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籮筐】幸福的陳大娘(微小說五則) ——陳大娘系列
◎陳大娘住院
陳大娘是仡佬溝村的五保戶,一春一秋總要來醫(yī)院住上幾天,做一次全面體檢,輸點液,拿點藥。護士小田把陳大娘安置在墻角1號病床上躺下,隨后開始給她量體溫,測血壓,做CT、心電圖等各項檢查。
大娘,氣色不錯呵。
是嗎?可我試著今年不如去年了。
看著你比往年還精神利索呢,肯定能長命百歲。
嘿嘿,小閨女可真會說哩。
2號病床是一位白頭大爺,側轉過身來問道:多大年紀了?
陳大娘說七十多了。
呵呀,可不像啊,看著也不過五十出頭。
老了,老的不中用了。七十三,八十四,閻王叫人商量事,明年就該走了。
可走不了,看你這身架再活十年二十年一點事也沒有。再說現(xiàn)在這政策也好,有國家兜底,常來醫(yī)院花個三二十塊錢檢查檢查,輸點液,吃點藥,有病看病,沒病養(yǎng)養(yǎng)精神。
你是五保還是低保?
五保,我是一年總要來住個半月二十天院哩。
可不是咋的,這醫(yī)院住進來就不想走了。
敢情。
對對對,這里的條件一年比一年好了。去年我住院時還是八個人住一個病房,今年就成了四個人了,又寬敞又干凈,看看這床單被套,雪白雪白的,又柔又軟又暖和,在家可鋪蓋不上這么干凈舒服的被褥。
4號病床上一位戴著玉佩的中年人也插嘴了。
兄弟,你看什么???陳大娘問中年人。
我?三高。
看你身強力壯的,歲數也不大,怎么會三高?
五十出頭六十不到,沒爹沒媽,沒兒沒女,沒人疼沒人管,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正好,我有個侄女四十五,侄女婿前年走了,給你說合說合?
可不要,我一個人就好,一天三頓在俺村日間照料中心吃著,還有低保這倆零花錢,打打麻將,喝喝小酒,挺滋潤哩。
歲數也不大,身體也沒有其他大毛病,怎么成了低保戶的。
俺兄弟是村長。中年人洋洋得意回著,大娘嘖嘖有聲。
中年人伸了伸腰,拿起手機:又該吃飯了,再去喝點哇,老漢?
大爺搖搖頭:“不去了,常吃你的喝你的,不好意思了?!?br />
中年人蹬上拖鞋朝門外走去,廊道傳回他的聲音:還是那個小吃店啊,一人半斤。
過午,小田給大娘送來一袋中成藥,說檢查結果出來了,沒甚大礙。王大夫給你開了點中藥,你按時服藥啊,調理調理就行?!狈愿懒T匆匆離開。
陳大娘想看看貼在袋子上的醫(yī)囑卻看不清,求大爺給看看,大爺看了看說:搖晃后服用。便又倒頭睡了。大娘爬起身來,坐在床邊嘟嘟囔囔、前后左右搖晃著自己的身子,動作過大把暖壺碰翻了,驚動了大爺。
喝了藥啦?
沒有,我是想多搖晃一會,更好的吸收。陳大娘更加賣力地晃動著身子。
哎呀,是讓你搖晃裝藥的袋袋,不是搖晃自己的身子!
◎陳大娘跳廣場舞
陳大娘住了10天醫(yī)院后,身體不乏了,腦袋不暈了,腿腳不涼了,躺著難受,老想活動活動。這天清早,聽見一陣廣場舞的音樂飄進耳朵:“你是我的小蘋果,怎么愛你都不嫌多.......”
聽著聽著,她嘴里就開始哼哼,仰臥在床,雙臂開始劃拉,兩腿也一撐一縮的動了起來。
白頭大爺醒了,猛不防看見陳大娘四肢亂動,趕緊呼喊醫(yī)生護士。小田護士和醫(yī)生急匆匆跑進病房來到大爺床邊,大爺指著陳大娘說:不是我,是她,你看她抽筋哩。
陳大娘瞇著眼,沉浸在音樂之中,和著節(jié)拍手舞足蹈,小田搖搖她的肩膀:大娘,咋了?
