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香】我在風中從拉脊山上翻過(隨筆)
那年,八月時去了趟青海,主要是為了躲避帝都的燠熱,因為疫情所限,處處掃碼,時間比計劃縮水了許多。
青海的匆匆之行回來后,心緒有些飄忽,倒不是因為烘烤模式的繼續(xù)開啟,而是覺得要碼點字,把情緒傾泄出來才好。
寫青海湖的碧澄通透;寫茶卡鹽湖的大美無形?寫門源油菜花的絢爛金黃;寫祁連山的渾莽崢嶸?這些,似乎還都不足以動手。在鹽湖城下榻民宿的書架上,有一摞我??吹摹度?lián)生活周刋》,其中一期詳盡的介紹了詩人王昌耀顛沛流離的一生。那夜,在氤氳的燈光和夜空中的星光交織下,我讀的噓唏再三久不釋手。而我案上這本《昌耀詩文選》,似乎還沒有翻動多少。我覺得,我來晚了……
這位因 “右派” 流放和生活在青海四十多年的詩人,他的詩,他的生命,在厄運困境中從不萎靡從不退卻,把感悟和激情融于雄奇、凝重、壯美的意境之中。以飽經(jīng)滄桑的情懷、古老闊大的西部背景、堅忍不屈的生命意識,構成了他的文字基調(diào),成為了當下詩壇無可替代的獨特而高標的存在。
作家馬麗華在《驪歌向詩魂》中說:“ 昌耀是唯一的,而且無從仿效 —— 其精神世界,無人能夠仿效;其生活狀態(tài),無人愿意仿效。”的確,詩人的貴冠誰都愿意戴上,但誰也不愿意仿效他那,有如當年俄羅斯十二月黨人流放西伯利亞的悲愴歲月。此刻,我腳下的青海高原,蒼莽雄渾,高曠壯闊,這就是他不屈的生命賴以生存的地方。正如像托爾斯泰說的那樣:“清水、血水、堿水都已經(jīng)泡過、浴過、煮過了 ” 的四十多年的地方。
當我在呼嘯的山風中,車行翻過海拔近四千米的拉脊山口時,停車推開車門,在迅疾的風中,努力站穩(wěn)身體向遠處眺望,祁連卓爾山的雪峰在柔美繾綣的云層中時隱時現(xiàn),牦牛和羊群悠閑的低著頭吃草,我覺得我與詩人好像有了某種內(nèi)在的氣息呼應,真切的感受到了他生命的琴弦,在這片土地上深情的奏響和不息的律動……
打開書扉,走進他的世界,不過,這些都已成為他的絕唱。詩人的縱身一躍有如煙火,而煙火唯有劃過暗夜與天空,才綻放出美與絢爛,生命亦如此。下面這張照片是2000初春,昌耀病重期間與韓作榮、肖黛合影。韓作榮我是認識的,四十多年前聽過他的課,并有過短暫的交集。
而肖黛,這位小我一歲,籍貫山東,生在廈門,長在青海的莊重文文學獎的獲得者,那年八月,正是我在青海高原留連之時,她卻在成都病逝。去天堂寫詩,或許是三位詩人生前的共同邀約?
當下,許多人都寫詩,自認詩的門檻很低,誰都能來謅兩句。殊不知,詩途如萬丈長階,步步登攀,進門易,寫好難,耗盡一生心血,也未必能登上它的神圣殿堂。即使你具備了成功的其它要素,但也不一定能成為詩人,因為,詩歌是需要悟性的。而悟性,乃天賦也。還有些人自以為對文學、文字有了片鱗半爪的了解和掌握,往往愛做云苫霧罩般的玄虛弄巧,這種極端自我無病呻吟式的沒有生命力,或只有雕蟲小技的花架子功夫,就自以為是詩了,其實,它只能滿足你的自戀和虛榮。我已漸入老境,生已經(jīng)歷,老已到來,無論曾經(jīng)多么討厭和忌諱那個“老”字。而且,在生與死之間還有那個病字,也會常常不請自到。活著的余生,即便有時無力與曲折,抑或茍且,但只有當文字和影像在時光罅隙里永不落空的溫暖與美好,又讓人心生篤定,無有恐懼。
人生是有階段的,幼年、童年、少年、青年、壯年、中年、老年、衰年,以至于風燭殘年。誰都想無疾邁過每一個門檻,但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得已實現(xiàn)。這三位染疾而歿的詩人,就是例證。
在這個虛與委蛇的功利社會里,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活著就好,活好更好,這就是王道。但是,有的人生下來就是羅馬,有的人生下來就是牛馬,我們貌似都在努力或用力的活著,其實,也就是僅僅活著而已。因為,生活中的現(xiàn)實,和你期待的結果,總是有一段或長或短的距離。我們商定不觸痛往事,只作寒暄,只賞芳草,” 人活到此時, “唯是一片芳草無窮碧,其余都是故道,其余都是鄉(xiāng)井?!?這是多么深情而無奈的感慨和感嘆,發(fā)自詩人的內(nèi)心里……
五月,已是枝垂箓簌,花開淡冶。我常常呆望著頭頂上經(jīng)常是烏涂涂的天空,讓人想起青海高原上那天空的澄透,那肆意無形漂蕩著的大塊云朵,那曾在那片土地上生活了一生的詩人……還是以詩人的詩《巨靈》的做為結尾,并與耐心看完這些文字的朋友共勉:
我們從殷墟的龜甲察看一次古老的日食。
我們從圣賢的典籍搜尋湮塞的古河。
我們不斷在歷史中校準歷史。
我們不斷在歷史中變作歷史。
我們得以領略其全部悲壯的使命感
是巨靈的召喚。
沒有后悔。
直到最后一分鐘。
(原創(chuàng)首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