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璞·春夏】喇嘛灘的春天(散文)
一
由于工作原因,我來到陜北,來到了距榆林東約五十公里的一個村莊——喇嘛灘村,這里是我們項目駐地。
來的時候是二月份,整個陜北還籠罩在冬的嚴寒里,一眼望去滿目蕭條。喇嘛灘村曾是一個毛烏素沙漠腹地的一個村莊,雖然沙漠治理卓有成效,可田間地頭、村前屋后裸露的地方,依然是細細的黃沙。那高低起伏的沙丘,依稀能看出當(dāng)年沙漠的輪廓。稀疏的野草,以及叢生的沙柳,雖然根植在貧瘠的沙土里,卻依然在頑強生長。眼前雖然仍是一片荒涼,我卻不禁在心中暗暗描摹春天的模樣。
我習(xí)慣晚飯后出去散步,走在三月料峭的寒風(fēng)里,沿著村村通新修的水泥路一路向前,路邊枯敗的野草以及矮小的蘆葦叢,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路兩側(cè)矮小的松樹,倒是為這滿目蒼黃,平添了一抹綠色。走進村子,發(fā)現(xiàn)一個個村莊大概八九戶人家,東一家,西一戶,零散地分布在村子各處,特別隨性。這里的人家院子出奇的大,低矮的院墻圍著寬敞的院落,除了住房,還有牛羊圈,單層的住房大多面南而建,牛羊圈和雜物間則隨意地建在院落一側(cè)??諘绲脑鹤永锟梢詴窦Z食,或者開辟一片菜地等春天來臨種植蔬菜。走出村莊后便是沙地,我不知道,當(dāng)初究竟是沙漠侵占了村莊,還是村莊占領(lǐng)了沙漠?
又往前走了幾步,發(fā)現(xiàn)一個大廣場上立著一塊巨石,上書“黑龍廟”三字,巨石后方是一個高高的牌樓,數(shù)級臺階上方便是巍峨的廟門,氣派的大殿和偏殿就在廟門正后方,殿角飛檐下方掛著風(fēng)鈴,寒風(fēng)過處,發(fā)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曇簦厥幵诳諘绲膹V場上。斜陽下,廟宇更顯得肅穆神圣。這樣的廟宇幾乎每個大的村莊都有,有藥王廟,大圣廟,龍王廟等等,不一而足,大概只有這樣的神明才能給陜北人民帶來希望,給這片貧瘠的土地帶來富足和安康。
喇嘛灘的村前屋后,田間道旁,大多生長著楊樹、榆樹,還有……我被眼前的樹給震撼了。只見粗矮的褐色樹樁上,成輪狀生長著十幾根甚至幾十根光禿禿的枝條,一根根枝條直刺藍天,給人一種不屈而又悲壯的精神意象。走進一看,這分明是柳樹,可為何要被攔腰截斷呢?后來手機搜索才知道這是生長在沙漠里的一種旱柳——砍頭柳。它不像故鄉(xiāng)的柳樹那樣蓬勃生長,闊大的樹冠春天時婀娜多姿,秋天時滿樹搖黃。而在陜北的柳樹,在它長到一兩米時就被攔腰劇斷,任其在截斷的位置叢生出新的枝條,在枝條長到胳膊粗細的時候再將其鋸掉,讓其重新長出新的枝條來。我一直不甚理解:人們?yōu)槭裁催@樣做?仔細一想,大概這里干旱貧瘠的沙土地,不足以支持其生長出龐大的樹冠吧!但我還是對生長在這種惡劣環(huán)境里的柳樹心生敬意,它們在這貧瘠的土地上櫛風(fēng)沐雨,一邊凈化空氣,一邊抵擋那獵獵風(fēng)沙。它們那種不屈不撓的精神尤其令人振奮:任爾千刀萬斫,我自野蠻生長!
