凹岸，河流彎曲河段岸線內凹的一岸。凹岸通常受主流沖刷，水越深，流速越大，岸坡易坍塌，水毀程度也與地質相關。通常表層水流是從凸岸流向凹岸，而下層水流是從凹岸流向凸岸，泥沙容易在凸岸沉積。河道治理中，凹岸是治理的重點，也是難點。
　　 ——題記。
　　
　　 1
　　 從會議室出來，已是華燈初上。唐國新拒絕了淮翔建設有限公司負責人汪濤到景都大酒店的邀請，帶著邱文軍和朱勇來到了城南小吃街，找了一個小店坐了下來。此時，正是飯點兒，小街人來人往，甚是熱鬧。
　　 小店很整潔，老板娘一邊倒茶一邊熱情招呼著，這讓唐國新煩躁的心情得到些許平復。邱文軍很快點了幾個家常小菜。
　　 “喝點兒不？”邱文軍面向唐國新，輕聲問道。
　　 “喝兩杯吧，大家也辛苦了。”點了一根煙，唐國新接著說：“喝光汾吧，那酒便宜還好喝，沒假。咱們自己掏錢吃飯，何必裝面子。今晚我請客哈。”
　　 所謂“光汾”，是當?shù)厝藢?3度黃蓋汾酒的形象稱呼。這種酒沒有包裝盒，一箱十二瓶，酒瓶直接放在紙格中，抽出即可開瓶。由于物美價廉，深受老百姓喜愛。
　　 除了司機小吳，三個人默默地碰了一下杯。唐國新苦笑了一下：“搞這么沉悶干什么？來來來，喝！”接著，一干而盡。
　　 邱文軍和朱勇連忙勸道：“唐局長，慢些喝，這樣容易醉，對身體不好。”勸歸勸，他倆也跟著干了杯。小吳急忙給每人續(xù)了茶，又把酒倒上。不過，這次都是半杯。
　　 “今天下午是咱們竹石縣漕河城區(qū)段治理工程建管處第一次會議，參建單位都到了場。馬局長從城南辦事處調到咱們局時間不長，盡管對水利專業(yè)肯定沒咱們科班出身的熟悉，卻主動擔任建管處主任，說明他對這個工程建設十分重視。我們要全力支持他，配合他。的確，多年來，咱們縣中小河流治理工程建管處是我，現(xiàn)在變成了副主任，但這又有什么呢？分工不同而已，何況我本身就是副局長。工程建設地點大部分在城南，馬局長又在那里工作過，人熟地熟，有利于協(xié)調?！碧茋掠侄似鸨?，對邱文軍和朱勇繼續(xù)說：“馬上就要開工了，作為工程科長和質檢科長，你倆的擔子可不輕啊。這段河道位于城區(qū)，情況錯綜復雜，治理過程中肯定會出現(xiàn)各種意想不到的情況，我們必須像以前一樣，盡職盡責，確保工程順利實施。”
　　 邱和朱都笑著說，我們倆也都是三四十歲的人了，拎得起輕重，唐局長盡管放心吧。
　　 事實上，唐國新對他倆還是比較放心的，跟自己一樣，二人都是水工專業(yè)畢業(yè)，在縣水利局工作多年，已積累了豐富的實踐經(jīng)驗，也取得了很多成績。馬局長年富力強，初來乍到，工作熱情很高，主抓了這次工程招標。在局長辦公會上，他也保證嚴格按照招投標法執(zhí)行，接受各方監(jiān)督。但他卻對馬局長有著隱隱的而又說不出的擔憂。起碼，今晚汪濤的酒局他就不該欣然參加，這是作為監(jiān)管單位領導的一大忌諱，有必要善意提醒他。
　　
　　 2
　　 竹石縣地處大別山北麓，雨量充沛，漕河緊貼著縣城南部繞了一個大彎后蜿蜒東流入淮。整個城南便是凹岸，常年水流淘蝕，加之河砂無序開采，導致河床下切，河岸不斷垮塌，已嚴重危及岸邊居民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多年來，縣委縣政府雖多次籌資對岸邊進行護砌，但由于財力有限，治理深度不夠，險情一直沒有根除。尤其是八年前，為了工農(nóng)業(yè)用水及美化環(huán)境，使城南河道形成景觀水面，時任縣委書記責令縣公共事業(yè)管理局在河道內修建了高兩米的漿砌石河壩，每到汛期，洪水肆虐更加嚴重，有時甚至涌進了部分房屋，河岸坍塌惡化，岸邊房屋開裂現(xiàn)象時有發(fā)生。
