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菜園隊的故事 (散文)
時光靜好,歲月悠悠。想不到有一天傍晚,在通呂運河邊的圍欄邊,與老隊長的一場邂逅,竟勾起了我對菜園隊的回憶。
依稀記得1974年的春天,依街而居的包場解放大隊第11生產(chǎn)隊,與其他兩個生產(chǎn)隊一起轉型,由大田作物生產(chǎn)改成了專職從事蔬菜生產(chǎn)的小隊。
在這里,為了避免出現(xiàn)認知上的混淆,得先把生產(chǎn)大隊與生產(chǎn)小隊的關系捋清楚。那時的解放大隊共有16個生產(chǎn)小隊,對照現(xiàn)在的村組模式,一個規(guī)模很大的生產(chǎn)大隊相當于現(xiàn)在一個村,其實,現(xiàn)在的村,比起之前的生產(chǎn)大隊還要大得多,往往有好幾個生產(chǎn)大隊合并而成。由此類推,那時的一個生產(chǎn)小隊則相當于一個村小組。
四五十年前的生產(chǎn)小隊屬于集體所有制,每個生產(chǎn)隊都擁有好幾處田地,那些田塊分散在好幾個地方,近的近在咫尺,有的會間隔好幾里路,傷腦筋的是那時的路蜿蜒曲折,要是雨后,那就更不好走了。生產(chǎn)隊的功能是在隊長和小隊會計的領導下,在集體的土地上集體勞動,人們結幫成群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至于報酬則以工分記賬,一般全勞力每日可得八到十分,二等的比如婦女得八分左右,至于年老體弱干些輕活的,在六分左右。至于工分值則根據(jù)生產(chǎn)隊的全年收成計算,一般在七到八個分幣左右。把工分兌換成錢那是年底時候的事情,到時,各家各戶扣去義務工錢,扣除平時在生產(chǎn)隊里分配到的貨物,拿到手,富裕的家庭可以拿到幾十,要是運氣再好一點,上百就是上了天花板的。至于運氣差的,家里勞動力緊張的,可能不但拿不到錢,還會倒掛。
回到菜園隊的話題上,在生產(chǎn)隊轉型為蔬菜生產(chǎn)的同年,懵懂的我,有幸成了菜園隊里一名小小“見習員”。雖然那時的我參與時間不長,但期間發(fā)生的好多故事還是親見、親聞、親歷的。
生產(chǎn)隊里有一塊奇特的地塊,它四面環(huán)水,唯有南北兩條小路穿小河而過。最大的河流在它的東面,那是一條寬大的河道,拐角處,地塊被堪堪削去一角,而河流便是兩個分屬不同大隊的楚河漢界?;诘匦蔚奶厣?,一部分人將其定名為河灣角,更多的人則聽從了隊里一位文化人的分析叫它臺灣角。事實上,看地塊那孤懸河心的樣子,也確實符合臺灣島的稱謂。傳說中,它曾經(jīng)是戰(zhàn)爭年代日本鬼子修筑炮樓的地方,大概是因了小日本的緣故,后來的臺灣角常常有蛇蟲出沒,而隊員們每每看到,總有人咬牙切齒罵一句,狗娘養(yǎng)的小日本!真是禍害千年!
話說,自從臺灣角成為蔬菜生產(chǎn)大本營后,隊長他們專門安排了一位叫大黑子的負責看管,他們?yōu)槠湓炝艘蛔葑樱o鄰屋子的東邊又造了一長溜豬舍。這樣一來,大黑子的熱鬧有了,忙碌也有了。
自從接受臺灣角守門員任務起,大黑子除了在每個早晨、中午、夜晚和雨雪天氣帶著一條通體黑色的土狗巡視外,喂豬便成了他另一項工作。
說到那間用毛竹舊磚瓦搭建的屋子,用現(xiàn)在的眼光衡量是簡陋到不堪入目的,但那時的它卻是亮眼親民,極具人氣又多功能的。屋子除了是大黑子吃住之處外,也是大家存放農(nóng)具和休息談笑的聚集地。話說,每天出工人員的第一站一定是大黑子的屋子,人們常常在那里或坐或站說一些家長里短的碎碎事,而一些潑辣的大媳婦小蠻娘,還會逮著大黑子爭分奪秒說一些葷段子,甚至幾次三番要追問大黑子年輕時候的風流故事。不過,基于時間的緣故和隊長任務下達的緊湊,每次逗留的時間不會太長。至于夜晚,則要孤寂清冷許多了。
記憶中最深刻的一件事是那一鍋土豆。那天下午,太陽有點懶惰,半開半閉著眼睛在云層里假寐。一大班的小姑娘大媳婦浩浩蕩蕩走向大黑子的屋子,還未進門,有香氣直沖鼻窩。呀!大黑子煮啥好吃的了?婦女隊長咋呼著,率先沖進屋子,一把掀起鍋蓋,這一來,蒸騰的熱氣把香味扇呼得更濃烈了,整個屋子剎那間變得霧氣迷蒙了。于是,嘰嘰喳喳的聲音妙轉為一只只伸向鍋子的手。
黑嗚嗚的鍋是滾燙的,可再燙也止不住垂涎欲滴和那一顆顆心向往之的迫切。小土豆也是滾燙的,以至于一個個土豆從鍋里跳到一只只手掌中的時候,還在狼狽地舞蹈著、喊著痛,可即使是這樣的狼狽和疼痛,也還是無法逃脫它們被剝皮、被咀嚼成泥,又直沖肚腹的命運。那天,直到一鍋土豆告罄,大黑子哈哈大笑起來說,我說你們這群饞蟲,把我煮給豬吃的都搶吃了,這說出去有點難為情了呀!想想可不是么,那一次,不知不覺中,大家竟然成了蠶食鯨吞者,而且掠奪的是……
