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橙色江湖(散文)
人和人的遇見,就是一朵小小的漣漪,緩緩地散開。
——題記
記得有位友人寫過一篇《粉色江湖》,那說的是在幸福的婚姻里,與老公一起出游山林的樂趣。我當然不能借那個“粉”字來用。但是,“藍色”又被“紅顏”“藍顏”拿走了,我只好用橙色。
所謂江湖,應該就是大家出來混日子的這個世界啦。圈子不同,自然顏色各異。紅顏藍顏是一個我們不能輕易言說更不能輕易進入的圈圈兒,而身邊或身后的朋友們的關懷與幫助又是那么地讓我們溫暖著也感動著,這個圈子就是我說的橙色江湖圈兒了。
那一片橙色江湖,是屬于一個特殊群體的,它的名字叫閨蜜(男人的圈圈兒是不是叫兄弟?)。閨蜜,即閨中密友,無話不談的那種,可分享各種小心思小甜蜜(撬人家男朋友的那種,純屬意外哈),可分擔大憂患大煩惱。是隔開千里萬里之后,仍然隔不斷的牽掛與惦念,是不論什么時候想起,心底里的那份充實與溫暖,是一旦你流浪他鄉(xiāng)時,轉角處送過來的一點依靠和鼓勵。
在不同的年齡階段,在你生活的圈子里,她們,以不同的方式,圍繞在你的周圍,不求回報,不圖利益,只是一個默默的溫暖的存在。
(一)
開始有這種要好的朋友時,還不知道“閨蜜”這兩個字。
小學時還是初中時,都記不清楚了。只記得那個成天以藥為伍的我,下課了也靜靜地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沒有朋友,沒有玩伴。她們踢鍵子、跳繩子、跳房子,都不帶我,因為嚴重的貧血導致我動不動就頭暈,因為不管把我分到那一拔里,都會給大家拖后腿。
終于有一天,父親給我?guī)Щ貋硪恢珗A珠筆,在那個用土坯臺子做課桌的教室里,那可是個稀罕物,我也揚眉吐氣地顯擺了一把。但不知為什么,第二天,那支筆就成了別人的,而且,有好幾個人做證,是他的,而不是我的。他們氣勢洶洶地大聲吵著,把筆拆開來,取出里面的筆芯,在紙上用力地劃,劃,劃,劃彎了筆芯的油管,似乎是以此來宣示它的主權。
我被圍坐在土臺子上,嚇得哭都不敢出聲,只任眼淚嘩啦嘩啦地涌出眼眶。
這時,一個同我一樣長著黑瘦羸弱的小胳膊伸過來,把我從人群里拉出來,什么也沒說。
從此,校園里多了一對形影不離的小姐妹,長得很像的那種。直到開始學習列方程的時候,對數(shù)學零感知的那個我,還要在下課后,依賴著她再細心地一點一點地講解(仍然不懂)。
記得坐同桌時,與前排的兩個小個子男生打架的情景。課桌被男同學靠得傾斜過來,書本和筆嘩啦啦掉了一地。窗外的樹影斑斑駁駁地投射在紛亂的腳下,我和她慌忙地在這亂影里找筆找本子,然后,對一下眼神,一齊用力,把課桌推回去,直推到男生的身上。
讀高中,就去縣城了。冬天,早晨天不亮就要出發(fā),黑咕隆咚地穿過幾個小胡同,都要喊上,一起出村。有時,坐在她自行車的后面,就可以扯著她那兩條長長的麻花辮子玩。
那時,只能算是童年的伙伴,因為沒有密秘可分享,更沒有特意維護的深情厚誼,只是順著自然心性,安放自己蒼白的時光。在曾經荒蕪的年月里,那便也是充盈了日子、蘊染了寂寞的一抹橙色霞光,隔著幾十年的時空,仍能牽扯出一縷縷溫暖的關懷。
可惜,高中之后,她就沒有再讀了,而我沒有停下來。
(二)
復讀班的宿舍是由一個大教室臨時改成的,中間一個過道,兩邊是床并床的大通鋪。進門處,僅有的一點空地上,放著我們的臉盆。為了節(jié)省早晨那點可憐的時間,我們經常是在夜晚就把洗臉水打好。冬天的早晨,那臉盆里便結了一層薄薄的冰,當上操的鐘聲響起時,天還不亮,我們便爭相敲破那層薄冰,撩一把水,往臉上胡亂抹去,瞬間清醒,然后裹緊了棉襖,飛去操場。(有點“包身工”們起床時的規(guī)模吧?)
