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明朝年代的一個冬季，丘隅原野一片蒼茫，一條蜿蜒的山道由東向西伸來。這條道由于硬轱轆車的碾壓形成一條胡同，無邊無際，兩旁野草搖曳，枯葉凋飛，林木蕭瑟。
　　 一頭青驢馱著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矮小精瘦，干巴的臉上左右鼓起顴骨上頭架一副圓眼鏡，鏡片發(fā)藍擋著眼神，一幅悠然自得的樣子，慢悠悠地在此道上行走，青驢的影子和他的身影由遠而近。到了丘隅最大的村莊，名叫小丘的地方，當(dāng)赤裸裸的黃土臺塬毫無保留的裸露在他眼前時，他感到這里的位置很是奇特，他顛了顛肩上的搭鏈，環(huán)顧四周。丘隅被子午嶺由北向西環(huán)繞，嵯峨山西南的秦嶺山脈隱約可見，向東跳望五臺山更加清晰，他不由得發(fā)出一聲感嘆，這真是個好地方??！
　　 這人來自州城，是同官周圍有名的陰陽先生馬健，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陰陽八卦，麻衣神相，五行風(fēng)水樣樣精通。每年冬季他都要北上冬游，他認為冬天河川山脈裸露，便于識山川，辯天地，確認好的山川風(fēng)水。就拿他去過的古代軒轅黃帝氏族部落來說吧，就起源于子午嶺和北洛河上游，后逐漸發(fā)展強大，占據(jù)關(guān)中和中原。軒轅黃帝冢、黃帝陵分別位于子午嶺兩側(cè)的甘陜境內(nèi)。子午嶺也是秦漢時代黃土高原上穿越南北的要徑，這里山脈嶺脊筑有直道，南起云陽，北達九原，沿途有許多風(fēng)水寶地，他最愛在這里穿行，感受風(fēng)水氣息。
　　 馬健停下腳步仔細打量小丘這個地方，看了看方位，這東是濁峪谷，西是清峪谷，好一個陰陽兩水，陰陽穴，萬物生。此谷夾住了一條南北葫蘆形聚寶平塬，北高南低，好風(fēng)水呀，他緊走幾步，看小丘向北方位一個鹼畔田地，暗想，這是塊寶地！他取下褡褳，拿出羅盤，觀察了地形，定了方位，拿出一個閃閃發(fā)光的神針，扎住了穴心，定了風(fēng)水。
　　 為了驗證這棺好穴，必須到村南看水塘是否異動？但此時的他，手握定海神針絲毫不能所動，顧頭顧不了尾，忽然發(fā)現(xiàn)旁邊有一男孩眉清目秀，額寬臉胖，聰慧靈氣，福像滿滿正在路邊玩耍，馬健忙不啜聲呼喊：“過來！過來！”
　　 馬健看男孩過來，連忙掏出一把碎銀，說：“好孩兒，你到南邊水塘看水有異動否？”
　　 男孩很是機靈，馬上明白了馬健的意思，接過碎銀，小跑向南邊水塘奔去。
　　 這男孩就是喬世寧，有五六歲的樣子，他很快跑到水塘邊。所謂的水塘就是村中的低凹處，有十幾畝大，二丈多深，呈圓形，是村里人為防匪患筑了土城墻留下的壕溝，又經(jīng)過改造在底部和周圍用紅泥做了防滲處理，成為澇池，洪水時月，全村雨水會涌到這里，溢出后有泄洪道排出流入清峪谷，余水供牲畜飲用，供婦人洗衣。此村有三個城，東城、西城、南城，有官方修筑的，有私人修筑的，所謂城中城，城內(nèi)有暗道可通城外隱秘的地方。池水恰在三城中央，三城人都方便使用，自然，喬世寧自小在此成長很是熟悉。
　　 男孩站在岸邊，定晴一看，清澈見底的池水平平靜靜，岸邊柳條也一絲未動，無風(fēng)那能起浪?。⊥蝗?，池中央突然涌出浪花，二尺多高，潮涌呈圓形由心向外涌動，一圈緊跟一圈，煞是好看，喬世寧驚呆了，嘴巴張口喊叫：“奇了！奇了！”返身向北邊馬健所在北鹼地方跑去。
　　 馬健見男孩到此，便問：“水有異動了沒有？”
　　 男孩說：“不動彈，靜悄悄的，啥都沒有！”
