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喜歡獨自逛街，從梅城出發(fā)，途徑“麗山秀水”“碧桂園”“林家嘴”“擊壤橋”“南門嶺”，繞堯城新區(qū)一周，行走萬余步。為鍛煉，也為放飛心情。一個人的世界并不孤獨，清涼的夜風(fēng)，吹得人涼酥酥，爽歪歪的，真正感受到愜意的滋味。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少，路面越來越寬，路燈越來越亮。
　　 我喜歡這樣的春夜，身心無比地放松、大腦格外地清醒、思緒也格外地活躍。不知他人有沒有這樣的感覺，人在特殊幽靜的環(huán)境里，思想反而熱絡(luò)起來，走在路上，一會兒回憶童年時光；一會兒記起課堂上與學(xué)生們在一起的情景；一會兒想到退休后的日子。一會兒過去，一會兒現(xiàn)在，一會兒將來。一會兒家人，一會兒同學(xué)同事，一會兒文朋詩友……腦海里像幻燈片、像過山車一般，跳躍、閃爍，一刻也停不下來。甚至，散文的構(gòu)思，詩句的推敲，也發(fā)生在這條行走的路上。
　　 一個月明風(fēng)輕的夜晚，獨步城西赤頭，忽聞蛙鼓一片，震撼！幻覺？順聲尋去，赤頭擁軍公園西側(cè)，小孤山腳下，一池方塘，成了春蛙歌舞的維也納舞臺。方塘不方，頭寬尾窄成梯形，水面不寬，四周水邊露出稀疏的水草。池塘里，既無荷花，也無睡蓮，就連千屈菜一樣的花草也見不到一棵，猜不出建池的初衷是什么，難道為蛙？
　　 世間還有純粹的蛙池，還是建在城市的一隅，將田韻移到公園，將鄉(xiāng)愁搬到城里，少有的春天景觀，讓我感到無比的稀奇。
　　 走近小池，平靜的水面，見不到一只蛙影，只有圓月沉底，樹木倒影。岸邊綠化成畦，間或栽些風(fēng)景樹，樹間置幾塊偌大的鵝卵石。
　　 我不由得坐到鵝卵石上，傾聽蛙聲，久違的蛙聲，漸漸地讓我沉醉其中。
　　 不需看、只需聽，閉著眼睛，數(shù)不清有多少只春蛙。蛙聲此起彼伏。“呱，呱，呱”，“咕呱，咕呱，咕呱”，“咕咕，呱呱，咕咕，呱呱”音質(zhì)不同，多變的旋律，仿佛有孩子的童音，如黃鶯出谷般空靈，又似百鳥齊鳴般清脆；又有男子渾厚的高音，從低音漸起亮到高頻，唱得氣勢磅礴，蕩氣回腸，繞梁春夜，唱出春天里少有的境界；還有女子甜美的歌喉，聲音如一泓清泉，伴著春風(fēng)，流淌在人們的心田，滋潤著每一個人的靈魂，讓人仿佛置身于大自然的懷抱。一時間，美妙的夜晚，仿佛被蛙鼓包圍著、被蛙歌陶醉著，整個世界都像是蛙的世界。
　　 真的醉了，忘情地欣賞蛙聲，比在音樂大廳里欣賞一場大型的音樂會還要過癮。不需要配樂，純粹的大自然的心聲，讓人心曠神怡。
　　 夜半風(fēng)輕，還在癡癡地聽。突然，蛙聲戛然而止，大自然出現(xiàn)暫時的沉默。一會兒一兩聲、三四聲，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盤，聲聲悅耳。一陣之后，蛙聲又止，四處異樣的寂靜。片刻，輕輕地，聲音又仿佛從遙遠(yuǎn)的天際而來，不徐不疾，小風(fēng)悠悠。接著，如狂風(fēng)暴雨、如雷霆萬鈞、如萬馬奔騰，磅礴的氣勢，令人震撼。一分方塘，一池春蛙，哪來的蓬勃能量？能演繹出這般瘋狂的樂章？春天里，蛙聲在表達(dá)什么？傳遞怎樣的信息？
　　 “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小時候，倒背如流的古詩里，不僅藏著農(nóng)民渴望豐收的喜悅之情，也藏著莊稼人對田間益蟲的感恩之情。六七十年代，故鄉(xiāng)是畈區(qū)，農(nóng)民種田，靠自然界朋友幫忙。蛇捉老鼠、蛙捉蟲。有益蟲守護(hù)，莊稼收成有望。不打農(nóng)藥，都是純天然的糧食。小時候，春天里，河渠溝塘，蝌蚪成群。無邊的田野，從插下青稞到稻花飄香，青蛙不辭辛勞賣弄歌喉。夜間唱了白天唱，早上唱了傍晚唱，農(nóng)民一輩子聽不厭，聽醉了，豐收了。青蛙，不知誰給與的力量，唱響春夏季節(jié)，唱得秋天金燦燦的稻谷顆粒歸倉。
