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春節(jié)前后一段時間，看讀了《呂氏春秋》《淮南子》兩本書。這也是在讀過道、儒、法、墨、縱橫家等“諸子”系列書籍之后，選讀的“雜家雙壁”代表作。之前，我對“雜家”很陌生，尤其是一個“雜”字使我產(chǎn)生了不屑一顧的意識。讀過兩書之后，新有了截然相反的認知：雜家”雖然不是一門有獨立意識和思想創(chuàng)新的學派，也沒有“圣賢”之類的代表人物，但也并非“雜亂之雜”，這里的“雜”是集合、集聚之意，且有折中調(diào)和的意思。書中文章的思想內(nèi)容大多以道家為主干，“兼儒墨，合名法”，“于百家之道無不貫通”，對諸子百家兼收并蓄，融會貫通，梳理出一套切實可行、普惠上下的做人治政之觀照。讀“雜家”不僅是了解諸子百家的捷徑，對修身養(yǎng)性不無益處?；厥讉€人大半生的“三觀”養(yǎng)成和多崗位工作經(jīng)歷，不由的引發(fā)了認可贊同意識，頗有一絲“相讀恨晚”的悔悟。
　　 一、關(guān)于兩書的共同特點
　　 《呂氏春秋》與《淮南子》成書相距百余年，然而兩書卻有著驚人的相似，堪稱雜家著作的“姊妹篇”。兩書都是集體完成而以組織者名義而命名的著作，它們的主編分別是秦朝呂不韋和漢代劉安，都是響當當?shù)臍v史人物，同時又都喜歡沽名釣譽，充滿政治野心，謀求建立更強大的封建帝國。然而，在當時復雜激烈的政治斗爭中，兩人同樣空有滿腔抱負，最終又都是失敗者，聲名狼藉，且死得很狼狽。拋開作者身份及其他的不談，就兩書的編寫和思想內(nèi)容而言，可稱得上是“了不起”的巨作。從形式上看，兩書并非隨意編寫，都有著嚴密的計劃和預設，通過精心設計、精心編排，兩書的謀篇布局嚴謹縝密，序目井然，條理分明，每篇文章都很經(jīng)典，顯示了主編極高的組稿和統(tǒng)稿水平；在內(nèi)部結(jié)構(gòu)上看，篇幅規(guī)模相當，內(nèi)容互相聯(lián)系，各有側(cè)重，環(huán)環(huán)緊扣，從而構(gòu)成了一個完美的整體；從思想內(nèi)容上看，涉及政治、經(jīng)濟、軍事、自然科學以及人生等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反映了歷史變革時期的很多特點，代表了封建帝國某些社會勢力的要求和愿望。在學派思想上看，集儒、道、法、墨、兵、農(nóng)、縱橫家等諸子百家思想于一身，取各家之長而棄其短，博采眾議，為我所用，從而形成一家之言，擠入了“諸子百家”前列，這對中華歷史文化的貢獻功不可沒。
　　 二、關(guān)于對《呂氏春秋》的理解
　　 《呂氏春秋》全書160篇，洋洋灑灑20余萬字，內(nèi)容博雜，思想深邃，不容易三五天就能讀完，更談不上理解透了。讀后給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書的結(jié)構(gòu)體系相當規(guī)整，達到了形式與內(nèi)容的完美統(tǒng)一，乃至有些“文八股”的架構(gòu)，這在讀其他先秦著作中是極少見到的。全書分為“紀、覽、論”三個部分，關(guān)于“紀”，按春夏秋冬分為《春紀》《夏紀》《秋紀》《冬紀》，每個季節(jié)又分為“孟、仲、季”三紀，也就是十二個月分為十二紀，每紀中各有五篇文章，總共60篇，在內(nèi)容上按照春生、夏長、秋收、冬藏的自然變化邏輯排列，屬于應和天時的人世安排，體現(xiàn)了道家天道自然與社會治理的吻合，也是全書的大旨所在。