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或許不?。ǘ唐≌f）
　　
　　 夏大雨
　　
　　 小序：在我們屯子里，有一個真實的故事，雖然在剛開始是家庭的小事，后來卻發(fā)展變?yōu)榧彝サ拇笫?；這件小事，似乎蘊含了一些大道理，說出來，或許是個值得一看的故事。
　　
　　 一.偷吃
　　
　　 天剛見亮，媽媽就把大丫頭悄悄地喊了起來，去自留地里干活。
　　 她們走后，三丫頭趕緊小心翼翼地爬起來，先看看老爸，還好，睡得正香，再看看二姐，也是睡得正香。她非常高興，但非常小心，慢慢地從炕上下了地，連鞋都沒有穿，光著腳丫，搬來一個凳子，悄無聲地放在了立柜前面，又悄無聲地上了凳子。她看不著立柜頂上的東西，但能摸著，果然摸到了那個布包，就趕緊抓在手里，然后慢慢地下了凳子，又慢慢地跨屋門去了廚房，以避開老爸和二姐。
　　 到了廚房后，她趕緊把包打開看，果然有用手絹包著的四塊糖，還有幾塊餅干，就趕緊抓了一塊餅干放進(jìn)嘴里。由于想快點咽下去，噎著了，要咳嗽，就趕緊捂住嘴，強忍著沒有咳嗽出來，把餅干慢慢地咽了下去，感覺真香！
　　 接下來怎么辦呢？她最后決定，再拿二塊糖，也再拿二塊餅干，用自己的手絹包上，塞在碗架后面，不容易被別人發(fā)現(xiàn)，留著白天慢慢地吃。然后，慢慢地回到屋里，把包里剩下的東西，又放到立柜上面，搬走凳子，悄無聲地上炕，重新鉆進(jìn)了被窩里。她當(dāng)然又看了看老爸和二姐，還是睡得正香，就放心了，一會兒，就睡著了。
　　 這一宿，她原睡得不踏實，因為知道老媽肯定會在天剛見亮?xí)r，拽大姐去干活，在現(xiàn)在的季節(jié)里，天天都這樣嘛，她準(zhǔn)備在這個時候，趁機去偷大姐的糖和餅干，但怕睡得太死，錯過時機，所以睡得并不好，而現(xiàn)在，睡得真香！
　　
　　 “快起來吃飯，喚弟！快起來吃飯，喚弟！”老媽在廚房邊忙活，邊使勁地大聲喊！
　　 大姐在廚房幫老媽忙乎完早飯，也進(jìn)屋這樣喊，她們早干完自留地里的活兒，回來做早飯了。
　　 二姐也早醒了，并早起來了，邊梳洗打扮自己，也邊這樣喊。
　　 喚弟是誰？就是三丫頭嘛。
　　 生大丫頭時，父母盼望的本來是兒子，卻生了個丫頭，所以起小名叫有弟，結(jié)果，第二個出生的又是個丫頭，所以起小名叫盼弟，可第三個出生的又是個丫頭，所以起小名叫喚弟。
　　 在平時，三丫頭確實相對起得晚，但今天更晚，她們當(dāng)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些納悶？所以就都使勁地喊！
　　 三丫頭終于醒了，趕緊起來，下地梳洗，然后進(jìn)廚房開始吃飯，這家人，一直都在廚房放桌子吃飯。
　　 “都六點半了，今天做什么好夢了？起得這么晚？”大姐笑嘻嘻地問。
　　 三丫頭的臉，“騰”地紅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什、什么夢？什、什么夢也沒做呀。”
　　 二姐呲呲地笑，說：“肯定做好夢了，今天起得確實晚?！?br />　　 三丫頭的臉，一直通紅，啥也沒再說，只是猛低頭吃飯，以掩蓋自己的窘相。
　　 老爸早吃完了，因為要去工廠上班嘛，所以每天都吃得早，啥也沒說，就騎自行車上班去了。
　　 大姐也早吃完了，因為馬上就要去上學(xué)嘛，二姐也要去上學(xué)，所以也吃完了，被大姐領(lǐng)著一起去上學(xué)了。