　　 對于這座河壩，修建時曾遭到唐國新的強烈反對。作為縣水利局分管業(yè)務的副局長，他深知這座壩將弊大于利，而且建設程序也不合規(guī)。但人微言輕，胳膊擰不過大腿，河壩還是按領導意愿建成了。每年汛期，城南的防汛都讓他頭疼。好在這幾年國家加大了中小河流治理的力度，將漕河城區(qū)段治理納入了本年度計劃。想到本段河道的洪災即將根除，他頗感欣慰。
　　 河道治理的規(guī)劃設計是由本市水利勘測設計院承擔的?，F(xiàn)場查勘時，唐國新都一直陪同，并詳細介紹了河道存在的問題，探討了治理方案。經(jīng)市水利局組織專家評審，初步設計報告很快得以批復，要求建設單位盡快履行建設程序，嚴格按批復內容實施。那時馬局長尚未調到縣水利局，作為業(yè)主代表，唐國新參與了評審，邱文軍和朱勇也列席了會議，因而，他們對治理方案和建設內容都很熟悉。
　　 本次河道治理，治理長度5km，主要建設內容包括河道疏浚、岸坡護砌、配套建筑物建設及管理設施配套四部分。規(guī)劃設計中，設計院積極落實相關文件要求，在滿足防洪要求的前提下，將生態(tài)文明建設理念貫穿其中。比如，作為城南凹岸的護砌，拋棄了以前的混凝土或漿砌石等硬性護坡型式，全部采用了雷諾護墊，基礎則為格賓石籠。這種護坡是柔性的，可生長花草，美化環(huán)境。原漿砌石河壩拆除，改建為液壓鋼壩。這種壩可人工或自動倒平、立起，汛期倒下不影響行洪，非汛期可立起擋水。
　　 縣委縣政府對這段河道治理很重視，將其列為本年度十大重點建設項目之一。馬局長雖然知道以前已有中小河流治理工程建管處，主任是唐國新，但為加強領導，他到位后專門成立了城南漕河段治理工程建管處，自任主任。
　　
　　 3
　　 金秋十月，天高云淡，河水清淺，正是工程建設的大好時機。在唐國新的建議下，馬局長主持了圖紙會審會議，總監(jiān)簽發(fā)了施工圖，技術交底后，工程便宣布開工了。
　　 這天下午，唐國新正在山區(qū)檢查小型水庫除險加固工程，突然接到馬局長的電話，叫他立馬回去。由于工地上有些事需要到鄉(xiāng)政府和村委會協(xié)調，他趕回去快下班了。到了馬局長辦公室，看到汪濤和三四個陌生人坐在那里，煙霧繚繞，馬局長的臉拉得老長。聽到解釋，他沒說話，只是隨意指了指邊上的椅子。唐國新一臉疑惑地坐下了。
　　 “今天上午施工單位按圖放線，發(fā)現(xiàn)了不少問題。城南護岸需要占用一部分土地，還有幾間房屋要拆遷，但這些賠償費用預算里卻沒有，到底咋回事？這幾位是城南辦事處的領導，我們共事多年，他們對工程也很關心，因為占壓的是他們的土地。但是，沒有經(jīng)費叫他們如何協(xié)調？我們下一步工作如何開展？你是水利局的老資格、老專家了，難道沒發(fā)現(xiàn)這些問題嗎？我才來，你可別糊弄我。”沉默之后，馬局長的話劈頭蓋臉地砸向唐國新。
　　 唐國新以前跟馬局長很少有過交道，并不熟悉他的作派，便耐著性子解釋國家政策，說河道治理工程是公益項目，這部分費用應由地方政府自籌或協(xié)調解決。你們可以仔細看看設計報告，里面寫得很清楚，具體費用也有，只是未列入國家投資而已。以前的河道治理都是這樣的，不信你們可以去問問。