話說,作為臺灣角的守門員,大黑子是忠于職守的,盡管那時他拿的是最基本的工分,但花費在生產(chǎn)隊里的時間卻是全隊最長的,為此,隊長好幾次當著大黑子的面對大家說,我們11隊就是一個大家庭,要是每個人都像大黑子一樣,把它當成自己的家,用心經(jīng)營,我不相信它不發(fā)達起來。
提起隊長,那是菜園隊里又一個有故事的人了。
都說一個生產(chǎn)隊就是一艘船,就是一輛車。無論是船還是車,都需要舵手和駕駛員來領航開道,而隊長,就是這樣的一個角色。要說,在當年的解放11隊,誰最辛苦,誰最操心,誰最牛掰,那一定是隊長。也因此,人們服他又怕他,尤其是干活偷懶了,或者偷嘴吃了不該吃的,那就更怕被他逮著了。
記憶中,夏天是菜園隊最熱鬧的。當夏日的熱風裹挾著一顆顆熱望的心走向田野的時候,當窸窸窣窣的綠葉對著微風竊竊噥噥的時候,地里的黃瓜熟了,番茄熟了,茄子熟了,菜瓜熟了,西瓜熟了……而所有的這些都是無需熱處理就能直接入口的,更何況,那時的衛(wèi)生也是大而化之的,往往褲腿或者衣袖上三兩下一劃拉,就儀式感爆棚了。
于是,當太陽的熱化和干活的熱汗,兩路交匯從額頭一路前行淌過臉頰、淌過乳溝、淌過后背,浸透衣裳時,人們心底那種對口干舌燥的慰藉變得迫切了,于是,不知是誰的一聲呼喊之后,一群的男女老少便成了瓜果地里的嘗鮮人。當然咯,這樣的嘗鮮雖然是淺嘗即止的,但也是要屏蔽了黑貓警長般的隊長的,于是,有人充當了瞭望哨,有人做了二傳手。這種半公開的、堂而皇之的嘗鮮,借用隊里那位文化人的口頭禪,那是用嘴犒賞手的辛苦;用嘴品嘗勞動的甘甜。
當然了,常在河邊走焉有不濕鞋的?那一次,幾個心比屁大的姑娘,就犯了錯并被隊長抓了個現(xiàn)行。那次,隊長的語氣和表情是恨鐵不成鋼的,批評她們的時候,他心疼地說,這個西瓜,我是想著留種的,你們倒好,膝蓋一磕,嘴巴一呱嗒,好大的一個種瓜沒有了。其實,于隊長而言,抓這樣的小錯并不是他的主職。大多數(shù)情況下,他也理解這種用嘴品味成功的做法,只是,作為一個領導著百十號人的隊長,他做不到放任自流,他得精打細算為大家當好這個家。
隊長的操心和以身作則是有目共睹的,每天甚至是提前幾天,他就得把地里的活做好統(tǒng)籌安排,比如誰是有文化的,可以專門負責打藥水;誰的農(nóng)活干得巧妙的,那就負責塑料大棚的構建;誰的腦筋轉彎快的,就去菜市場設點賣瓜果蔬菜等等。至于他自己,大多時間總是頂著一頭的板刷干著最苦最累的活。
記憶中,在菜園隊成立第二年的夏天,包場的菜市場里有了專屬于蔬菜隊的門面,從那時起,我們臨街而居的三個菜園隊生產(chǎn)的蔬菜便有了專門的窗口出售了??梢韵胂?,三個蔬菜生產(chǎn)隊供應的蔬菜,在那個計劃經(jīng)濟的時代,給包場的居民們是帶來了許多實惠的,而這樣的實惠不但豐富了居民的餐桌,也充填了勞動者的口袋。幾乎同時,解放11隊前所未有地開啟了每月發(fā)放五元工資的創(chuàng)舉。小小的五元錢,在七十年代,那是頂了天的。記得第一次拿到五元錢的時候,好幾個上了年紀的大娘裂開了嘴笑著說,我們也有工資拿了。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故事,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特色,在七十年代的生產(chǎn)隊模式中,菜園隊無疑屬于那個時代的特色產(chǎn)品。而由此生發(fā)出的品類繁多的蔬菜,更是在以后的好多年里影響了無數(shù)人的生活,走進了無數(shù)家庭,并豐富了家庭餐桌,成為跳躍在舌尖上的精靈。
我曾想過,菜園隊的短暫生活一旦走出,將不再是我回望的航標。卻不想,當我再度走進課堂,再度走出校門,以至成家之后,那些菜園隊的過往還是會時不時搓動我深心里那根纖繩。尤其那年住進蔬菜公司小房子的時候,當午夜的靜謐被一墻之隔的地磅敲碎,當一聲聲菜農(nóng)的說笑聲匯聚成豐收的響音的時候,我似乎徹底明白了,菜園隊早已經(jīng)不再是專屬于包場鎮(zhèn)的故事,同樣叫著菜園隊的,也許在包場之前,也許與包場同步,早已經(jīng)在海門各處演繹著不同的版本、不同的精彩和不同的詼諧故事,而所有的這些,不會因為時間的延伸湮滅。它的聲音,它的熱鬧,它的特色,會一直存留在與之相關的人的記憶里,成為縈繞他們夢魂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