陳大娘睜開眼:啥也不咋呀。
你的腿怎么了?
不怎么呀。
那大爺說你抽筋哩。
老雜毛,你是咒我死的慢哩?我這是練習廣場舞哩??吹搅藛?,這是仙女獻花,這是踢腿提胯,這是神龍擺尾,這是孔雀開屏,你啥也不懂。陳大娘一臉不屑,一臉不高興。
啊?哈哈,嘿嘿,誤會,誤會。
眾人長舒了一口氣。
別看陳大娘年紀大,可陳大娘跳廣場舞是他們村出名掛號的。一聽見廣場舞音樂就不由的手舞足蹈,干活時是這樣,連吃飯時也是這樣,經常鬧出不少笑話,老張頭說她是皮癢癢哩,遠房孫女嬉笑她的得了“舞癖”。住院十多天可把她憋壞了,經過清早這一鬧騰,越發(fā)勾引起陳大娘的廣場舞癮。
隔天,陳大娘早早溜出住院樓,順著聲音來到附近的公園,自然而然加入到晨練的紅男綠女、大爺大媽當中,可總跟不上人家的節(jié)拍和動作??纯磩e人的動作確實和村里的不一樣,廣場舞的音樂更不同。啊哦,陳大娘不由感嘆,這就是城鄉(xiāng)差別。
她耐心地跟著身前一位老頭學起來,老頭扭頭看看陳大娘,陳大娘恭維他跳得好,看著可得勁哩。
老頭得意洋洋,說:跟著學吧,咱會的套路多著哩。
陳大娘拜老頭為師,跟著老頭一招一式學起來。老頭抬頭她抬頭,老頭擺尾她擺尾,老頭跳躍她跳躍,她發(fā)現(xiàn)老頭不論做什么動作,雙腿都是“馬步”。她知道“蹲馬步”是武術當中的動作,不僅下盤穩(wěn),而且調整氣息,修養(yǎng)精力。這老頭把武術和廣場舞結合到一起,確實不簡單。她也學著老頭不論做什么動作,雙腿都呈“馬步”,可總不如老頭收放自如。陳大娘很自信自己有天賦,過不了幾天肯定能學會的,她還想回村里再教會其他姐妹。
一連幾天,天天如此。這天老頭沒來,陳大娘按學到的套路一絲不茍地跳著,發(fā)現(xiàn)周圍的人都看著她發(fā)笑,她納悶了:有什么好笑的?是自己動作不到位還是沒有穿對衣服?她迷惑地看著大家。
一位大姐笑著說:你姿勢不對,雙腿應該站直。
這不是武術的馬步?這不是下盤穩(wěn)?沒有錯呀,我跟老頭學的。
哈哈哈,哈哈哈。那老頭是羅圈腿!
◎達利園面包
一大早,老張頭臉色難看,吃飯時也沒有變過來,人們問他昨天還給陳大娘溫存,難舍難分的,今天這是怎么了?他耷拉著臉說:貓沒吃,給老鼠省下了。原來是這么回事:陳大娘跳廣場舞踩在香蕉皮上摔了一跤,把大腿扭傷了,第一書記小余親自開車火急火燎的連夜把大娘送進縣城醫(yī)院。半月后康復出院了。
老伙伴把大娘團團圍住,歡聲笑語,說這道哪,七嘴八舌,好不容易才回到房間里。護工王姐給她打開窗戶,鋪好被褥,倒上開水,忙的腳底三伸。大娘,還是咱這里好吧,山清水秀的。
可不咋地,天天想咱這里,想咱這伙人。
主要是想老張頭吧?
陳大娘臉紅了:想他咋哩,都七老八十了,還能返老還童?
那你臉紅什么哩?
