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心心念念的那方講臺(散文)
老王十月份正式退休了,和我談起,顯然對校園還是很眷戀的。也是,一輩子把自己的的青春和熱情都留在了校園和講臺上,一下子要離開它,的確是有些不太適應(yīng)。但年齡到了,退下來是必然的了。我想邀老王加入“木昆”,學(xué)習(xí)攝影,練習(xí)打棍,師傅欣然答應(yīng)了。師傅很是鄭重,對老王也甚是客氣,教得非常認(rèn)真,總是拿我做陪襯夸獎老王,好像這好幾個弟子唯有老王是最出類拔萃的一個似的。我知道,師傅是怕老王認(rèn)生,感覺不自在,所以也就真心的迎合著。
再有幾年,我也該退休了。雖然離開校園已經(jīng)有二十多年的光景,但每天早上和老王一起練棍,總是會時不時地想起在一中摸爬滾打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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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年夏末秋初分配到華亭一中,剛到語文組的日子至今還記得。一連幾天下著小雨,街道一片泥濘,當(dāng)時,沒有雨鞋,穿的還是上學(xué)的時候穿過的一雙白色網(wǎng)球鞋。鞋面用白鞋粉刷過,雪白雪白,可是在學(xué)校的滿是泥濘的路上根本沒法顧及,不多時就被泥水糊得看不到原來的樣子,沒有雨傘,下得落湯雞似的,懷里抱著學(xué)校發(fā)的教材、教案、墨水、粉筆等一應(yīng)用品,冒冒失失地進了辦公室的門。大家本來歡聲笑語的,待看到我這幅模樣,一下子靜了下來,木木地看著我,我也這么木木地看著大家,不知道怎么打招呼,我分明從大家的眼中看到了別樣的語言:漠視和不屑。反正不是熱情。心中一惱,也不打招呼,找了一張空閑的辦公桌坐了下來,不聲不響地翻看教材。其實大家知道我是誰,只是我不知道他們是誰而已。每年分配到學(xué)校的就那么幾個人,對我的一切他們早心知肚明:學(xué)歷不高、年齡偏小的一個嫩蔥!大家不一定有惡意,但那種骨子里的高傲哪怕是從他們的呼吸當(dāng)中我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終于還是我撐不住,主動地和總是笑瞇瞇的年長的岳老師打招呼,他倒是熱情,給我主動介紹了其他老師。至今已記不清當(dāng)時的招呼是怎么打的,無非是多多關(guān)照之類的,但有一點我記得非常清楚,就是對王老師我是真正說了聲對不起。因為他帶的學(xué)生剛升到初三,正是出成果的時候,結(jié)果我剛一來就接了過來。卻沒想到他是一個很干脆的人,盡管氣惱,但卻不小肚雞腸,一時之間心境開闊不少。
日子久了,對語文組的看法也就不那么老套了。哈哈,原以為又如鐘書先生的《圍城》那般,終免不了一番老掉牙的博弈,卻終究是簡單:一幫清高得要命的人就這么簡簡單單地聚在了一起,生怕別人一絲絲的不敬沖撞了自己的虎威,所以,那種冷漠和不屑絕大多數(shù)是裝給別人看的,但這種裝模作樣終究是要現(xiàn)形的。也許,他們要的是那種畢恭畢敬的戲碼,可我卻生硬地一頭撞了進去,難免一開始的疙疙瘩瘩。
我把他們分成三類,一類老成持重,學(xué)歷和經(jīng)歷都杠杠的那種老秀才;第二類是那些心氣正高的來自大學(xué)府的小秀才;第三類就是我這種本幫菜了。若以性情論,語文組的十多人就像是雜貨鋪子里的各等貨色,看似良莠不齊,卻這么共榮共存著,沒有一點違和感,那些動輒想翹翹尾巴的學(xué)府小秀才們有“杠杠的”們壓著,也只有悻悻地了,呵呵,尾巴夾得次數(shù)多了,也就沒有尾巴了。