　　 馬健聽了男孩的話硬是愣了一下，有點不相信，自言自語的說：“可惜，這第四代能出官位的好穴沒有了，我看走眼了？”但見男孩一片童真，無可說慌，逐打消了疑慮，認為自己這一穴看走眼了，收了神針，裝了羅盤等風(fēng)水用具，背了褡褳，辭別了男孩，騎上青驢向北邊照金方向奔去。
　　 男孩抬頭見時候不早了也回了家。其父喬仲節(jié)見了便問：“世寧，中午都干啥了？”
　　 世寧一五一十的把所遇見的怪人怪事給父親說了，喬仲節(jié)聽了后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知道風(fēng)水先生看了一棺好穴被兒子蒙騙了，他知道這風(fēng)水先生肯定是馬健。馬健名氣很大，一生只看官穴，貴穴，他認為看小穴無益于濟世，小穴有地方陰陽先生足也。就是我仲節(jié)請馬健也不一定賞臉，更何況馬健每年冬季外出看風(fēng)水尋貴穴這是人人介知的事情。心想，有機會一定為兒子做下的糊涂事向馬健請罪。
　　 一碼歸一碼，喬仲節(jié)知道，先生所看北鹼穴位肯定是一處好穴，不是貴穴肯定是官穴，誰把先人埋到這里，后輩肯定人才輩出，但喬仲節(jié)搔了搔頭感到很為難，就對喬世寧說：“我和你爺都活著，這棺好穴肯定將被別人占去?！?br />　　 喬世寧調(diào)皮一笑，眨眨眼對父親說：“你何不把我老爺?shù)膲炦w入此處？我就是第四代人，我就能坐官了！”
　　 聽了兒的話，喬仲節(jié)感到雖然天真，但不無道理，他才有所如醒悟，就找當(dāng)?shù)仃庩栂壬x擇良辰吉日，把世寧老爺遷墳諸事辦完。
　　 結(jié)果后來喬家就出了三代官，倆學(xué)臺，還有倆進士喬因羽和喬因阜，這是后話，這里暫且不表。
　　
　　 二
　　 自喬仲節(jié)遷墳之后，日子十分順當(dāng)，做啥啥成，很快成了富裕人家，在小丘以及淳化置了很多房產(chǎn)田地，也在香山也置辦了林地、山地，香山也叫三石山，有東山、中山和西山，而整個東山都是他家的范疇，喬家日子蒸蒸日上。
　　 喬世寧也八歲多了，在家上私塾，由于乖巧懂事，十分聰慧，人人喜歡，特別深受母親宋氏的寵愛，捧在手里怕嚇著，含在嘴里怕化了。宋氏這種溺愛讓喬世寧由乖巧變得頑劣調(diào)皮，在家里村里沒少惹禍。
　　 一日，給世寧上課的先生身患眼疾，抓了幾副中藥正點火煎藥，喬世寧看先生不在身旁，抓了把面面土丟在藥鍋，正好被先生發(fā)現(xiàn)，抓住世寧耳朵就擰，世寧咬牙硬是不哭，死不認錯，先生擰的更狠，世寧疼痛難忍，就大聲嚎哭，母親宋氏聽見，出了房門大聲制止，老先生這才停了手，便說了原委。宋氏心疼兒子，不教育兒子反而責(zé)怪先生。先生清高自傲，也不受其辱，卷了鋪蓋要走，被喬仲節(jié)撞見攔了回來。
　　 這時鄰居魏姓人家也告上門，訴說喬世寧和自己兒子打架，抱了塊大石砸了自已孩子的腳，喬仲節(jié)見他背的孩子鞋腳滿是血跡，看了看見傷的不輕，馬上喊來伙計套上馬車讓賬房先生跟上去耀州濟明藥行看病，喬仲節(jié)最害怕的是傷了魏家孩子骨頭。
　　 整個一天，喬家被喬世寧折騰得不能安寧，仲節(jié)對喬世寧束手無策，不知如何是好，還耽心魏家兒子的傷情。
　　 第二天，日頭剛冒紅，見自家馬車和賬房先生回來了，仲節(jié)趕忙上前尋問：“娃咋樣？”
　　 賬房先生說：“砸壞了大姆指！”
　　 “傷著骨頭沒？”
　　 “沒有，指甲掉了，得好多時日才能長成?！?br />　　 喬仲節(jié)這才松了口氣，揣著笑臉招呼魏姓父子下車回屋吃飯。吃過飯，魏姓見仲節(jié)為人實在，也不計較，就要背孩子回家養(yǎng)傷，仲節(jié)忙讓賬房先生取了銀兩讓魏家父子帶上繼續(xù)療傷，魏家推脫不過也就收了。