　　 馬局長將信將疑，叫邱文軍送來了設計報告和圖紙，說要仔細研究一下，接著又訊問唐國新以前是如何解決這些問題的。語氣稍有和緩，并表示自己是水利戰(zhàn)線的新兵，請大家多多幫助。
　　 汪濤抬手看了看腕表，笑道：“下班了。正好大家都在，咱們好好聚聚，我早已安排好了。”
　　 唐國新站起來，推說有事，轉身走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看到熙熙攘攘的人和車，唐國新心里感到莫名的煩躁。緊張的汛期過后，隨即又進入秋冬季水利工程建設高潮，自己常年就這樣馬不停蹄地奔波，更像緊了發(fā)條的鐘擺一般，不停地擺動。受些委屈更是家常便飯，早已習慣了。身心疲憊倒也罷了，卻無暇顧及家里，著實感到愧疚。尤其是遠在鄉(xiāng)下的父母，年事已高，身體時常出現(xiàn)問題，而自己卻難盡孝道，真是“此時有子不如無”。好在自己的工作得到了群眾和上級部門的肯定，獲得了不少榮譽，又覺得無愧于初心，也無愧于父母。
　　 他邊走邊撥通了老家的電話。老家在外省，他是畢業(yè)后分配到這里的。他想，暫時回不去，打個電話問候一下還是有時間的。誰知這次母親在電話中卻先問他身體如何，工作是否順利，讓他放心，二老能相互照料。母親的聲音很虛弱，也很低沉，好像用盡了全身力氣一樣。他頓覺鼻子發(fā)酸，淚珠在眼眶里打轉，視線一片模糊。即使再忙，抽空也一定回去看看。他暗下決心。
　　 邁著沉重的步伐，他忽然想起明天還有幾個小水庫除險加固工地得去協(xié)調，便給邱文軍打了電話，表明自己分不開身，叫他明天和朱勇到城南漕河治理工地去，開工初期，肯定有很多問題需要解決。如果馬局長有時間，最好請他也去，讓他盡早熟悉情況，便于工作協(xié)調。至于中標的淮翔建設有限公司，縣水利局以前沒有接觸過，施工能力不得而知，要多了解一下，和監(jiān)理人員一起檢查他們的開工資料、進場設備、現(xiàn)場人員配備等等，發(fā)現(xiàn)問題，及時指出，叫他們隨時整改。
　　
　　 4
　　 第二天，邱文軍一上班就到了馬局長辦公室，請他到漕河工地看看。馬局長說，我還有個會，你們去吧，可要給我把好關啊。
　　 到了漕河治理工程項目部，只見兩個人在閑聊，屋里擺了幾張桌子，桌上既無電腦又無資料，墻上也未張貼任何應有之物。項目部明顯還沒正常開展工作。
　　 表明身份后，邱文軍問：“項目經(jīng)理呢？”
　　 其中一人答：“還沒來?！眴査稌r來、誰是技術科長等情況，他說他倆是公司普通職工，具體情況不清楚。
　　 知道問不出所以然，他倆又到施工現(xiàn)場。工地上靜悄悄的，未見其他人員，只看到兩臺挖掘機停在岸邊，沒有司機，也未見堆放任何建筑材料。
　　 邱文軍和朱勇直發(fā)懵。前幾天不是說開工了嗎？怎么會這樣？邱文軍趕緊給馬局長打電話，卻無法接通，又打給劉總監(jiān)，回復是占地事宜還沒協(xié)調好，動不了工，他也干著急。無奈，他只好將情況如實給唐國新做了匯報。
　　 唐國新正忙得焦頭爛額，聽后很氣憤，對邱文軍說，通知參建單位明天上午八點半到建管處開個漕河治理工程推進會，尤其要求施工單位的項目經(jīng)理、工程科長、技術負責人及總監(jiān)和駐地監(jiān)理務必參加，兩單位分別帶上項目部和監(jiān)理部組成人員文件、開工資料、監(jiān)理實施細則等材料備查。馬局長那邊晚上再聯(lián)系，他也得參加。