?八月份的學(xué)校秋季運動會剛開過,教師藍球比賽就正式開始了??v觀幾個教研組,理科各組兵強馬壯,文科各組則如一群弱雞。語文組的那些個小秀才們除寶寶外,一個個垂頭喪氣。氣勢弱了,嘴皮子可不能弱,打過嘴炮可還是要實地開戰(zhàn)的,愁得組長天天調(diào)兵遣將。一群秀才侃大山能吹動一座山,真上了球場可是丑態(tài)百出,但丑就丑了,只要能勝,哪怕是犯規(guī)也在所不惜,平常一個個文質(zhì)彬彬,到了球場哪里還有什么形象,打定主意,只要保護好寶寶、我、還有張,其他的可著犯規(guī),年輕的打光了,老的上,頗有點壯懷激烈的味道。我們各自班級的那些小崽子們聲嘶力竭,跟著跑著加油,幾個不能上場的老秀才們提水的倒茶的給傷員按摩的,那叫一個勤快。我們?nèi)齻€當(dāng)然成了寶貝疙瘩,他們生怕我們磕著碰著。就這么磨著纏著、生拉硬拽地,全校十個教研組,我們居然得了第二!老秀才們比我們還狠,一時間胡吹大氣,趾高氣揚,就如這第二是他們一刺刀一刺刀拼出來似的。接下來象棋比賽,幾個老秀才當(dāng)仁不讓,各有斬獲,我們則上完課就輪番助陣,恰到好處地一遍遍地為老將們續(xù)著茶水,那些個落單的其他教研組的直翻白眼。沒辦法,我們整體沒有人家生猛,只能跟人家打心理戰(zhàn)了,好在這招次次湊效。
同處一室,免不了雞零雜碎、磕磕碰碰,但有了同上戰(zhàn)場的情誼,這些都不算什么了。老秀才們儼如護犢子的公雞,頗有好戰(zhàn)的因子,只要涉及到同組的年輕人,一味地護短,語文組的一幫人上至組長大人,下至我們這幫小年輕,極有個性,慢條斯理,文質(zhì)彬彬,即使是原本活潑好動的年輕人也被同化得斯斯文文地了。
日子就這么悠悠的過著,不知不覺間,我也晉檔升級,成了小秀才,也有資格用那種眼光乜斜嫩蔥們了。
每年八月份是最讓全組人操心的日子。因為又有新人要到了。組長是消息最為靈通的,一聽到一點風(fēng)聲,便迅速傳揚開來。特別是若分配來的是個女同志,那還了得,全都支棱起耳朵,生怕漏了每一個細節(jié),難怪啊,全組的小秀才們可都還單著呢!寶寶是最幸運的,好不容易來了一個女的,分配帶高一,恰和寶寶搭對,一來二去,頗為熟稔,別的秀才們在寶寶宣示主權(quán)般的眼光中悻悻地離開,好不容易等到他們正式的告訴大家已經(jīng)交往的時候,組長生怕情況有變,串掇我們要搞一個不大不小的儀式,拴住他們。這就是語文組有名的六雞宴了:讓大灶的葉師操辦了一桌豐盛的酒席,我們幾個在做燒雞出名的陳氏燒雞部買了六只大大的燒雞,十五六個人圍成一桌,大快朵頤,大碗喝酒,最后將寶寶灌得不省人事。呵呵,這些個小秀才們將所有的仇恨都發(fā)泄在了酒上,東倒西歪,最后還是老秀才們送的他們。可惜,蠻登對的一對,最后還是散了,至今想起來還有些遺憾。
平凡的日子,平凡的人,做著最為平凡的事,宿舍、課堂、辦公室,如老驢推磨,日復(fù)一日地轉(zhuǎn)著。成天要在學(xué)生面前裝成高深莫測的樣子,只有在辦公室才能換回自我。記得那時候的日子很是壓抑,好在有這樣一個如家的所在,也能感到絲絲縷縷的溫暖。多年以后,我也短暫地當(dāng)過組長,也如家一樣地認(rèn)真經(jīng)營過,自從調(diào)出一中以后,再也沒有回去過語文組,不知道現(xiàn)在還有木有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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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站上講臺那年,我二十歲。說實話,很是忐忑,剛接手的班級的學(xué)生比我小不了幾歲,都屬六十年代中后期。記得上講臺前,表哥教我三點:一是步伐,一定要拽,大步流星,旁若無人;二是眼睛,一定要狠,兩眼放光,讓每一個人都覺得你是在盯著他看;三是說話,一定要慢,老成持重,讓人覺得肚子里有貨。謹(jǐn)記著表哥的教誨,照貓畫虎,果然不錯,課堂上鴉雀無聲,一個個雖用審視的眼光看我,但卻畢恭畢敬,那堂課順風(fēng)順?biāo)蟀攵螡u入佳境,課后,看著學(xué)生們的敬畏的眼光,甚是滿意,但回到辦公室,后背發(fā)涼,身體發(fā)虛——裝的感覺真的很好,可也真的不好!????
