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鏡子的斯賓諾莎
　　
　　 車水馬龍、店鋪林立的大街上，
　　 斯賓諾莎坐在他的眼鏡店里
　　 悄無聲息地打磨著鏡片，
　　 汗水和著陽光凝練成晶瑩的珍珠
　　 落在高貴的紳士們行走的人行道上。
　　 白天，他就坐在那把土得掉渣的
　　 凳子上，將自己寒酸的命運
　　 交給唯利是圖的店鋪掌柜。
　　
　　 他反反復復地做著這樣的“細活”，
　　 血管里的光芒從來沒有被某位
　　 體面人公正地仰望過——
　　 仿佛那是遙不可及的星辰
　　 他一輩子也無法戴上給別人打磨的眼鏡。
　　 當你從孤陋寡聞、毫不知情的大街上
　　 走過，你會發(fā)現(xiàn)那是一位細致耐心的
　　 外科醫(yī)生，他熟練的雙手在鏡片上舞蹈；
　　 而更多的時候他樂于穿上工匠的
　　 粗布短衣，毫無違和感地與裁縫師、
　　 修鞋匠、紡織工人們搭訕閑聊。
　　
　　 光明遮蔽了審判席上
　　 本該誠實地訴訟的一切：
　　 春天，雨水，紳士，淑女，驕傲的眼鏡，
　　 阿姆斯特丹的教堂和海牙的破舊大街，
　　 卻將夜晚某個獨自活動的高貴的
　　 靈魂所遺忘。啊，這個偏見是如此不公平，
　　 因為坐在眼鏡店里的斯賓諾莎
　　 僅僅是與饑餓和勞役做斗爭的奴隸，
　　 他從不掠奪大自然偏心的陽光以求得生存；
　　 只有在夜晚，在那夜闌人靜的時刻
　　 他才真正脫胎換骨，
　　 在“眾人皆醉我獨醒”的世界里
　　 敞開他的胸懷和他內(nèi)心的“神”對話。
　　
　　 每一天他像針鼴那樣無奈地活著，
　　 欲望從不敢靠近他堅實的身體，
　　 天賦恰似被標注記號的水銀注入體內(nèi)，
　　 將他原本就沉重的步伐變得更加沉重。
　　 他不愿意抬頭看一看天空的顏色，
　　 因為腳上的平底鞋夠不著貴族坐的椅子，
　　 而榮譽如同丟棄在果殼箱里的舊皮革，
　　 但愿某天路過的清潔工能夠撿起它。
　　
　　 每一天坐在黑夜的窗前
　　 獨自面對著靈魂的拷問，
　　 每一天坐在莊嚴的審判席上
　　 面對著生命中“失”與“得”的較量。
　　 坐在眼鏡店里的斯賓諾莎不敢抬頭張望，
　　 他要抓緊每一秒打磨好手中的鏡片，
　　 以便下一位嚴肅的紳士走近他身邊問道：
　　 “先生，請問我的眼鏡配好了嗎？”
　　
　　
　　 ◎冬日贊歌
　　
　　 今天下午我看見有個人
　　 扛著袋大米往大街上走過，
　　 我沒有停下來詢問他為什么，
　　 就像在某次會議上聽到領導
　　 說錯了關鍵詞，我也沒有
　　 停下來當場提出質疑。
　　 親愛的，請原諒我們所有人，
　　 原諒旁觀者對當事人的批評，
　　 原諒像我一樣喜歡寫詩的人
　　 在不是自己的地盤上盡情陶醉。
　　 而時間會不帶偏頗地告訴你
　　 關于成功的定義是什么，
　　 這樣你就可以省下很多精力
　　 去排除夸夸其談者和故弄玄虛的人，
　　 以讓他們驕傲的“光芒”
　　 找不到擱淺的地方。
　　 我需要某種特異的功能
　　 幫助我回憶鑰匙和門的關系，
　　 在每扇門的背后守護著一扇窗，
　　 在每扇窗的背后凝視著一雙眼睛。
　　
　　
　　 ◎絲綢
　　
　　 天空降下的純白光被她當做底料，
　　 一襲黑色緊身裙穿上了她的身軀，
　　 她傲慢地仰望著，眉宇間刺穿了
　　 朱麗葉那蒼白而凄涼的愛情。
　　
　　 鋼琴的黑白鍵在她指間一路延伸，
　　 鎂光燈好似銀河系之母映照出了
　　 她的冰清玉潔，當小提琴在懸崖邊
　　 挽救了她愛慕已久的男神，當尤克里里
　　 在無數(shù)陌生的臉龐中來個華麗的轉身，
　　 她明白自己的演出進入了輝煌的時刻。
　　
　　 不再計較掌聲和淚水哪個先她而來，
　　 不登臺面的嫉妒撕下了她最后的面紗，
　　 當少女端坐著投入她瘋狂的激情時，
　　 她身上的一襲黑裙飄向旋律的河流。
　　
　　 整個歌劇院降下了八月藍色的雪，
　　 紛紛揚揚的雪遮住了貴族們的眼睛；
　　 透過朦朧的光，人們看到舞臺上的精靈