　　
　　 5
　　 建管處掛牌在縣水利局三樓小會議室。到了八點半，除馬局長外，建管處全體成員陸續(xù)進了會議室，設計、監(jiān)理單位人員也按時到場。過了十多分鐘，馬局長才微笑著走了進來，后面跟著汪濤等幾個人。
　　 邱文軍遞過會議簽到表，大家一一簽了字，內含單位、職務、職稱等信息。
　　 坐定，馬局長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問道：“工地上到底怎么回事?。渴┕挝幌日f說?！?br />　　 汪濤說：“征地問題沒有解決，我們無法施工。請建管處盡快協(xié)調好?！?br />　　 “唐局長，你說說看，這事兒該怎么辦？你有經(jīng)驗。”馬局長轉問唐國新。
　　 唐國新說：“上次我不是說過嘛，征地拆遷費用應有地方政府解決。建管處應報請縣財政支持。至于費用，設計單位已給出數(shù)額，但具體費用還得在施工單位準確放線后據(jù)實測算?，F(xiàn)在，施工單位施工放線才開始就暫停，做法十分不妥。工程建設內容不止凹岸護砌一項，河道疏浚、鋼壩建設等，不牽扯征地，可以同時進行啊，為什么也不動？設備和建材都沒按要求進場，項目部還是個爛攤子。馬上就要進入冬季，時間緊，任務重，再不抓緊施工，工程無法按時完成，看你們如何交代?！?br />　　 停了一下，唐國新輕聲問汪濤：“你帶的幾個人中，哪個是項目經(jīng)理？哪個是工程科長？哪個是技術負責人？介紹一下。”
　　 汪濤略一躊躇，囁嚅道：“都不是，他們幾個有事過不來，我們幾個來代替?！?br />　　 “開國際玩笑！這是能代替的嗎？你們有變更手續(xù)嗎？你不知道工程建設實行終身負責制嗎？”唐國新的聲音陡地升了八度，怒目圓睜。會議室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安靜異常，大家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唐國新身上。
　　 唐國新又問劉總監(jiān)：“施工單位的開工資料審核了嗎？”
　　 “我們多次催要，他們一直沒報來。按建設程序，我無法下達進場通知和開工令?！眲⒖偙O(jiān)大聲答道。
　　 當即叫朱勇遞過來會議簽到表和投標文件，唐國新核對后更是怒不可遏：“昨天已通知施工單位理應參會的人員，可這個名單里居然一個都沒有！開工資料也不知道怎么上報，基本程序都不懂。你們和淮翔建設有限公司到底是什么關系？不用說，你們肯定是借人家的資質中的標！他們也真膽大，讓你們這樣的外行接受這么重要的工程，完全不計后果??！今天是工程建設推進會，施工單位事實上沒參加，會議就沒必要進行下去了！馬局長，散會吧？”
　　 馬局長愣了一下，無奈地說：“散會吧！”接著又輕聲對唐國新說：“唐局長，我一會兒還有個會，你下午到我辦公室，咱們商量商量下一步的工作?！?br />　　 散會后，唐國新和邱文軍等人摸清了汪濤的底細。他并非淮翔建設有限公司的人，有自己的建筑公司，但資質不滿足水利工程施工招標要求。又查了一下淮翔公司，為省內市外企業(yè)，水利工程施工二級資質，滿足招標要求，業(yè)績尚可，無不良行為記錄。唐國新進一步肯定了自己剛才在會上的判斷，他覺得有必要給馬局長講清問題的嚴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