組長告訴我,按照慣例新人在走上講臺之后教研組要組織聽課、評課,他說讓我自己決定時間,因為當(dāng)時自我感覺蠻好,我竟然隨口說,時間隨便。明顯地,組長有些氣惱,第二天早上,我照例氣宇軒昂地走上講臺,往下一看,愣住了,后排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全組人都到了,他們都調(diào)了課,一起來聽我的課。雖然意外,但不至于驚慌。小崽子們真給我長臉,精氣神十足,就如參加合唱的團員,一絲不茍,就連平常調(diào)皮搗蛋的幾個主也是一臉認(rèn)真,其中一個我的問題還沒有問完就搶著舉手,結(jié)果一站起來張口結(jié)舌,讓人哭笑不得。我倒沒什么,班長和學(xué)習(xí)委員有意無意的回轉(zhuǎn)身瞧了這小子兩眼,我知道,課后有這小子兩壺喝的!因為是第一次接受檢閱,邊講課,腦子里邊難免開小差,結(jié)果鬧了個大笑話:我們組有個老師的弟弟剛好在我的班級,是學(xué)習(xí)委員兼語文課代表,提問的時候明明想的是叫他,結(jié)果喊出的卻是他哥的名字,盡管只是一字之差,這笑話可是鬧大了。教室內(nèi)所有的人都直勾勾的看著我,我也手足無措,腦子里一片空白。倒是這小子機靈,站起來說“老師,你是叫我么?”我只是點點頭,他倒輕松,泰然自若,有條有理的回答了完了問題。組長帶頭鼓起掌來,緊繃著的氣氛一下子松懈開來,也因此,這節(jié)課我意外地揮灑自如,各個環(huán)節(jié)緊密相扣,時間把握恰到好處,教學(xué)的各個環(huán)節(jié)張弛有度。下午評課,無論是同年還是老秀才們,贊賞有加。后來想起,也真有種走鋼絲的感覺呢。
學(xué)生對老師的崇拜有時候真是莫名其妙,讓人還有些不好意思。記得有一天批閱周記,有幾篇周記不約而同地提到了我,其中有個女生說我留著兩撇小胡子,個子高,走路斯斯文文,很帥氣。一下子嚇了一跳,其他的倒還說得過去,哪里有兩撇胡子了?至今想起來還莫名其妙呢。
半路上接了王老師的畢業(yè)班,我感覺壓力山大,所以想方設(shè)法地提高學(xué)生的成績,生怕落下話柄。辦手抄小報,,每周三人,每人一期。除刊名有我書寫外,其余的內(nèi)容選擇、版面設(shè)計、插圖繪畫都由自己動手,有的喜形于外,有的愁容滿面,但實打?qū)嵉?,每個人都完成了,而且貼在墻上,都暗暗地比較著,到了后來,一個比一個精彩。呵呵,這就是痛苦并快樂著!
唉,當(dāng)時的那個拼啊。每天刻蠟版,油印,上課就發(fā)到學(xué)生手中,十分鐘作答,交換批閱,再上新課。功夫不負有心人,一年下來,全縣第一。盡管學(xué)校沒有任何表示,落了個寂寞,但最起碼給王老師有了交代,也就心安了。
以后帶了高中,這樣的作風(fēng)延續(xù)了下來,學(xué)生嫌我懶,講得少,他們倒是忙得多,誰知道老師的功夫在課外呢。
女兒上高中的時候,我暗暗地觀察,除了做題就是做題,沒有了任何空余時間。相較之下,我們那時候的校園文化氛圍就要濃郁太多了:各種各樣的文學(xué)社,今天這里搞講座,明天哪里搞講座,語文組的老師成了香餑餑,高座其上,夸夸其談,還真享受這種感覺。有時候我在想,是我們跟不上時代了,還是時代擯棄了我們,也許兩者兼而有之吧。
九八年調(diào)出學(xué)校以后,這種兼具酸甜苦辣的感受就漸漸地消弭了,回想起來有些串味的感覺,所以真像吃麻辣燙的那種感受,火熱火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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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到一中,教職工宿舍頗為緊張,好的宿舍都分給了從外地引進的人才們了,我被分到了偏遠的大灶小院里的一間平房,還是和同學(xué)合住,當(dāng)時頗為不平,可現(xiàn)狀如此,也只好作罷。