工作之余,我習(xí)慣坐在蝸居的窗前,欣賞窗外的景色。那是一片自然的風(fēng)景:時而藍天白云,風(fēng)和日麗,那醉人的藍天,那悠悠的白云總令人心情愉悅,歲月靜好;時而寒風(fēng)怒號,黃沙漫天,土黃色占據(jù)了整個天幕,給人一種末世來臨的即視感;時而又白雪飄飄,鉛灰色的天空,紛紛揚揚如鵝毛般的大雪簌簌落下,一會兒工夫,窗外的村莊便被白雪籠罩,樹枝上,屋頂上,院落間,都落下一層厚厚的雪。尤其那瓊枝上的積雪不化,如雪凇一般,在早晨的陽光下熠熠生輝,讓人美不勝收。
雖然已經(jīng)是三月天了,我卻依然感受不到春的氣息,而各種天氣依然輪番上演,一會兒晴天,一會兒陰天,一會兒單衣,一會兒棉衣,讓人無所適從。大概冬天和春天正在經(jīng)歷一場拉鋸戰(zhàn)吧,冬天不愿舍棄,奈何春天卻步步緊逼。但我始終相信:冬天終會過去,春天不會太遠。
多少次,我看著窗外的夕陽一次次落下,看著那依然光禿禿荒涼的村莊和田野,一如少年時,坐在故鄉(xiāng)門前的石頭上,沐著初春料峭的寒風(fēng),遙望村前的小山坡,期待著“草色遙看近卻無”的詩意呈現(xiàn)。就在昨天家人還打電話說,故鄉(xiāng)的桃杏花已經(jīng)開敗,牡丹花正次第開放呢!
我不禁在心里慨嘆一句:故鄉(xiāng)春已老,此地春尚早。
喇嘛灘的春天到底何時才能降臨呢?
二
盼望著,盼望著,進入四月份后,過了清明,氣溫慢慢上升到零度以上,我從漸漸暖和的風(fēng)中,從開始融化的土地上,慢慢感受到春的氣息,也仿佛隱隱聽到了春的腳步。于是我不時走出戶外,到田野里尋找春的消息。我從枯草叢中發(fā)現(xiàn)新生的尖尖的嫩黃草芽,看到沙柳返青的枝條上漸漸鼓起芽孢,楊樹的枝條上,長出了長短不一“毛毛蟲”,而沉寂一冬的農(nóng)民開始走進田間整理土地,開始新一年這一季的播種。所有的一切都昭示著春天正在走來,我的心情如沖出烏云的太陽,一片燦爛。我從沒有像現(xiàn)在這般期待春天,也許呆在這個單調(diào)的世界太久的緣故,希望看到有不同的顏色來裝扮這片荒蕪的大地。
一早起來,又是一個明媚的早晨,初升的太陽紅彤彤的,瞬間照亮了大地,碧空如洗,有幾朵白云徜徉在瓦藍的天上。吃過早飯,去上班的途中,和煦的春風(fēng)吹在臉上暖洋洋的。突然,我眼前一亮,發(fā)現(xiàn)一枝桃花從鄰居的院墻里伸了出來,我的心情頓時禁不住歡呼雀躍,驅(qū)步向前伸手一探便攬在眼前,那粉嫩的花瓣,那金黃的花蕊,都那么精致動人,細嗅一股清香撲面而來,頓時甜在心里。粉嫩的桃花,這報春的使者,在這孤寂而荒寒的春天,她開放了,她潤澤了我的眼眸,滋養(yǎng)了我的靈魂。曾幾何時,我思鄉(xiāng)的夢里,總有那桃花開遍山野的盛景。
喇嘛灘的春天終于來了,相信過不了多久,喇嘛灘的大地將迎來萬紫千紅的旖旎春光。
昨夜的一場霏霏春雨,滋潤了干涸的大地,一大早雀語侵窗,攪擾了我的夢境,我睜開眼,明亮的晨光鋪滿了整個室內(nèi)。我側(cè)耳傾聽,似乎還聽到了幾聲燕語呢喃,我立馬跳下床拉開窗簾,果然,窗外的電線上,一對春燕正叫得歡,好像在商量著該在哪里筑造他們的愛巢。抬眼望去,遠處的幾株柳樹枝頭,氤氳出一片綠意,真是“一簾翠雨柳生煙”啊!楊樹枝頭也長出了嫩黃的葉芽,陽光下,整個世界仿佛都明朗起來。
漸漸的,村前屋后被一片綠色占據(jù)。柳樹枝頭抽出了新的枝條,顏色也由淺入深,又淺綠變?yōu)樯畋?,雖不似中原的柳樹婀娜多姿,那紛披的枝條隨風(fēng)搖曳,也呈現(xiàn)出別樣的風(fēng)采。楊樹葉子也長大了,填滿了整個枝條間的空隙,濃蔭匝地,給行人一片休憩的空間。各種花也次第開放了,其實能適應(yīng)這邊氣候的花樹并不多,除了桃杏樹,便是路邊叫不出名字的野花了。我也曾試著移栽到室內(nèi),卻往往沒幾天就枯死了,不僅扼腕嘆息,想把春天留在室內(nèi)怎就這么難?