　　 那被秀發(fā)遮擋住的如同絲綢般的肌膚。
　　
　　
　　 ◎青梅竹馬
　　
　　 你們終于完成了一項儀式，
　　 以祭奠這不可錯失的青春，
　　 當證件照貼上了法律的紅本子，
　　 請別再去給人吹噓曾經(jīng)的輝煌。
　　
　　 總有人會羨慕這命定的邂逅，
　　 他們在歲月的城池里隔岸觀火，
　　 生不逢時的凄苦和悲涼蒙住了
　　 樂觀者的眼睛，“好事者”忽然
　　 發(fā)現(xiàn)世間所有勝利的音符都是
　　 為了給擁有蓬勃青春的人而譜寫。
　　
　　 博物館會緣于它的奠基儀式
　　 而將人間最美的長鏡頭刻錄，
　　 因為抵御誘惑遠比這被丘比特
　　 所青睞的命運更具有生命力，
　　 年輕人穿越荒原的羅曼蒂克，
　　 發(fā)現(xiàn)母親在愛的征途上遺留的指環(huán)。
　　
　　
　　 ◎恐怖分子
　　
　　 婚姻的吉普車駛向了懸崖邊緣，
　　 她平靜地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走進只有沼澤、沒有回聲的樹林。
　　 他穿過午后的陽光緊緊跟隨著，
　　 仿佛追隨著被子彈無限延伸的平行線，
　　 十幾年的愛恨情仇在密密麻麻的
　　 灌木叢中喪失了人類本該擁有的尊嚴。
　　
　　 早已淡忘了戀愛時的海誓山盟，
　　 一封惡作劇的信撕下了愛人之間
　　 神秘而僵持不下的“面紗”，
　　 于是驚濤駭浪取代了懷疑的歇斯底里。
　　 當華麗的交響樂在林間空地響起，
　　 當寒鴉糊里糊涂地忘記了棲息的巢穴，
　　 當每一對相愛的人將曾經(jīng)的會客室
　　 改造成旅途中不可或缺的精神療養(yǎng)院，
　　 有個聲音在她耳畔悄悄地響起：
　　 愛惜自己，別試圖去挽救
　　 巉巖下的柏拉圖。
　　
　　 她自信地跨越了道德的藩籬，
　　 像麋鹿逃離了飼養(yǎng)它的莊園，
　　 她愉快地舞蹈，驕傲地打開被禁錮的語言，
　　 在背對著他的高墻鐵網(wǎng)里
　　 傾吐著她跌宕起伏的“勝利”，
　　 惟愿每一位公主被人間的玫瑰所寵幸。
　　
　　 而悲劇如同失控的靡菲斯特在狂笑，
　　 她脖子上的銀項鏈在暴力的仇恨中被扯斷。
　　 當他將婚禮上的對視和承諾變成
　　 冰冷的左輪手槍的無限喧囂時，
　　 她明白有一種哀悼將在墳墓里萌芽；
　　 在她和被紀念者犧牲的寓所之間
　　 僅僅隔著一條“中年危機”的河流。
　　
　　
　　 ◎李清照
　　
　　 他們都羨慕我的才華和天賦，
　　 而我寧愿做一位平凡的女子。
　　 不為世間的功名利祿所拖累，
　　 不為別人的企盼而折腰，
　　 不為年輕人在新婚之夜的
　　 喜悅和憧憬而擺亂了陣腳，
　　 不為家族的病變而迷惑了方向，
　　 不為男人的政治仕途
　　 在叢林中遭遇了驚險的變故
　　 而喪失了生為人妻的賢惠，
　　 不為突然間墜落懸崖的石頭
　　 而變得惶惶不可終日，
　　 不為蕩漾在池塘里的水波
　　 而憔悴得顧影自憐，
　　 甚至，不為所有不成理由的理由
　　 而將平淡生活中的藝術
　　 描摹成生命中的枯枝敗葉。
　　
　　 丈夫多年未歸，我踏上尋夫之路。
　　 大勢已去的祖國在舞姬的
　　 夜夜笙歌中失落得
　　 有如墜入河中的月桂，
　　 而每夜夢見烏鴉從床頭飛過，
　　 北方的田鼠鉆進南方的
　　 被汗水和幻想交織的田地里。
　　 我習慣于奔跑，像童年時
　　 某個不更事的少女輕佻地
　　 掀起我的長裙，而在我
　　 異乎尋常的冷靜和成熟中
　　 在母親精致的餐桌前，
　　 我提前領略到了顛沛流離的
　　 流亡生活的凄楚和辛酸。
　　 我像一只孤獨的大雁
　　 一路往南?？吭诙嘤甑钠皆?，
　　 我在遼闊的大地上喃喃自語，
　　 風把我的哀愁吹向哪里，
　　 我的哀愁就在哪里落地生根，
　　 無牽無掛，我臨風而行。
　　 遠處山腳下的一縷炊煙
　　 會告訴我這個國家明天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