?鄰居是一幫大灶的廚師,人還不錯,樸實、憨厚,待我倆客客氣氣,畢恭畢敬,好像我們是多大的知識分子,搞得人很不自在。尤其是到了晚上,隔壁宿舍的廚師們習(xí)慣了高聲大氣地吆五喝六,但我倆入住后大廚師郭金堂給他們約法三章,說話要小聲,喝酒要到遠離我們宿舍的另一排宿舍,當(dāng)時很是感動。老郭五十開外,是鎮(zhèn)原人,老婆小腳,老兩口一臉慈祥,打飯的時候別人都要排隊等候,只有我倆他早早地打好,只等我們?nèi)?。沒過多少時候老郭退休,領(lǐng)著老婆回了鎮(zhèn)原老家。至今記得他慈祥的笑容。
接替老郭的是葉師,一個圓滑而又聰明的人。葉師很會說話,每個和他說話的人都如沐春風(fēng)。他手藝不錯,是位小有名氣的大廚。自從他來之后,院內(nèi)開了雅間,先是領(lǐng)導(dǎo),后是各等各樣有些頭臉的人品嘗他的手藝。多少次,葉師要我去借故露個臉,都被我拒絕了,現(xiàn)在想想都覺得自己小氣,何必驕傲到不食人間煙火呢。
終于搬到了單身宿舍樓上,三樓,雖是單間,但頗為寬敞。大家都自己做飯,我也架起爐子,購置灶具,學(xué)著做飯。冬天在房內(nèi),夏天在樓道,每到中午或者下午,走到樓下就聽到呲啦啦的炒菜聲,鐵鏟與鐵鍋摩擦刺耳的聲音老遠都能聽得到。飯熟了,聚在一塊,邊吃邊聊,有時干脆把各自的飯菜放到一塊吃大鍋飯。當(dāng)然這樣的機會是很少的了,我們雖是單身,但大多帶著弟弟妹妹,多有不便。最可恨的是老賈,看見別人飯熟了,故意說些惡心的話,倒人胃口,他倒是開心地說要不要幫忙吃剩飯。
有時候,天氣熱,做飯的時候煙熏火燎,實在受不了,就脫掉上衣,光著膀子,有學(xué)生上來,看到講臺上斯斯文文的老師這番模樣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還真有些不好意思呢。
都是單身漢,做飯潦潦草草,吃飯火燒火燎,但有時候也有例外的時候,老賈最是好戰(zhàn),和寶寶邊吃飯邊下棋,引得我們端個飯碗在邊上謀劃軍事,爭吵不休,說是午休,從來就沒有安靜過。
要結(jié)婚了,很短暫地在平房里過度了一下搬到了學(xué)校唯一的教職工家屬樓。現(xiàn)在看來,那座家屬樓設(shè)計落后,面積太小,實在是局促,但九零年能有這樣一套房都是大家的向往,全校百十號教職工只有十八套房,老校長只好定下硬杠杠,雙職工,教齡滿五年,好些人只好望樓興嘆了。我是最后一位入住的,住一樓,兩邊的鄰居都是熟識,原本覺得換了環(huán)境,人少了,應(yīng)該更為親近了,結(jié)果與設(shè)想大相徑庭,同單元同樓層的三家,除出門打聲招呼,其余時間真是躲進小樓成一統(tǒng)了。倒是兩家的兩個小孩子不管這些,動輒敲門,來蹭糖果吃。愛人愛小孩,總是那最好吃的最好玩的哄著他們,等我們有了孩子,兩小家伙成天跑來逗他玩,家里一下子有了生氣。
老王做我鄰居大概是九六年左右吧,孩子和我家孩子同歲,又在同一個幼兒園上學(xué),自然是好朋友,兩家大人更是親密無間,相互幫忙不少。去年去了趟老一中,小樓還在,仍然破破爛爛的,但我總覺得很是親切,總想敲開住過的那套房門看看,終是忍住了。
?二零一二年,一中搬遷新址。那天,我們四大機關(guān)分管領(lǐng)導(dǎo)一同參加典禮,整體參觀了新一中的布局。新一中雖寬敞、明亮、大氣,但總覺得缺點什么,直至今天我才突然意識到,是缺少積淀在一草一木中的那種文化底蘊。記得一中原址二道牌坊上有兩塊牌匾,上書“厚德載物”和“卓爾不群”。其實,一中的最大的財富應(yīng)該就是她的敦厚和傲然獨立的個性,沿著大門拾級而上,站在長坡之上向下觀望,一種腹有詩書氣自華的自豪感便會油然而生。
一干老朋友都該陸續(xù)退休了。每每談起一中,總有一種深深的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