在這樣艱苦的生活里,體弱多病的她,不得將養(yǎng),也就經常不離針藥,還動不動就發(fā)燒。
但她很頑強地堅持著。
她漂亮聰慧,又多才多藝,雖然字寫的不算好看,但她對文字的敏感卻是我不能及的,她寫出來的東西,文筆細膩,文辭優(yōu)美,讓人不由得想起蕭紅的天賦。說不清是共同的愛好還是什么,讓我們在風里雨里,共度艱難。
記得最多是陪她去村子里找醫(yī)生打針的時候(那個年代,有病了也只能去打個小針),要穿過幾條街,借個自行車去才好。她是病人,我?guī)臅r候多,但只要不是病得厲害,她也帶我。
曾經有一次她坐在車子后面,無處安放的長腿長腳不知怎么就離車軸太近了,腳后跟被車輻條刮得疼了才喊起來。我猛然停下,放下車子看時,只見她那只腳上的鞋子被刮破,腳后跟被凍麻木了的皮肉也被刮下來一大片,四周滲著細細的血珠,中間似乎是……白骨?我不知是凍的還是嚇的,嘴唇抖得說不出話來。
直到后來,父親和二伯手把手教會了我用注射器給人打針,才使得我們免去了大冷天里跑出去的辛苦。
她出色的歌唱天賦,讓她幾乎成了學校的公眾人物。八十年代初期的鄉(xiāng)村中學里,只有一個高音喇叭,廣播通知用的。于是,每天下午課后的那點休息時間,那個廣播里就響著她的歌聲,現(xiàn)場直播。從關牧村到李谷一,從王潔實、謝麗斯到彭麗媛,都能在她這里得到清脆響亮的演繹。
這時,我便在宿舍里把她的藥配好,注射器準備好,等她回來打針。然后,再一起去吃飯,飯后,回教室上晚自習。
那一年的冬天,格外冷。她結結實實地大病了一場,發(fā)燒到半夜,我們給她蓋了三床被子,還是止不住她的抖。斷斷續(xù)續(xù)地,只聽到她嘴里不停地念叨著我的名字,許是讓我再給她打針吧,但退燒的針也不能一直打啊!班主任也急得團團轉,最后,只好驚動校長,去村子里借來一輛拖拉機。先裝上半車斗玉米秸子,再抱上兩床被子,我便抱著她坐到上面,突突突地,連夜送她回家去。
教室后面的那塊黑板,時常是我們自己寫的“小豆腐塊”,短詩、短文,有什么寫什么,比賽似的,今天你寫了點什么,明天我也要寫了抄上去。日子便也不覺得難熬了。
許多年以后,她以溫和又賢良的性格,在老家縣城里過著平靜而幸福的生活,每當我從外面漂泊回來,總能在她家喝上一碗熱乎乎的小米粥,倦極了的身心,便也熨帖安靜下來。從無活不談到全身心的溫暖,成了我們后半生的財富,無可替代。
(三)
誰的大學里沒有一群兄弟姐妹?志同道合,意氣風發(fā),所謂的“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但能在以后幾十年的日月里,一直保持著事無具細的關懷的,相隔千萬里之后,仍能給對方以諄諄叮嚀的,才可以叫閨蜜。
記得大一時那個夏日的傍晚,我們四個走在校園外面的長堤上,左邊是落日的余暉漸漸沉入夜幕,右邊是一輪新月垂掛在幽藍深邃的天際,長堤兩側剛剛植入的不知什么樹,稀稀落落地,葉子遠未如蓋,仰望過去,以明凈的暗藍色天空為背景,恰如在畫片上看到的椰樹,以主干為中心,向四處伸張著。
四個人嘰哩呱拉的聲音,在靜謐而空曠的夜里,傳出去好遠。都是展望,都是向往,還有相互的預測和打趣。那一晚,沒有桃園結義,也沒有焚香拈土的誓言。幾十年,風里雨里走過,不管是為了兒孫忙碌,還是為了事業(yè)拼搏,不管是漂泊嶺表還是飛往大洋彼岸,那一根繩,始終牢牢地拴在四個人的心里。
太多的故事無法細說,太多的畫面未曾褪色,太多的溫暖揮之不去。
這不,研究了營養(yǎng)學的,發(fā)過來保健的配方,還附帶著詳解;正在加強鍛煉的,把每個動作的視頻傳了過來,還號召著大家一起行動;研習了易經理學的,把三個人的命格運勢一一推理演算出來,從大洋彼岸發(fā)過來(隔著屏幕),本命年里,手繪的運符都準時備好,千里萬里地,郵寄過來。
相隔千山萬水,勝似相濡以沫。牽牽掛掛,掛掛牽牽,那是一道光,一道暉映了半邊天空的霞光,一道染醉了山和水的橙黃色霞光,濕潤,柔美,安靜,祥和,照亮人世間的所有美好。
“我們憑何眷戀人間?是人和人,是更廣闊的、人和世間萬物的聯(lián)結。”不記得是誰寫的了,但讓我以此做結。
2023.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