我把你這缺獸……陳大娘起身要打王姐,王姐笑著躲到門口,和一個白發(fā)老頭撞了個滿懷。
說曹操曹操到,陳大娘,你看誰來了?王姐嘻嘻哈哈地把門帶上走了
回來了?快讓我好好瞧瞧,你走了幾天,我想了你幾天。接著一陣窸窸窣窣聲。
死鬼,看人進來了。
在墻根底下偷聽的老頭老太哈哈大笑。
晚上,陳大娘拿著一包達利園面包來到老張頭的房間。上午他們倆親親熱熱時被一群老頭老太聽了房,老張頭紅臉脖粗的奪門而出,沒好意思拿。與老張頭一屋的是老王頭,正津津有味的看電視劇《天龍八部》。陳大娘問老家伙去哪了?
老王頭答:去縹緲峰了。
死老王,沒個正經。陳大娘說著把面包放在老張頭枕頭底下,還好好掩來了掩:走了,你去爬你的縹緲峰吧。
難道你讓我爬你的奶頭山不成?
陳大娘伸手狠狠擰了一把老王頭:“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難怪你是老絕戶?!?br />
哎呀,哎呀……老王頭齜牙咧嘴喊叫,看著她走遠,躡手躡腳來到老張頭床前,往枕頭下面摸,呵哈,有口福了。他一把撕開包裝袋,掏出面包就往嘴里塞,吃一個喝一口水,大腿壓二腿,邊享受這飛來之福,邊看電視。
老張頭回來了,興高采烈地把手伸到枕頭底下,一模什么也沒有,掀開被子還是什么也沒有,低頭看看床底也是什么也沒有。老王頭一本正經地問:你尋什么?
不尋什么。
那你翻箱倒柜的折騰什么哩。
老張頭也不回答,匆匆出了屋外。老王頭暗笑。聽到老張頭壓低聲音給陳大娘打電話:喂,我,……你到底給了誰了……放哪了……老王頭抑制不住終于笑出了聲:哈哈哈,放在我肚子里了。
◎微笑支付
陳大娘一個遠房孫女在深圳打工發(fā)了,陳大娘八十大壽時送給她一部華為手機,并給她打了一個大紅包,666元,陳大娘喜的合不攏嘴,逢人便夸孫女乖,懂事。她找人下載了微信、快手,支付寶等軟件,后來又學會與人視頻聊天。她的微信名為“溝里師太”,見人就想加為網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總共有了幾十個好友,可把陳大娘樂的,幾乎每天與好友視頻、聊天。
一位名叫“嶺上狐貍”的網友有天在微信上給陳大娘留言,說陳大娘有氣質,有風度,徐娘半老。要是再抹點口紅,就是國際老太。陳大娘問人徐娘半老是什么意思,怎奈身邊多是老頭老太,都不知道。她去找學校的語文老師,老師告訴她徐娘是古代的一個美女,年齡雖大卻風韻猶存。她又問風韻猶存是什么意思,老師又給她解釋說是中年婦女仍然保留著優(yōu)美的風姿。陳大娘聽完解釋,心滿意足的走了。心里那個美呀,簡直無法用語言來表達。
她偷偷打開孫女幾年前回來探親時留下的半截唇膏,卻早已發(fā)干發(fā)硬不能用了。心里盤算如果抹上口紅自己就更漂亮了?就成了“國際老太”?就和手機上外國女人一樣了?連著好幾天陳大娘心心念念想抹個口紅看看自己能變成什么樣,但又不好意思向村里那些小姑娘小媳婦張嘴,最后決定到縣城親自買一個。
陳大娘搭便車一早就來到縣城,被一家貼著一張涂著鮮艷口紅的性感女郎3D廣告畫的店鋪吸引,看看招牌,“曼麗春妝”,她想應該是賣化妝品的吧,便走了進去。店鋪不大,各種各樣化妝品琳瑯滿目,口紅就有十幾種,也許剛剛開門的緣由,只有一位穿著黑絲襪,高跟鞋,超短裙的店員,她一張口滿嘴四川腔問陳大娘需要點什么,陳大娘扭扭捏捏的說想買管口紅,店員看看陳大娘,說有的是,價格從幾元到幾百元質量不同價格不同。陳大娘說就買十八塊錢這支吧。美女店員癟癟嘴,從柜臺里拿出來,隨后忙著接電話了。陳大娘掏出二十元錢遞給店員,店員不接,瞄了一眼說“微信支付”。
陳大娘微微一笑,再遞給店員。店員邊惱怒地在電話里訓斥著誰,邊又對陳大娘說“微信支付”,陳大娘又是微微一笑,把錢遞在店員眼前。
店員把手機往柜臺上一摔,黑著臉說:我們不收現(xiàn)金,要用手機支付寶、微信支付!