關(guān)于“覽”，分為八覽，每覽八篇，八八六十四篇，其內(nèi)容以人為中心，從開天辟地說起，一直說到做人務本之道、治國之道以及如何認識、分辨事物、如何用民、為君等，基本上屬于察覽人情之作，圍繞人的價值觀念、人際關(guān)系、個人修養(yǎng)而展開。關(guān)于“論”，分為六論，每論六篇，六六三十六篇，其內(nèi)容以人的行為以及事理為主題，包含了人的行為尺度、處事準則、情境條件以及天時地利等方面。總體上看，全書是按照天、地、人三個層次的互相呼應確定主題，進而歸納出了治亂存亡的歷史經(jīng)驗。正如其《序意》篇所說：“凡十二紀者，所以紀治亂存亡也，所以知壽夭吉兇也。上揆之天，下驗之地，中審之人，若此則是非、可不可無所遁矣。”大體意思是說，十二紀是用來記載國家的治亂存亡的，用來了解人事的壽夭吉兇的，對上度量于天，向下檢驗于地，中間審查與人，這樣在把握是與非、可與不可上就沒有失誤了。據(jù)《史記：呂不韋傳》載，呂對該書曾極為夸耀，將“書布威陽市門，懸千金其上，延諸侯游士賓客，有能增損一字者予千金。”可見對其書充滿了底氣。
　　 該書還有個極大的特點，每篇文章都以議論的主題作為題目，十分醒目十分精準，帶入感極強。比如，在“紀”部分中，有《誠廉》《貴公》《勸學》《去私》《審己》《用眾》《順民》《功名》《尊師》《侈樂》等；在“覽”部分中，有《孝行》《慎大》《先識》《離俗》《審分》《恃君》等；在“論”部分中，有《慎行》《貴直》《不茍》《似順》《士容》等?？吹竭@些題目，就會使人們認識到作者在選擇問題角度上超乎尋常，在切入主題上直白樸實又出神入化，在議論敘述上實證與想象并舉。正因為如此，耐人細讀，引人入勝，不僅有助于讀懂“諸子百家”不同流派思想，而且還有助于理清先秦文化的變化軌跡。
　　 讀過一遍再回過頭重新捋一遍，方能記個大概。按照我的理解，《呂氏春秋》是通過對先秦諸子的修正，形成了獨有的特色和建樹，從陰陽五行的理論架構(gòu)，到經(jīng)驗主義的具體論證；從養(yǎng)生和貴己的“內(nèi)圣”，到君臣之道和善治天下的“外王”；從個人和國家、社會和政權(quán)之間的關(guān)系調(diào)適，到自然之道支配下的生理、物理、事理和心理的互相配套，形成了一個完整的、宏大的思想體系。其中至少包括這樣幾個方面：
　　 首先，在哲學思想上，具有樸素的唯物主義和樸素的辯證法的性質(zhì)?？傮w上雖受道家影響，但徹底擯棄了道家思想中某些唯心的成分。他認為，天并不是什么超物質(zhì)的意識主宰萬物，而是自然界中同類事物之間的客觀聯(lián)系，萬物都是互相依存的、不斷運動的，而且沒有終極?！吨I大》篇曰：“小之定也必恃大，大之安也必恃小，小大貴賤，交相為恃。”意思是，小的要獲得安定必須依賴大的，大的要獲得安定必須依賴小的。大和小，貴和賤，彼此互相依賴，而且可以互相轉(zhuǎn)化。不相信鬼神，不承認天命。認可人的生死不是什么命中注定，而是一種客觀的必然性，《節(jié)喪》篇曰：“凡生于天地之間，其必有死，所不免也?！边@充分體現(xiàn)了該書的唯物主義觀點。