　　 三丫頭見老爸和大姐與二姐都走了，松了口氣，飯也吃完了，就偷偷地取出塞在碗架后面的那個手絹包，跑到自留地里享受去了。因為知道老媽忙得很，吃完飯后，還需要在廚房里忙活一陣子，即使能去自留地里干活，也得過一點時間。
　　 三丫頭把手絹包打開，先看看糖，跟自己已經(jīng)吃了的糖是不是一樣？一看，是一樣的。
　　 老爸這回拿回來的糖，是一塊塊用糖紙包著的糖，算是高級糖，對姐仨每人分五塊，但多給三丫頭一塊，每次分東西基本都是這樣，因為她最小嘛，分好吃的，總是多給她一些。
　　 這回的糖太好吃了，不光是甜，還香，有帶核桃仁的，有帶酥酥香口感的，有好幾樣，如此，三丫頭哪能控制得住，這是老爸昨天下班帶回來分的，她一晚上就吃光了?？刹唬獬赃€好點，這一吃，饞蟲上來了，還想吃，可沒有了，因此，她緊緊地盯著大姐和二姐。
　　 盯她倆干什么？是看她倆把糖和餅干放在哪兒？好去偷著吃。二姐的糖和餅干，放在哪兒不知道，她曾經(jīng)偷吃過二姐的好東西，后來就偷吃不著了，因為二姐知道是她偷吃的，雖然知道，但畢竟是姐姐，不好意思跟她鬧，所以，就不再讓她知道藏哪兒了。而大姐就不一樣了，雖然曾經(jīng)嚇唬要打她，但從來沒有真打過，吃的好東西放在哪兒，她每次都知道，所以偷著吃很方便。這一次，就看見大姐先把糖和餅干用手絹包起來，又用像書包那樣的包裝上，放在了立柜的最上面。三丫頭在當(dāng)時，曾經(jīng)偷偷地笑，心想，別以為我個子小，夠不著，我有辦法，所以，最后成功地完成了偷吃。
　　 在自留地里，她很快就把糖吃完了，餅干也吃完了，雖然還不是很過癮，但畢竟是多吃了，很滿足。餅干是動物型餅干，雖然并不是高級餅干，吃起來也很香。老爸告訴她們，商店里賣四毛八分一斤哩，很貴！也是在昨天，跟糖一起買回來分的。
　　 吃完糖和餅干，她看看自留地，各種菜都長起來了?，F(xiàn)在是六月份了，韭菜長挺高了，種的水蘿卜、蕓豆等菜也都長起來了，快能吃了，她非常高興。她看到了老媽和大姐的功勞，因為蔬菜都在茁壯地生長嘛，各種菜地弄得很整齊，基本沒有草了，但她為了做點貢獻(xiàn)，也把個別還存在的草拔了拔。
　　 這時候，老媽來干活了，看見她在拔草，高興地猛夸她！
　　 她家有自留地，是農(nóng)業(yè)戶嗎？既是，又不是。
　　 她老爸在剛解放時，就是工廠里的工人，是城鎮(zhèn)戶口，所以，生下來的孩子們，也都是城鎮(zhèn)戶口，雖然家在農(nóng)村一個叫陳家屯的地方住，但那是爺爺和奶奶留下的祖宅。后來政策變化了，說在農(nóng)村住的，就應(yīng)該是農(nóng)業(yè)戶口，結(jié)果，一家人就變成了農(nóng)業(yè)戶口。后來又變化了，說戶主是城鎮(zhèn)工人的，雖然在農(nóng)村住，但家屬不屬于農(nóng)業(yè)人口，應(yīng)該屬于農(nóng)村中的工業(yè)戶，于是，他們家就又變成了工業(yè)戶戶口。
　　 說這些干啥？因為說到了自留地，是純農(nóng)業(yè)戶口的，家里才能有自留地，屬于城鎮(zhèn)戶口的，雖然住在農(nóng)村，也不可能有自留地。屬于農(nóng)村工業(yè)戶的，一般也沒有自留地，但她家戶口變化了好幾回，生產(chǎn)隊就給保留了原自留地的一部分。對城鎮(zhèn)戶、工業(yè)戶和農(nóng)業(yè)戶的政策規(guī)定，有的地方是不一樣的，給他家保留點自留地，家屬可以參加生產(chǎn)隊里的勞動和各種活動，算是特殊的對待吧。
