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雜工老白(散文)
和老白談不上很熟,因為我至今只知他姓白卻不曉名誰?僅了解他籍貫是中國東北吉林省,具體是哪市哪縣哪鄉(xiāng)哪鎮(zhèn)也從來沒有過問,也沒有相互加微信好友互留電話號碼;但我們已不陌生,見面互相都在熱情的招呼著“喂,老白…”“喂,老程…”他一口東北江湖腔調的普通話,我一貫的陜西冷娃硬生生的陜普,相互間也沒有恭維的虛偽話語全是發(fā)自內心的真誠問候!他知道我是陜西的,我知道他是吉林的,他知道我是油漆工一名,我嘵得他是打雜工一個。而且都知道各自的年齡,他大我三歲屬羊,我小他三歲屬狗,我們屬于國外勞務中一對普普通通萍水相逢的同胞民工而已。
初識老白,記得是約一月前在沙漠工地上的16#C(十六棟C士兵宿舍)二樓刮石膏的時候。當時我正在干活,突然間門口站著一位五十多歲個頭高大虎背熊腰一臉橫肉的家伙,
“喂,老鄉(xiāng)這是你們的工具么?”伴隨著一句東北江湖腔調的問話,他用東北八十年代混子特有的不怒自威眼神瞅著我,且揚了揚右手上拿著的塑料灰板。
“是的,謝謝”我接過灰板出于禮貌客氣了一句。
“我操,客氣啥”他一臉的不屑一臉的江湖氣。
我只得尷尬的笑了笑,心里想:這真是個粗陋的家伙。就又繼續(xù)干著我的活,也不再打理他。他自知無趣也就忙著清理樓道走廊里的垃圾去了。
后來,由于經常在一棟樓上干活我們就漸漸的熟悉了起來,見面有機會就聊聊天,開開玩笑。
或許在他的眼里我曾經一定也是屬于江湖中人吧。因為在我們的青少年時代中國正處于改革開放初期,國家大政方針是抓經濟搞改革,招商引資大刀闊斧主要著眼于經濟建設的發(fā)展,相應的社會風氣不是太好,社會雖然是大局穩(wěn)定,但局部還是有些不良風氣在社會上逐漸的蔓延,特別是以東北為首從八十年代始講究的就是混社會。當時東北曾有一首民謠如是說“讀書苦,讀書累,不如去混黑社會,有吃有喝有地位”就可見一斑。我們西北當時也一樣,我們這代人處在當時那種環(huán)境下,多多少少都曾和混社會沾過邊。只要是從那個年代走過來的血性青年誰個不是本身自帶三分匪氣的呢?就如同當過兵的人一樣,即使他離開部隊多年,那當兵人的氣質還是一眼就能看得出來,江湖人也是如此,那種江湖氣幾乎是要伴隨一生的!記得我在三,四年前去一親戚家吃婚宴席,有位曾一起耍過的老哥給女婿娃介紹我時竟說“你叔是跑江湖的”,弄得我哭笑不得……。還有一位西安社會上的朋友看到我在朋友圈發(fā)表的網站上的文章時,競在評論區(qū)直接評論:老程說你能成個武把式我信,說你能成個文把式,打死我都不相信的??梢娒總€人的曾經都會在你的臉上言行上甚至于氣質中都會時時的體現(xiàn)出來,不管以后或現(xiàn)在要干什么正干什么,但是你的過去已經成為了一種精神烙印深深植根于你的靈魂里是永遠無法抹去的。
說白了,我也曾是江湖中人,老白同我的無形親近,應該算是惺惺相惜吧!