　　 其次，在治國方略上，提出一套以民本思想為基礎、以德治為核心輔以賞罰的政治主張?！稅垲悺菲?“人主有能以民為務者，則天下歸之矣?！彼J為，民眾是國家存亡安危的關(guān)鍵，治理天下首先要得民心?！哆m威》篇說:“古之君民者，仁義以治之，愛利以安之，忠信以導之，務除其災，思致其福?！边@就是說，君主要用仁和義治理百姓，用愛和利使百姓安定，用忠和信引導百姓，要切實地為民眾禳除災禍，創(chuàng)造福祉。又說，“行德愛人，則民親其上，民親其上，則皆樂為其君死矣?！庇玫抡螄?，就會通達無阻，無往而不勝?！顿F公》篇提出"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主張"治天下也必先公，公則天下平矣"，反對"家天下"，贊賞以修身為本的"修齊治平"思想?！秷?zhí)一》篇曰:“為國之本，在于為身，身為而家為，家為而國為，國為而天下為。以身為家，以家為國，以國為天下?！逼湟馑际钦f，治理國家的根本在于修養(yǎng)自身。自身修養(yǎng)好了，家庭就能治理好。家庭治理好了，國家就能治理好。國家治理好了，天下就能治理好。這些觀點，至今仍然很有教育意義。
　　 第三，鮮明提出治國必須“舉賢用賢”，主張“虛君實臣”，反對世卿世祿制。在《求人》篇里強調(diào)求得賢才的重要性："身定國安天下治，必賢人。得賢人，國無不安，名無不榮；失賢人，國無不危，名無不辱"；《本味》篇又曰："求之其本，經(jīng)旬必得；求之其末，勞而無功。其本在得賢"，"功無大乎進賢"。這就是說，國家大事，千頭萬緒，進賢舉能，應擺在重要位置?；诖?，在《論人》篇中又提出一套知人識才的辦法，主張對人材要進行全面考察，統(tǒng)稱為"八觀六驗"、"六戚四隱"。曰"通則觀其禮，貴則觀其進，富則觀其所養(yǎng)，聽則觀其所行，止則觀其所好，習則觀其所言，窮則觀其所受，賤則觀其所為；喜之以驗其守，樂之以驗其僻，怒之以驗其節(jié)，懼之以驗其特，哀之以驗其人，苦之以驗其志。"這就是要在各種環(huán)境和條件下，全面觀察考驗賢者其品德、志向、學識、才能；同時還要考察其在家里，鄰居、親友之中為人處事、待人接物的種種表現(xiàn)。為何這樣？他認為，"內(nèi)則用六戚四隱，外則用八觀六驗，人之情偽貪鄙美惡，無所失矣"。只有對人進行全面、嚴格地考察，才能知人識才，才能真正做到知人善任。
　　 第四，將"善學"、"尊師"和道德教育、音樂教育作為政治主張的重要組成部分。這方面的文章有《勸學》《尊師》《博志》《學記》《適音》《制樂》等20多篇，極力倡導"建國君民，教學為先"，"化民成俗，其必由學"?！秳駥W》篇說:“不知理義，生于不學。圣人生于疾學，不疾學而能為魁士名人者，未之嘗有也"，反復鼓勵人們愛學善學勤學，以實現(xiàn)達曉理義，為國盡忠，為家盡孝；在“勸學”的同時，提倡“尊敬教師”和“師道尊嚴”，《尊師》篇曰："疾學在于尊師。師尊則言信矣。"又曰："為師之務，在于勝理，在于行義。理勝義立則位尊矣。盡智竭道以教"，從兩方面論述了尊師與為師的原則、方法。同時，他認為音樂與政治、社會風尚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音樂起著安政事、平風俗、美人倫的作用，《適音》篇說，"凡音樂通乎政，而移風平俗者也。俗定而音樂化之矣?！堂衿胶脨?、行理義"，闡述了音樂對治國理政的潛移默化、移風易俗之作用。這幾方面的論述很多，也是很有積極意義的。