　　 不要小看了這一小塊自留地，對一個工業(yè)戶家庭來說，可幫了大忙，本來，工業(yè)戶家庭的生活條件，就強于農(nóng)業(yè)戶家庭，這一下更強了，純農(nóng)業(yè)戶中有一些人，就很有意見了，所以后來戶口又有變化了，什么變化？這是后話。
　　 這時候是1966年，三丫頭七歲，還沒有上學(xué)，二丫頭十歲，讀小學(xué)二年級，大丫頭十三歲，讀小學(xué)五年級，當(dāng)然，說的都是虛歲，三個丫頭中，誰最招人喜歡？當(dāng)然是大丫頭。
　　 首先是，大丫頭長得最好看，十三歲就超過一米五了，就像古書里描繪的美人那樣，瓜子臉，柳葉眉，雙眼皮，小巧鼻子，櫻桃口，紅撲撲的臉蛋，梳兩條黑辮子，不胖不瘦，亭亭玉立，人見人愛。
　　 其次是有才華，能歌善舞，是班里的文娛委員，學(xué)習(xí)也好，還有待人接物品德好等優(yōu)點，學(xué)校里和屯子里的人，沒有人說她不好。
　　 比如說對三丫頭，能不知道老偷自己的好東西吃嘛，當(dāng)然知道，但很有大姐姐的樣兒，不計較。
　　 但三丫頭這個做法是不對的，不能任憑她老是這樣，大姐就曾經(jīng)開導(dǎo)過她。大姐說并不心疼你偷我東西吃，是養(yǎng)成這種習(xí)慣不好，將來容易變成盜竊犯，所以以后不要養(yǎng)成這種偷東西的習(xí)慣，如果想吃大姐的好東西，可以向大姐要呀，即使你不要，大姐也會主動地給你一些。
　　 但三丫頭畢竟還太小，有些大道理還不懂，就不承認(rèn)曾經(jīng)偷過大姐的好東西，以后還照樣偷。大姐一看暫時沒有辦法，就想等三妹再長大一些吧，再說服教育吧，而對自己的好東西，并不藏起來，而是故意讓三妹看見放在哪兒，暫時就讓她偷吃吧！
　　 她們的老爸，為什么有時買一些好東西回家？因為那時候的生活，相對后來很艱苦，吃飽飯沒有問題，就是好嚼貨能夠吃到的少，如魚、肉、蛋、糖、大米、白面等，所有好東西都是憑票供應(yīng)的。
　　 比如說豬肉和魚類，每人每月只是各供應(yīng)半斤，一個月吃不上幾次肉和魚，這還是說在1966年，有的年頭，每個季度才能供應(yīng)每人半斤肉和魚類，而算農(nóng)業(yè)戶時，什么票都沒有。
　　 她們的老爸，有時買一些好東西回家，主要是憑票買的，很少能買到溢價的，也就是高價的好東西，連香煙都是憑票供應(yīng)的，好在全家人都不抽煙，老爸把煙票給了別人，有時能換回來生活困難的人家給點別的票。為什么他們家也有各種票？就是因為在那時候，還是工業(yè)戶嘛。
　　
　　 二.錯懲
　　
　　 在國慶節(jié)的前幾天，她們的老爸下班后，突然帶回來一瓶好東西，是用罐頭瓶裝的，滿滿的一瓶，是呈土黃色的東西。
　　 老爸很興奮，把瓶子舉了起來，讓孩子們猜是什么好東西？
　　 二丫頭和三丫頭說：“沒有見過，看不出是什么好東西？”
　　 大丫頭說：“得讓我們嘗嘗，才能知道是什么好東西？”
　　 老媽就拿來了筷子，打開瓶蓋，在瓶子里沾了一下，說：“你嘗嘗?！?br />　　 大丫頭先聞了聞，又嘗了嘗，感覺挺香，說：“我知道了，是麻醬，我吃過?！庇种噶酥付煤腿茫f，“她倆也吃過?！?br />　　 二丫頭說：“要是麻醬可香了，我吃過，好幾年沒有吃了，沒敢認(rèn)。”