　　 安頓魏家父子走后，喬仲節(jié)坐在正廳剛端上茶杯，伙計說門上有個風(fēng)水先生找喬仲節(jié)，喬仲節(jié)心頭一驚，莫不是馬健大師尋上門來，仲節(jié)顧不上喝茶，起身走出大門，一看正是馬健，趕忙上前抱拳迎接：“仲節(jié)向馬大師請罪，是自己教子無方，騙了大師，任大師責(zé)罰?！?br />　　 馬健也抱拳回答：“小孩頑劣，豈能怪你！”馬健知道喬仲節(jié)也不是凡人，平生樂善好施，災(zāi)荒之年曾慷慨捐獻數(shù)百金助賑，拿出谷米600多石救濟災(zāi)民、窮苦百姓，使數(shù)千人得以活命。并自刻孫思邈《千金方》以濟世，那能怪罪這樣一個善人，趕快扶起仲節(jié)。
　　 仲節(jié)起身請馬健回屋，丫鬟上了茶，仲節(jié)說了自己將爺爺?shù)膲炦w移到大師所看的穴位來來來去去。馬健說自己早已知道此事，見是喬家占了也是天意，自己也就罷了。說自己路過小丘，來到此處就是想見見你家孩童。仲節(jié)慌然大悟，早上忙了許多事，應(yīng)該讓喬世寧見見大師，就招呼丫鬟去叫世寧。
　　 其實世寧早就看見馬健，怕馬健追究自己瞞天過海之事，早就躲避起來。
　　 過了好個時辰，世寧毫不畏懼來到正堂，見了馬健點了點頭也不言語，“來，讓我瞧瞧？”
　　 馬健拉過世寧手看了看，再摸了摸頭說道：“這娃掌大指長，紋路非凡，天庭飽滿，是可造之材呀，可造之材！”
　　 仲節(jié)見狀，喜不勝收，對喬世寧說：“還不快快叩謝大師！”
　　 世寧那敢不聽，“撲通”跪下，叩頭拜了三拜。世寧還要繼續(xù)叩拜，被馬健制止，世寧起身后仲節(jié)要和馬健說事，讓世寧去了書房。
　　 仲節(jié)向馬健說了喬進寧這些天所做的頑劣之事，向馬大師請教育子之方，馬健說：“峰高水流自然成。玉不琢不成器，木不雕不成材，人不學(xué)不知理。對其子要嚴(yán)，要勞，要書！”
　　 仲節(jié)沉默了一下，悟到了其中，“嚴(yán)、勞、書”的含義，便連忙致謝。
　　 倆人話很投機，相見恨晚，談天說地說世緣，三天三夜，除了睡覺吃飯上茅坑，都是話。第四日，馬健說有要事要走，仲節(jié)送了好多金銀，馬健推脫不過也就收了，上了青驢搖搖晃晃走了，仲節(jié)戀戀不舍……
　　 不久，夫人宋氏要到娘家走親，仲節(jié)點頭允許，并安排伙計套了馬車送走，此話不提。夫人走后，仲節(jié)準(zhǔn)備好好教育一下兒子，就閉了大門，找了麻繩把喬世寧捆綁在院柱上，用馬鞭抽打，三天三夜不管吃喝，任何人求情既不理不睬。開始喬世寧很是硬氣，從不求饒，后來傷痛，饑渴難耐，向父親求饒，仲節(jié)數(shù)落了世寧許多不是，問世寧錯在那里，世寧一一回答，并知錯改錯，仲節(jié)這才放了世寧，讓人給世寧療傷。
　　 自此，世寧像換了人似的，跟私塾先生好好學(xué)習(xí)，儒學(xué)、四書、五經(jīng)、尚書已讀得滾瓜爛熟，而且閱覽群書，已是過目不忘。不到一年，私塾先生對仲節(jié)說：“世寧把我所學(xué)已掏空了，你另請高明吧！”
　　 仲節(jié)心里有數(shù)，決定把喬世寧送到朱村的朱家書坊讀書，朱村建村早，人口多，是個坳地，土地肥沃，因人多緣故，官方在這里辦了書坊，而且教學(xué)先生都是耀州大賢，課程除了八股文算術(shù)之外，也有天文地理等課程。各村孩童讀私塾之后，人們便把大點孩子送在這里讀書，人們習(xí)慣把這讀書的地方叫朱坊，意思是朱村讀書的地方。這時候，喬世寧也只有十多歲了，朱坊喬家也是小丘喬家一脈，在這里吃住不成問題，但仲節(jié)還是讓世寧跟著日出徒步十多里上書坊，跟著日落下學(xué)徒步十余里回家。冬季天短夜長，喬世寧早不見太陽，晚隨星月而行，特別是雨雪夜黑，他提心吊膽，想讓家人接送，喬仲節(jié)毫不理會。