　　 第五，該書保存了大量的自然科學和醫(yī)療養(yǎng)生等方面的珍貴資料。在天文歷法上，完整地記載了九野及二十八宿的名稱，并且記載了每月太陽、月亮所在的位次，以及與之相應的物候特征、節(jié)氣的原始形態(tài)等。在農(nóng)業(yè)方面，有4篇文章專門講述了有關(guān)農(nóng)具、作物、土壤、水利、病蟲害等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技術(shù)，這對了解古代天文物候是十分可貴的。在醫(yī)療養(yǎng)生上，不單純推崇道家的"養(yǎng)生之道"，而是更加實際地論述了人體生理知識和體育健身的內(nèi)容，認為人體有“三百六十節(jié)、九竅、五藏、六府”，各個器官有各自的生理要求，只要人們在飲食、情欲、運動等方面多注意，疾病就不會發(fā)生。《本生》篇曰:“始生之者，天也；養(yǎng)成之者，人也?！薄胺嗜夂窬?，務以自強，命之曰爛腸之食。靡曼皓齒，務以自樂，命之日伐性之斧。出則以車，務以自佚，命之日招魘之機。"其意思就是反對過度追求享受，否則就不是真正的養(yǎng)生，反而會郁結(jié)而生病。
　　 總之，全書近似古代的百科全書，讀而不厭，讀而有益。
　　 三、關(guān)于對《淮南子》的理解
　　 《淮南子》又名《鴻烈》，“鴻”乃廣大也，“烈”者乃光明也，作者認為此書包括了廣大而光明的通理?？梢姎馄侵?！全書共21篇，10萬多字，比讀《呂氏春秋》相對輕松些。該書在編排上與前書相似，結(jié)構(gòu)布局整齊，思想主旨鮮明，書內(nèi)每篇文章皆以“訓”為主導，“訓”即訓解、訓誡、訓蒙、訓迪，其意就在于訓解或者說教某種理論。一個“訓”字凸顯了作者居高臨下、傲然睥睨的地位，是否達到如此水平，學界見仁見智，但對我而言，只是了解一下而已。
　　 對于本書的編寫目的、編寫原則和編寫內(nèi)容及相互關(guān)系，在本書《要略》篇中有扼要概述。文章開明宗義，曰：“夫作為書論者，所以紀綱道德，經(jīng)緯人事，上考之天，下揆之地，中通諸理，雖未能抽引玄妙之中才，繁然足以觀終始矣?！庇衷唬骸坝^天地之象，通古今之事，權(quán)事而立制，度形而施宜，原道之心，合三王之風，以儲與扈冶。玄眇之中，精搖靡覽，棄其畛挈，斟其淑靜，以統(tǒng)天下，理萬物，應變化，通殊類，非循一跡之路，守一隅之指，拘系牽連之物，而不與世推移也?！笨偟囊馑际钦f，編著該書之目的，是用來整治道德，規(guī)劃人世之事。向上考察天道的變化規(guī)律，向下研究大地的萬事萬物，在中間能夠把許多道理貫通起來，觀察天地的形象，通達古今的事理，權(quán)衡事理而建立法規(guī)，度量形體而施予合宜的措施，探索人們的道德規(guī)范，用來統(tǒng)一天下，治理萬物，適應變化，通達不同的方面。在表現(xiàn)手法上不依循一個車軌形成的路子，不恪守一個角落的偏見，不拘泥于有聯(lián)系的事物，也不隨世道的變遷而轉(zhuǎn)移，而是遵循“道事結(jié)合”原則展開論述，“道”指的是自然規(guī)律，“事”指的是社會的典章制度、倫理道德、風俗習慣以及人們的活動。一言概之，書的內(nèi)容豐富多彩，個性特色鮮明，同樣按照天、地、人的順序，在三個層面，縱論天下興亡，探討學術(shù)方技，尋求治國良方，涉及宇宙萬物、人生哲學、政治經(jīng)濟等，同樣具有百科全書的性質(zh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