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冬雨綿綿，細(xì)細(xì)碎碎地打在赭紅色的石頭上，泛起光亮的水色。我漫步在這條行人稀少的路上，讓身心舒展一下。
　　 疫情防控放開以后，大部分的人都感染了新冠奧密克戎，我也不例外，雖然沒有很嚴(yán)重的癥狀，但也讓我感到新冠的殺傷力。十幾年沒有發(fā)過燒了，這次燒到三十八度五，平時感冒后身體狀態(tài)很快恢復(fù)正常，這次卻感到虛弱，稍一運動就氣喘吁吁。健身房的重新開放到年后了，理由是新冠感染后不能劇烈運動。這話也沒有毛病，專家們說，感染后不到一定的時間劇烈運動會誘發(fā)心肌炎，挺可怕的。于是，每天散步成為我日常的主要運動項目。
　　 我每天運動路線是沿著白龜湖畔上下走上一圈，大概有六里地左右。散步的路程中，途徑一條河，這條河流淌的是地下水，冬暖夏涼，河水清澈。冬季陰雨的天氣，可以看見淡淡的白色氣體從河水中升騰起來，把手伸進(jìn)河中，暖暖的，河中的浮萍油綠油綠的，生機勃勃，單看河面讓你根本感覺不到這是草木都停止了生長的冬季，綠瑩瑩的水草隨著河水緩緩流動，舒展著她們的腰肢，像在跳一曲慢舞，青苔安靜地在河底發(fā)呆，想著它們千年的心事。
　　 這條河安安靜靜，品鑒著歲月的變遷，她是帶給我快樂的一條河，是勾起我無限回憶的河。
　　 我家住在苗候村，最老的房子就在河邊，兩間不大的房子住著我家老少十口人，奶奶，母親，父親，三個哥哥，三個姐姐。我四五歲的時候，地下水還很充盈，這條河里的水比現(xiàn)在要滿得多。河水的源頭不單單是河床兩側(cè)的地下泉眼，還有上游的井眼。那一泓清清的水汩汩涌出，偶爾發(fā)出“叮咚”的聲音，悅耳動聽。掬一捧河水，清冽甘甜，看到水源源不斷地流淌，心中剎那間對人生充滿了希望，即使有一些生活瑣碎的煩惱也一下子拋到九霄云外，滿滿的喜悅涌上心頭。
　　 那時候，大家還都不知道洗衣機為何物，河水的溫度冬暖夏涼，成了村里最好的洗衣場所。村里的女人三三兩兩，迎著早晨的朝霞或伴著傍晚的夕陽，端著一盆子臟衣服來到清凌凌的河邊。坐在一塊石頭上，衣服放在另一塊石頭上，藕白色的小腿伸進(jìn)水中，洗衣服就變得非常愜意了，清澈的河水洗出來的衣服鮮艷，潔凈。她們彎著身子使勁兒擰掉衣服上的水，偶爾還會露出一段小蠻腰，讓人產(chǎn)生無限遐想。一邊洗衣服一邊拉著家常，說說笑笑，拉近了相互之間的距離。
　　
　　 二
　　 這條河也是我們小孩子的樂園，特別炎熱的夏季，烈日照曬，酷熱難當(dāng)。我和姐姐穿著花裙子，站在河水中，河水淹沒我們的小腿，頭上的汗立刻消散，無比涼爽。沿著彎彎的河道，我們尋找河中生長的魚，蝦，泥鰍，螃蟹……低著頭，眼睛瞪得大大的，悄無聲息地走在水中，生怕驚擾了河中的“寶貝”。輕輕搬開河底的石頭，哇！一只泥鰍正懶洋洋地睡午覺，迅速地把它捧起，放進(jìn)準(zhǔn)備好的玻璃瓶或者盆子里，光滑的泥鰍迅速在盛器里游動，試圖找到逃離的出口。我們的快樂自不用說，因為到了晚上，又可以品嘗到人間美味，那可是真正的野生泥鰍，不摻一點點轉(zhuǎn)基因或者催生素的，它是來自這條小河的野味。河里也有橫行霸道的螃蟹在石縫中深藏不露。讀了《白蛇傳》，知道老法海藏在螃蟹的腹內(nèi)，想想他對白娘子和許仙愛情的干擾，甚至不惜屠害生靈拆散他們，簡直可惡至極，見到螃蟹絕對不放過。河的最南頭有一方水池，一米多深，是我們學(xué)習(xí)游泳的最佳去處，捉完了魚蝦螃蟹泥鰍等，把它們放在岸邊，踩著河底慢慢走進(jìn)水池，讓沁涼的水漫過腰部，胸前，幾乎是無師自通，偶爾會嗆兩口水，漸漸學(xué)會了“狗刨兒”，也學(xué)會了“仰游”，自由酣暢，游著游著還感到有大膽的小蝦米輕輕地咬我們的腳趾，小腿肚癢癢的。河水中浸泡后的皮膚，再經(jīng)太陽一曬，我們也漸漸變成一條條“泥鰍”。我們并不怕皮膚黝黑，因為清清的河水帶給我們更多的是快樂，愜意。
　　 除了能捉到泥鰍和魚蝦，河?xùn)|岸一大片果樹林也是我們最向往的樂園，春天，這里是最原始的花海，杏兒，蘋果，梨花，桃花都開了，粉紅的，白的，散發(fā)著清香。我最喜歡找一個美麗的春天的早晨，輕踏岸邊青青的草地，執(zhí)一卷《格林童話》，坐在河邊細(xì)細(xì)品讀，或者坐在某一棵樹下，花開正盛，聞著花香，聽著花語，深陷于某個章節(jié)。微風(fēng)輕輕吹拂，偶爾有花瓣在空中飄落，輕輕落在書上，小河中，那花就隨著河水飄向遠(yuǎn)方……坐在樹下冥想也很美，童話般的世界，白雪公主在七個小矮人那里快樂生活，后來怎么和白馬王子相遇的？灰姑娘的跳舞鞋好漂亮?。〉降子檬裁床馁|(zhì)做成的？一頁頁的仔細(xì)閱讀，答案就在書中。