　　 三丫頭說：“我吃沒吃過忘了?！?br />　　 老媽說：“你肯定吃過，我能不知道嗎？那時候你很小，記不住?！庇终f，“這不是真正的麻醬，是香油坯，能看出來。用芝麻直接做成的醬叫麻醬，把香油弄出來，剩下的渣子就是香油坯，不但能吃，而且仍然很香?！?br />　　 老爸說：“你說對了一半，過去確實叫香油坯，現(xiàn)在工作又進(jìn)一步了，因為物資短缺嘛，對香油坯這種好東西，又榨了一遍，又弄出點香油，最后叫香油凅了?！?br />　　 老媽說：“是嗎？我還真不知道?！?br />　　 老爸說：“這一瓶香油凅不算少，用醬油化開，帶點咸淡更好吃，省點吃，弄好了能吃到過年?！?br />　　 老媽問：“在哪兒弄的？這絕對是好東西，我都沒聽說，屯子里有誰家弄回來過?！?br />　　 老爸說：“剛開始，我也不知道有這種好東西，聽工友講才知道有，我就托人好容易買回來一瓶，過去我們吃過麻醬和香油坯，這回吃點香油凅，一樣香。”
　　 吃晚飯了，老媽就用筷子弄點香油凅放在碗里，倒點醬油拌一下，每個人都吃點品一品，都說香！
　　 老爸說：“就這么吃，用筷子少沾點吃，爭取吃到過年?！?br />　　 大家都答應(yīng)了。
　　 飯桌上當(dāng)然還有別的菜，家里的飲食還是不錯的，有燉晚蕓豆，有炒土豆絲，有大蔥和青蘿卜沾醬，都是自留地在這個季節(jié)收獲的，只是油水少一點，達(dá)不到老有肉吃。如果沒有自留地，吃菜就緊張了，如到商店里買菜，既少又瘋搶。主食是吃高粱米飯，大米和白面每人每月只供應(yīng)幾斤，高粱米和其它雜糧其實也有供應(yīng)數(shù)，只是玉米面在總供應(yīng)數(shù)里隨便買。
　　 從此以后，頓頓飯都配點香油凅吃，可老媽一看，香油凅吃得很快，吃不到過年的時候了，就告訴大家，不頓頓都吃了，改為每個星期日吃一回。
　　 三丫頭這下不高興了，她吃得很順嘴，已經(jīng)離不開香油凅了，別看她最小，在飯桌上，就屬她敢下筷子吃，不像別人有謙讓。一個星期有七天，只是在星期日吃一回，她受不了了，就在家里沒有其他人時，偷偷地到碗架里，用筷子沾點吃，如此，香油凅消耗得更快了。
　　 時間一長，老媽發(fā)現(xiàn)，肯定是有人偷吃了，懷疑肯定是三丫頭，平時就是她一點都不節(jié)省嘛。但畢竟是最小的孩子，不能對她要求太嚴(yán)，就把香油凅瓶放在了碗架的最上面，讓她夠不著，可老媽發(fā)現(xiàn)，香油凅還是在很快地減少。
　　 由此，老媽來勁了，在一次吃晚飯時，就生氣地問：“你們?nèi)齻€誰偷吃香油凅了？不是怕你們吃，而是不能養(yǎng)成偷吃的習(xí)慣，說！”
　　 大丫頭說，沒有偷吃。
　　 二丫頭也說，沒有偷吃。
　　 三丫頭還是說，沒有偷吃。
　　 老爸笑了，說：“肯定有人偷吃，還不敢承認(rèn)，不承認(rèn)，比偷吃的錯誤更嚴(yán)重。人不能犯錯誤，但不可能總不犯錯誤，犯了錯誤，能不能有勇氣承認(rèn)和改正，才是最重要的。你們雖然都還小，但應(yīng)該明白，這方面人生的大道理。”
　　 此后，有一段時間，香油凅不再減少了，老媽很高興，在吃飯時，沒少夸獎三個孩子，至于是誰偷吃的，她認(rèn)為并不重要，故沒有繼續(xù)追問。
　　 不能說三丫頭沒有受到一點教育，有一段時間，確實不敢偷吃了，但過一段時間，又受不了了，還是想偷吃，最后又開始偷吃了，而且被大姐看見了。
　　 那一次是在大白天，家里沒有別人，三丫頭就搬來凳子，上去取下碗架上面的香油凅瓶，打開瓶蓋，用筷子沾了一點香油凅吃?？删驮谶@個時候，大姐因為有事，突然從學(xué)?；貋砜匆娏?。三丫頭一看，嚇一跳！趕緊把香油凅瓶放回原處，下凳子跑到外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