　　 芬芳四月，夜間，無邊無際的田野，蛙聲一浪高過一浪，成了蛙聲的海洋。孩子們，跟在大人后面捉黃鱔，手電筒照過去，田埂上青蛙密密麻麻，田溝里烏泱泱一片，無論走到哪兒，腳前都是紛紛逃竄的春蛙?？芍^“黃梅時節(jié)家家雨，青草田間處處蛙”。
　　 小時候，放學(xué)路上，最喜歡觀察春蛙捕蟲。一只春蛙守在田間稻稞腦下，這時，一只螞蚱飛來，落在稻葉上，春蛙縱身一躍，伸出鮮紅的長舌，輕輕一舔，舌頭卷起螞蚱，吞進(jìn)肚子里。這動作令人叫絕，讓人興奮。據(jù)專家介紹：一只春蛙平均一晝夜能捕捉七十多只害蟲，一個月能捕捉2000多只，按六至八個月計算，水稻生長的幾個月里，可消滅各種害蟲15000多只。稻谷產(chǎn)量高，一季無蟲害，這都是春蛙的功勞。
　　 八十年代初，農(nóng)村田地到戶，實行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zé)任制。水稻廣施化肥、農(nóng)藥，水稻長的顆粒飽滿；稻瘟病、紋枯病、白葉枯病沒了；稻飛虱、卷葉螟、薊馬等害蟲被滅了，青蛙也不見了蹤影。春天到來，青稞遍野，卻聽不到蛙聲。稻谷豐收了卻讓人高興不起來，因為過度使用化肥，導(dǎo)致土壤板結(jié)，土質(zhì)成分破壞。過度依賴農(nóng)藥，糧食農(nóng)藥殘留物過多，影響人們的身體健康。代價太重了。試想：春天到來，農(nóng)村聽不到蛙聲還叫農(nóng)村嗎？山清水秀、布谷聲聲、蜂飛蝶舞、鳥語花香、蛙聲遍野，這才是山鄉(xiāng)應(yīng)有風(fēng)景、山鄉(xiāng)應(yīng)有的爛漫、山鄉(xiāng)應(yīng)有的春天。好在國家積極推崇無公害生產(chǎn)，農(nóng)民開始理性回歸，環(huán)境漸漸好轉(zhuǎn)。
　　 不久前，回趟故鄉(xiāng)，走在圩堤上，聽到陣陣蛙聲，喚起了我的鄉(xiāng)愁。心里莫名地興奮。便興致地從畈上田原向韓田畈走去，重走兒時上學(xué)的田間小路。蛙聲不斷，仿佛又回到了心的家園。“何處最添詩客興，黃昏煙雨亂蛙聲”，聽到蛙聲，添了詩興，悅了心情。雖然路兩邊不再全是水稻，但蛙聲還是從前的蛙聲，一樣地悅耳，一樣的動聽。我為蛙聲重返田間，感到無比地高興。更為欣喜的是，到故鄉(xiāng)聽到了蛙聲，回到堯城竟然還能聽到蛙聲。城鄉(xiāng)一重天，好景總相連。城西赤頭，一分方塘，那高亢、曼妙的蛙聲，唱的是和諧，人與自然的和諧。聲聲蛙鳴里，聽得出幽怨、無奈和凄涼，好在最后樂章里，是那樣地歡快、熱烈、激昂。讓人心情舒暢了許多。
　　 夜深月斜，蛙鼓漸息。音樂會該謝幕了。我起身返回。路過左岸堯水、公園荷塘?xí)r，徒然想到：若蛙聲不止一分方塘，而是千畝、萬畝方塘，春晚音樂會該是怎樣的震撼。我想：會有那一天的，環(huán)境日日好，城鄉(xiāng)處處蛙，甚至?xí)硪粓龀青l(xiāng)春晚大合唱呢。
　　 美國作家蕾切爾·卡遜在《寂靜的春天》里有一段話說：“如果有一天，庭院里聽不到鳥鳴，花叢中沒了蜜蜂，小溪里看不到游魚，那將是多么可怕呀！”與自然風(fēng)景相處的情懷，誰都一樣。我在高樓大廈的空隙里，還能聽到蛙聲，繁華的背景下，還給春蛙留下一處音樂廳，我們應(yīng)該在蛙聲中起舞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