然而,喇嘛灘的春天注定是多災(zāi)多難的,這不,四月下旬突然降下一場春雪,摧殘了不少初開的花兒,那些初綻的枝條被積雪壓彎了腰,而驟降的氣溫也停滯了它們生長的腳步。好在雪下得不大,沒幾天就融化了??墒墙舆B幾天的老黃風(fēng)卻大行其道,黃沙漫天,一下子席卷大半個中國。窗外,樹枝在狂風(fēng)中起伏,如驚濤駭浪一般,驚起了葉間筑巢的喜鵲。幾只鴿子想停在電線上小憩,卻被吹得東搖西晃,無奈只能振翅盤旋了幾圈,落在附近的房頂上。暴風(fēng)初停,緊跟著又是一場寒雨,讓人仿佛一下子進入深秋,凄風(fēng)苦雨愁煞人。
三
進入五月份,氣溫漸漸穩(wěn)定在十度以上,直到這時候,春天才仿佛真正占領(lǐng)了這片土地。農(nóng)民播種的玉米、小麥剛剛探出了頭,柔弱的嫩苗恣意地呼吸著春天的氣息,享受著春天和煦的陽光。楊樹柳樹枝頭開始長出楊花柳絮,風(fēng)一吹,肆意地飄蕩在春天的曠野里,迷得人無法睜眼。
傍晚,我漫步在春天的原野,聽鳥兒吟唱,賞滿眼春光,不知不覺走到了一片曠野。一片片高低起伏的沙丘上,漸漸被綠色浸染。那愈發(fā)蒼翠的松樹,那枝葉葳蕤的沙柳,以及低矮的灌木叢和那開遍天涯的芳草,逐漸成為這里的主人,曾經(jīng)的漫漫黃沙逐漸消失了本來的模樣,只有在草和樹的空隙里,偶爾能看到裸露的沙的本質(zhì)。遠處一條嶄新的柏油馬路,穿越整個荒漠,路上不時有大貨車疾駛而過。
有時我在想,從綠洲到沙漠可能用不了多長時間,歷史記載這片土地曾經(jīng)是游牧民族的放牧區(qū),由于過度放牧,才使這片草原演化成了不毛之地。然而要想從荒漠變成綠洲,需要多少代人的努力付出?。∵@里曾經(jīng)是苦寒之地,干旱少雨,這里的人們曾經(jīng)過著貧瘠無望的生活。建國以來由于政策的傾斜,開發(fā)廠礦,扶持農(nóng)業(yè),加上當(dāng)?shù)厝嗣竦男燎趧谧?,改造沙漠,才漸漸把這不毛之地變成了千里沃野,良田萬頃。如今,這里家家戶戶住著寬敞的房子,開著漂亮的汽車,飼養(yǎng)著成群牛羊,過著幸福的生活。這一切都離不開黨的春風(fēng),潤物無聲卻又滋養(yǎng)萬家,這才是喇嘛灘真正的春天。
夕陽西下,天邊的晚霞紅透了半邊天,極目四望,遠近高低起伏的“沙丘”也被暈染成了一片紅色,心里不禁感嘆祖國的河山如此壯闊無邊,美不勝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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