言歸正傳,還是繼續(xù)聊聊老白和我的事情:記得在農歷的年前臘月二十九那天,由于我委托遠在阿爾及爾的陜西武功鄉(xiāng)黨任旭升給我交話費遲了一天(沙漠里沒辦法交話費,只能托人交),由于自己不懂阿拉伯語看不了本地臺上的信息,手機無法上網。前幾天聽和老白住一起的另一個東北人說他們認識這里的本地人能交費,就是要收取一定的好處費罷了。為了能和家里人過春節(jié)時聯(lián)絡上,我懷疑自己上月流量用超開不了機,如果再給任旭升打電話那多難為情啊,干脆在沙漠里補交錢算了,于是我在樓上找到了正在干活的老白。
“老白,你好,中午下班了幫個忙”我滿臉堆笑著說道。
“啥事呀?你說……”那東北江湖腔調驟然又起。
我就對他述說了具體的情況,他以東北男人一貫豪爽的作風滿口應承了。結果那天午飯后我是去了,卻沒有先去找老白,因為誰又告訴了我阿伯人所住的地方,去老白那里剛好要路過那里。我就順道拐進了阿拉伯人的住處想自己試用手語和他們溝通一下,看是否能幫我解決一下?運氣還好,阿拉伯人通過手語知道了我的意途,也沒有補交費用只是在手機上幫我弄了好長時間就好了。當時我可以說是有些小得意,又和阿拉人用我僅僅會說的阿拉伯語謝謝對他道著謝,然后就回房間休息了把老白的事忘的一干二凈。
下午剛剛上班,老白就一臉慍怒地找到了我,
“老程,你說好的你咋沒來呀,我一直在房間里等著你,都沒有休息,差點去找你就是不知道你住哪兒……”老白怒氣沖沖一口氣說了這么多。
“呵呵呵…”我忙笑著雙手按著他的肩頭述說著經過。
“我中午去了,知道了地方,如果不行再去找你,結果弄好了,就沒有去你那里……對不起……對不起……”我忙解釋并不停的向他道歉。
“我們東北人是說那兒到那兒,你咋能這樣呢?”老白仍然是忿忿不平地說道。
“好了,好了!我沒有想到這么嚴重把你弄的都沒休息呵,明天是大年三十公司一定放假,我去你房間里給你發(fā)中華煙”我又滿臉堆笑的道著謙。
“哦,你還有中華呀,那說好了呵,我等你……”老白終于露出了笑容,說完這句立馬轉過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由于沙漠里物資極度的短缺,公司隔好長時間才運來一回物資。雖然是兵營里的工程,但途中各關卡依然是又檢查的非常嚴格毫無情面可言,本來是半個月能到往往一月出頭才姍姍來遲。我經常見那些煙癮大的民工,物資到后一次性就買十條本地煙的人不在少數。本地香煙煙草味非常之大,我這個本不太會抽煙的人,吸一根就咳嗽起來且那種青草味能在口腔停留一天。但那些民工煙民們卻個個吸的興高采烈香味十足。部分有生意頭腦的民工,將自己帶的中國煙舍不得抽就賣,一包芙蓉王六十五,一包中華一百多還是有人會買的。所以老白這個煙民看在中華的面子上,終于不再生氣了……
大年三十下午,我同隔壁房間的東北老徐等幾人相約去沙漠里玩,老徐說他去叫老白他弟二老白一塊去,我突然想到我昨天說過的話,忙自告奮勇地同老徐去了老白他們的房間。
只見老白穿著短褲正四平八穩(wěn)的腦袋枕在雙手上在床上躺著,見到我倆立馬翻身起來
“老程,你倆來了呵……”一臉的笑意。我趕忙掏出來僅有的留在過新年才抽的中華香煙給老白和他弟每人發(fā)了一根。
“好,好,中華呀,我操……”老白雙手拿著香煙翻看著,眼睛笑成了一條縫。
“老白一塊去沙漠里玩吧”我趁機說了一句。
“你們去吧,我有些累想休息一下”老白真誠的說道。
“那我們走了哦,老白”老徐知道老白不想去,忙向他道別著。
我們一行五人最終去沙漠里玩了。老白雖然是沒有去,但我依舊是高興的,因為我這次和這位“說那兒到那兒的”東北人終于兌現(xiàn)了一次諾言。
不過最近半月以來,我發(fā)現(xiàn)老白不再干清理的活了,而是整天左肩挎一盤黑色電覽線,右肩扛一電錘或提一臺切割機在搞打鏨和修補活。他們的領班終于發(fā)現(xiàn)了這個塊頭高大的東北漢子的長處了,他有勁也有竅門,干活頭頭是道決不手忙腳亂。因為我們做涂料刷白,陰陽角經常要打鏨所以我們常見面。或許是由于我倆已經混的相當熟的原因已有一定的交情,所以凡是我交代的活他總是一句“老程你忙你的,保證讓你滿意,放心呵”。最后當我去檢查時,才發(fā)現(xiàn)他真的干的很好很徹底,不像有些國內工地上的打鏨工總是應付我們敷衍了事而已。
就這樣我干我的涂料刷白,他干他的打鏨修補,經常見面經常打著招呼,雖然是沒有過深交往,但是相互的接觸問候決不含有半點虛偽。
突然間有一天,同房間里的室友候宗坤對我涚,老白曾在韓國待了七、八年掙了一百多萬元。這個消息引起了我的極大興趣,使我決心要了解這個五十多歲男人的過去,是什么原因使得他整年奔波于國外勞務呢?都近六十的年齡了,該回家抱孫子養(yǎng)老了吧!
這個機會是終于讓我給等到了,而且是他親自送上門的。
2024年2月下旬的一天下午剛上班,我正在士兵宿舍16#A棟二樓外墻上的外架修補外墻漆,老白突然間從二樓的窗戶內也上了外架來切割裂縫。我們互相招呼后繼續(xù)干著各自的活路,約有一小時后(下午兩點多)也正撒哈拉下午太陽光照最熱的時間,領導這時候一般不會來外架這里來的。老白就停下來手中的活,從外架子上一直走在我跟前。
“老程,休息會吧,這會沒人來,抽根煙解解乏氣呵”老白邊說邊坐在我跟前的鐵架板上,隨手遞過一支本地的爆珠香煙。
“謝謝”我接過香煙用手指捏碎爆珠,接過老白遞來的打火機趕緊點燃,美美的吸了一口,也許因為薄荷的作用,煙草味并沒有那么的濃烈,是我第一次感覺到了這里的煙真還可以抽。
“老白,混過社會么?”