　　 一個寒冷的冬季，世寧傍晚下學(xué)往家走，天色昏暗，黑云壓頂，一場暴風(fēng)雪即將來臨，世寧沿著道路行走，開始小雪，后來雪越下越大，剛出了朱村，大雪已有膝蓋深。在家里忙乎的喬仲節(jié)見風(fēng)雪這么大，還未見世寧下學(xué)歸來，也著了急，他知道，從朱坊到小丘這條道路由于長期被硬轱轆輪子碾壓，被雨水沖刷成了胡同，路全在低凹處，而且蜿蜒盤旋，大雪天氣如果遇到大風(fēng)，會把雪吹到低洼處或深坑里，有的地方幾米深，上面和地面一樣平。人掉進這雪窖里，如不能及時得救就會喪生，他急忙叫了伙計一塊去接世寧，跌跌撞撞，走了好多路，才見到前邊路中有一小雪人往前移動，走進才看清是世寧，伙計扶了世寧仨一塊迎著強風(fēng)暴雪深一腳淺一腳走了好長路才回到家，這才松了一口氣。吃喝之后，仲節(jié)想想今天下雪之事，有點奇怪，按以住的經(jīng)驗這一路肯定有“窖雪”，但他們根本沒有遇到，右思右想也沒鬧個明白，也沒在意。
　　 過了幾天，也許是伙計傳出喬世寧所遇到的這種天氣怪事，鄉(xiāng)里民間人都說這是“文曲星下凡，窖雪不下小丘塬?！币彩牵髞硇∏疖拇_沒下過窖雪。世寧經(jīng)歷了好多這樣磨練，膽識過人，喬仲節(jié)高興的對世寧說：“成大事者必餓其體膚，勞其筋骨，苦其心志，空乏其身?！?br />　　 就這樣，喬世寧在這樣的境況下度過了小學(xué)時代，成長為一個翩翩少年。
　　
　　 三
　　 風(fēng)水大師馬健凡過往小丘，喬仲節(jié)得到消息，必聘請來家歇腳。馬健把走南闖北所見所聞?wù)f給喬仲節(jié)聽，喬世寧也耳聞目染，長了見識，馬健對世緣認識深刻，講一些功成名就的道理，特別是他認為好男兒應(yīng)志在四方，奪取功名，救民于水火，為國出力，這對喬世寧影響很大。此時的喬世寧飽讀史書，已有胸心壯志，決心考取功名，為國出力，決定在香山閉門讀書，為考取功名而作準(zhǔn)備。
　　 大香山又名叫三石山，位于同官耀州西北，離丘隅近80多里路程，山勢東西走向，主峰分東峰、中峰、西峰依次排列，酷似一個巨大的駱駝身上的駝峰，山之周圍，萬頃林海、青翠欲滴，崇山峻嶺、云霧繚繞，山中泉水瀑布形態(tài)多樣，山水相依，秀麗異常。
　　 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香山這個環(huán)境很適宜讀書。對喬世寧來說這里有自己家的田地山林，自然有人打理，吃喝不成問題，父親與這里經(jīng)營的左龍麓、左佩玄父子交往甚深，在喬世寧建議下喬仲節(jié)把自已的東山捐出，自然世寧在這里如魚得水，一邊讀書學(xué)習(xí)，一邊修身養(yǎng)性。春賞山花，山花爛漫覓佛跡；夏聽松濤，濤聲充耳似驚雷；秋覓紅葉，葉紅遍野盡天染；冬觀雪景，玉樹瓊臺竟風(fēng)流。喬世寧除博覽群書、研學(xué)八股、深讀史書外，在香山觸景生情，吟詩作賦，閑暇之余也去拜訪多位名氣很大的世賢文人，天長日久交往甚密，世寧文章已滿行人耳。他的詩文又經(jīng)友人渲染，名震八方。一日，何仲默督學(xué)來到陜西，對喬世寧有所耳聞，也察看了世寧學(xué)業(yè)，譽為“國士無雙”。并向世寧親授詩法，“談必移日”由此世寧文思大進，意境超俗，遂以詩文雄領(lǐng)關(guān)中。苦讀三年，世寧八股詩文已滾瓜爛熟，自感胸有成竹，就參加科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