐富和沉穩(wěn),特別是他的有心。
席中,大家聊著聊著,不知怎么聊到了香椿。天官冷不丁問我:“喜歡香椿嗎?”
“好東西,當(dāng)然喜歡?!?br />
他點點頭,若有所思。哪曉得,我的隨口一句,竟埋下了“禍根”。
時間飛逝,該回去了。
忽見天官渾身濕漉漉地從門外進(jìn)來,攥著一大把香椿葉,放在塑料袋里遞給我,懇切而帶點靦腆:“都采完了,就剩這么一點點,意思意思?!?br />
我這才發(fā)現(xiàn),場地上躺著一根粗壯的香椿樹的大樹杈,枝繁葉茂,像棵小樹,只是梢頭的嫩葉摘掉了。我心疼不已:“這不是殺雞取卵嗎?太可惜了。”
“你說啥?我聽不清。”他側(cè)過頭,身子微微前傾。
我湊近他的耳朵,大聲重復(fù)一遍。他憨憨地笑道:“樹太高,夠不著,就折斷了——你喜歡嘛?!?br />
無語,如此厚重的情義,我怎么承受得了,直怪自己信口開河欠思量。
事情并沒結(jié)束。
幾天后,天官打來電話:他將一捆香椿樹苗寄放在李長連家里,盡快去取,栽種。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天官考慮得真周到。為了我,可謂煞費苦心。每每回憶,除了感動還是感動。
告辭,我一步三回頭走向車子,拎著的香椿葉格外沉手。
車窗外,水田邊,綿綿細(xì)雨中的天官,微笑著不停地?fù)]手告別,漸漸隱沒在更臻完美的水墨畫里。唯有那根粗壯的大樹杈,清晰地橫亙在眼前。
“天官真是個好人、實在人!”耳邊一遍遍回響俞紀(jì)鈞的話。這不是見外的話,我們同學(xué)之間,再怎么說,都是老熟人。
還想再次到“天官”家做客,卻生怕讓天官一遍遍麻煩和折騰。在微信里說多那頓飯好吃的話,天官又當(dāng)真了,馬上邀請我們不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