“混過,從十六歲開始混的”
兩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直白對話就這樣無遮無攔的開始了。
“你們吉林當年的老大是誰?”
“孫世賢啊”
“聽說他是位仁義大哥,后來讓人用五連發(fā)打死的,當時他正打麻將……葬禮很隆重……”我一口氣將我所知道的統(tǒng)統(tǒng)道盡。
“是呵,那人講究……”老白突然間像是陷入了沉思,目光望向了天空,似乎在回憶他當年義氣風發(fā)的往事……
“你們西安當年老大是誰?”老白突然間反問了我一句。
“魏振海罷”陜西人都知道,我順口回了一句。但從內心里我是瞧不起魏振海的,那家伙真不講究只能算是個心狠手辣的家伙罷了,但社會上當年人卻都認他呀。
我們又聊起了深圳王加代,北京當年的金牌打手白小航,兩個年逾五旬的老男人在撒哈拉沙漠工地上的外架子上聊著當年江湖上那些叱咤風云的人物,美美的過了一把曾經的江湖癮……
“老白,你啥時候不混了”我們終于回到了原點。
“結婚以后,有了孩子就不混了”
“你有幾個孩子?”我突然想老白常年在國外打工,是否家庭負擔重些。
“一個女兒”
“啊,那你負擔不重么,咋這么大的年齡還出國呀?”我有些不解的問道。
“我女兒在美國留學,現(xiàn)在綠卡剛下來了三個月啦”老白一臉的幸福感。接著又說道:“從阿爾及利亞回國后,就可以去美國看女兒了,有了綠卡父母是可以在美國住半年的……”老白自說自話沉浸于幸福之中,給我的感覺他似乎現(xiàn)在已經是去了美國似的。
“女兒是學啥專業(yè)的?”我又進一步的問道。
“我女兒是中國航大畢業(yè)的,當年分配在首都機場管理著空姐,月薪一萬多元。但是同一個辦公室的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別人大都比她工資高,原因是人家在美國留過學度金回來的。女兒的性格好強一氣之下辭職了,當時美國海關正需要幾位英語好的女大學生,她就去考試了最后錄取了。她是自費去留學的,那幾年花了我一百多萬呀……”老白述說著女兒留學的原因,使我終于知道了他辛苦掙錢的理由了。
“女兒今年多大了,結婚了嗎?”我又問道。
“三十五了,結了,女婿是飛行員也在美國留學,只是綠卡還沒有下來?!?br />
“有孩子嗎”
“沒有呀,現(xiàn)在的孩子以事業(yè)為重呀”
“那孩子綠卡都下來了,應該是不再花錢了吧,你還這么辛苦干嗎?”
“給我們老倆口子掙些零花錢么”老白一臉笑容地說到。
看來老白自己雖然是為女兒付出了那么多,卻從未產生過依靠女兒的想法,依然是自強自立自給自足。這我就真有些不太理解了,中國的傳統(tǒng)孝道:我養(yǎng)你小,你管我老么。既然女兒那么優(yōu)秀一定也會是一個通情達理孝順的孩子了,而中國父母們從來都是無私的付出,從未有過向孩子索取的想法呵!
“老白,按理說供完孩子上大學,上班了咱任務就完了,以后的事就是他們的事情了,可你還自費孩子留學,咱是個農民又沒啥手藝,你當時是咋想的?”我仍然是對老白多年出國勞務為孩子留學掙錢有些不理解。
老白抬起頭看了看我,然后慢慢的說道:“不是有首歌里唱著這么一句歌詞么:父親是兒登天的梯呀……”
這還是剛才與我閑聊江湖的那個曾混過社會的老白嗎?剎那間,隨著這句話的出口老白這位中國偉大父親的形象在我心中瞬間高大了起來!一句普普通通歌唱父親的歌詞卻讓老白多年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詮釋的盡善盡美!一位沒有任何特長的普通農民為了自己優(yōu)秀女兒心目中的遠大志向,二話不說決然選擇了出國勞務這條能比國內好掙錢的路子,一去就是數年任勞任怨無私奉獻為女兒做了架登天的梯。這是多么樸實多么慈祥多么偉大的父愛呀!正如歌中所唱:父親是兒登天的梯,父親是兒拉車的牛……
從那以后,我對這位感動我的中國偉大父親非常的尊重。見面依然是客氣的互相打招呼,只是從自己的內心里一直在默默的為他祝福:女兒已經是真正的登上了自己心目中的天,從此以后生活一定會是越來越好。希望阿爾及利亞的出國勞務結束后,老白老倆口子去美國與女兒一家早日團圓,去見識一下西方發(fā)達國家的世面,享受一下他們幸福的晚年!
我真誠的祝福你們全家幸福安康!老白——我的同胞!
2024年3月7號晚于撒哈拉沙漠工地.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