　　 秋天到了，孩子們順著河堤爬進(jìn)果園，果子即將熟透，散發(fā)著香甜，沉甸甸地，把枝頭壓彎。紅紅的蘋果在陽光下散發(fā)著誘人的光澤，不是吹牛，這園子里哪棵樹的果實是酸的，哪棵樹的果實是甜的，我們心中一清二楚。護(hù)林員其實也看到孩子們偷偷進(jìn)果園了，他們只是寬容地笑笑，孩子嘛，吃幾個果子不會損失什么。
　　 冬天，凜冽的寒風(fēng)呼呼地吹著，紛紛揚揚的雪花飛舞，一會兒就把岸邊的枯草覆蓋了，那大片的果樹林也變得銀裝素裹，枝干上全部是皚皚白雪，整個世界都變得空靈了，如詩般浪漫。此時的河水哈著白色的水汽，雪花融進(jìn)河水中立刻變成一名水分子隨著河水向前潺潺流動……小河此刻在雪的映襯下，裊裊婷婷，婉轉(zhuǎn)舒緩，和岸邊的雪景，組成一幅最美的畫卷。如詩如畫，小河的冬天充滿情趣之美。
　　 這條河名副其實是孩子們的樂園，帶給我們最純凈的天地，它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中，是無法忘掉的情懷。
　　
　　 三
　　 然而，人生就是這樣，有時候不得不和最喜愛的事物告別。十歲那年，我們搬到新家，離開了這片美麗的樂土。后來，我上學(xué)畢業(yè)，參加工作，結(jié)婚生子，忙忙碌碌地為生活奔走。那些年我的家鄉(xiāng)苗候村要發(fā)展工業(yè)，砍伐了那一大片果樹林，我聽說的時候，內(nèi)心隱隱作痛，但又無可奈何。
　　 時光如白駒過隙，轉(zhuǎn)眼間幾十年過去，經(jīng)歷了人生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才發(fā)現(xiàn)，那存在內(nèi)心的童真永遠(yuǎn)是抹不掉的記憶。
　　 當(dāng)我再次來到河邊，我們家的老房子已經(jīng)不存在了，被一道墻圍了起來，但我從那里經(jīng)過的時候，眼前依然會出現(xiàn)奶奶，母親，父親，以及哥哥姐姐們的身影，仿佛看到冬季里，我們?nèi)覈诿夯馉t前吃飯的情景，以及許多前塵往事。
　　 白龜湖整個壩堤連著河床都做了修整，全部鋪上赭紅色的巖石，河的東岸修出了一道水泥小路，有四五米寬，方便人們開車行走。這條小路和河岸之間，留下空地種下了幾排白楊樹和松樹，經(jīng)過幾十年的成長，一排排的白楊樹高高聳立。晚秋來了，白楊樹的葉子變成金黃色，在太陽的照射下，幾乎是透明的，閃人眼目。風(fēng)一吹，飄落的葉子在明媚的陽光下成為一道靚麗的風(fēng)景，吸引眾多熱愛生活的人們來河邊拍照，錄視頻，樹林漸漸地變成了網(wǎng)紅林。特別是今年十一月份，大家都封控在家里不能出去旅游，只好就近來網(wǎng)紅林游玩，甚至不惜動用無人航拍機，制作的視頻發(fā)在抖音，更有力度地宣傳了網(wǎng)紅林，從而這條小河映入了更多人的視野，寂寞許久的小河熱鬧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心中不由感嘆，是風(fēng)水寶地，無論怎么變遷，永遠(yuǎn)掩映不住它的萬丈光芒。
　　 散步在這條路上，還能夠看到昔日的河道，唯一遺憾的是，地下水的缺失，河中的水量太少了，連原來的百分之一都沒有，整個河道的五分之三都是干涸的?？斓阶钅项^時水才慢慢多一些。我們原來游泳的水池子早就不見了，偶爾會有女人拿著衣服在這個地方洗，最深的地方也到不了我的膝蓋處。
　　 這個世界上帶給你快樂的有很多，也許是一個人，也許是一條河，這條河雖然歷經(jīng)滄桑，變得淺了，卻依然涓涓流淌，生命不息，帶給我一些滾燙的記憶。時光荏苒，轉(zhuǎn)瞬即逝，昔日的歡聲笑語似乎還在河床回蕩，我內(nèi)心的小情感呀，一想到這條河就有一種親切感，那些許多年前發(fā)生的事情，立刻清晰地在我眼前回旋。
　　 幾經(jīng)變遷，我的小家最終落在生養(yǎng)我的苗候村里，再一次拉近了和這條河的距離。幾乎每天我都要在白龜湖和小河邊走走，拍拍抖音，觸發(fā)一下寫文章的靈感。
　　 踏著赭紅色的巖石路，冬雨綿綿，如我對往事的綿綿回憶，和對這條河的深深愛意。多么希望地下水充盈起來，讓這條河恢復(fù)我小時候的模樣，陽光，空氣，如詩如畫。
　　
　　 2023.4.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