陳大娘說:閨女,我一直在笑啊。
店員哭笑不得:我一直給你說的是微——信——支——付!
◎陳大娘逛燈市
始于西漢,盛于隋唐的“元宵節(jié)”是我們這里最盛大的節(jié)日,過了大年“鬧”元宵,男女老少都“鬧”,徹明徹夜的“鬧”,呼天喊地的“鬧”。每當入夜,宋朝歐陽修說“花市燈如晝”半點都不為過。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正月十六更是萬民傾巢而出,人群中有“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的情侶,有“長衫我亦何為者,也在游人笑語中”的學者,有“身閑不睹中興盛,羞逐鄉(xiāng)人賽紫姑”的老人,有“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的孤高淡泊的女子,也有自覺“如今憔悴,風鬟霜鬢,怕見夜間出去。不如向、簾兒底下,聽人笑語?!钡氖б庵撕汀皯须S翠影紅香走,自買梅花插燭看”的失戀青年,更有“坐中有客最多情,不惜玉山拚醉倒”煮酒論英雄的豪橫大漢。人們游走在托紫嫣紅的燈市里,看大戲,看燈展,游人如織,看花燈萬盞,最主要是“走病”。古時人們身穿素衫,結伴游走,稱為“走百病”,說元宵夜里走一走不得腰腿疼,我們這里俗語為“ye病”(“ye”讀作去聲,意思為“丟掉”“扔了”“沒了”),如今人們衣著錦繡,神采飛揚,不僅“ye”了病,還把身上的晦氣,霉氣也要“ye”的一干二凈。
“棒槌火”也是過年耍紅火、鬧熱鬧、“走百病”的要素之一。在我們老家,正月里時興壘“棒槌火”。
人們撿些磚頭瓦塊,和些粗泥,大半天就可壘成如“大躍進”時期的土高爐。形狀酷似以前洗衣服時用的、帶有手柄的棒槌,圓柱型,底小頂大,或粗或細,或高或矮,故稱“棒槌火”。棒槌火裝滿炭塊,自下而上還留有一圈一圈,一行一行,一般大小的小圓孔。每當夜晚,頂端用煤泥封死,棒槌火爐膛燒的通紅,密密麻麻的小孔吐著藍色的火苗,煞是一大景觀。正月里,城里城外,村前村后,機關廠礦,商鋪酒肆門前都會請匠人“盤”一對棒槌火,有的莊戶人家家境殷實,也要在自家門前盤一對,(我們這里把壘叫做“盤”,盤棒槌火是過年很慎重的大事)。過了初五(我們這里叫破了五)便紛紛點燃,人們圍著棒槌火邊烤火邊看熱鬧,猜燈謎,拉家常,誰家婚喪嫁娶了,誰家添丁進口了,誰家棒槌火盤的好,誰家燒的旺……,棒槌火成了正月期間的PLC。這自發(fā)的民間傳統(tǒng)源至何年何月,出自哪家那戶眾說紛紜,無確切考證,但取暖驅寒,寓意家庭興旺,多子多福,溫暖人間親情,昭示幸福安康、彰顯歲月吉祥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