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戀】給父母換了臺大電視(散文)
很多時候,我一度忽視了父母的需求,這種忽視帶著父母對我們的要求總是那么低,或者說,從來就沒有要求。比如,每當我問及父母,還缺什么?他們的回答總是,“什么都不缺?!?br />
我想,父母對我們要求總是那么低,這也不要,那也不要,是不是我們在父母的需求方面想法太單一,或者說,我們沒有深層次地去分析父母的想法。
大山最深沉的愛,是父母一心想著兒女,總不想給兒女添麻煩。這是大山的傳承,我不知道這算不算一種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如果說是,那為什么父母總是那么艱難?如果說不是,那為什么兒女們會心存一份感念。有時,父母對兒女的要求過于簡單,反而讓兒女們心生愧疚,只是,當我們設身處地地去為父母著想時,卻又得不到父母真心希冀,就像一對年老的夫婦始終不愿離開那居住了一輩子的老屋。
于是,我覺得兒女對父母的孝敬,應該是滿足他們心愿。父母希望我們好好工作,那我們就踏踏實實去工作,父母希望我們身體健康,那我們就要倍加地愛惜自己。
桂西多山,獨特的喀斯特地形地貌讓一些居住在大山深處的人們,過著幾近與世隔絕的生活,邊遠、閉塞、貧窮、落后。直到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山村才有有第一臺電視機,而且是很小的一臺黑白電視機,大人、小孩都蜂擁著,看電視的路上,常常亮著火把。
黑白電視機接收的信號十分脆弱,這應該歸結(jié)于山高林密,信號傳不到。一些電視臺只能收到模糊的影子,屏幕上閃著滿滿的“雪花”。每晚有兩集電視連續(xù)劇,人們像趕集似的邁著興奮的腳步,哪怕是只看了個模糊的影子。
老家在一個很深的山弄里,電視信號非常差。堂哥家買了臺電視,但要把電視接收器架在山頂最高的那個地方,然后栽線桿、接線,堂哥經(jīng)常爬到山頂上轉(zhuǎn)動電視接收器的天線架?!笆盏?jīng)]?有圖像沒?”堂哥用他那極具穿透力的聲音高喊著,并焦急地等待著回答。
在那個普遍貧困的年代,買得起電視機一定是件令人羨慕的大事件。大部分人只能到有電視機的人家討看,堂哥家就在我家屋下,幾步路,一定程度解決了我們看電視行路難的問題。
母親很喜歡看電視,晚飯后總是急匆匆地走進堂哥家,母親看電視回家時間是直到堂哥家關機。用父親的話來說,母親看電視“看得太癡”,我們一般是看完有故事的連續(xù)劇后就回家了,但母親連廣告都看。我分析母親那么愛看電視的原因:母親曾經(jīng)是個“文藝青年”。比如,母親繡花的功夫就十分了得,曾是十里八鄉(xiāng)的“花匠”,山里很多未出嫁的女孩都喜歡向母親學習怎樣繡花鞋。
山里的婚嫁習俗,女孩在出嫁之前要學習縫制布鞋,縫制布鞋的功夫成為衡量一個女孩是否賢惠能干的標準之一,如果能縫制花鞋,那一定令人羨慕。山里的人們,穿鞋主要來自女人們的縫制,男人是不會縫制鞋子的。于是,女孩自小便要學習針線活。
在我看來,女孩自小便學習針線活是貧窮的一個表現(xiàn),沒人愿意看到細細的鋼針一不小心扎在手指蛋上,然后冒出一顆殷紅的血豆。
我把母親的繡花功夫和看電視結(jié)合起來雖然有些牽強,但在我看來,繡花應該是一種文藝,看電視是一種文藝欣賞,這樣看來,二者并不矛盾,母親一定是很文藝的,甚者自帶文藝的才華。只是,大山的艱難讓母親的文藝才華被無盡的土地勞作代替了,母親那雙粗糙的手拿起細細的繡花針日漸吃力。
父親沒有反對母親到外婆家背來了臺舊電視。外婆家相對來說還是較為富足的,土地就在門前,而且面積寬,不用翻山越嶺,腳步不會那么匆忙和沉重。外婆總會在母親的背簍中裝上十來斤黃豆,似乎,母親從外婆家搬東西是一種日常,這種日常讓父親常常陷入自責和沉思當中。
父親極少到別人家看電視,或者說從不去。我不知道為什么?或許是他在堅守著貧窮的最后一點尊嚴吧!只是,這種尊嚴一直讓我誤認為父親不愛看電視。
母親從外婆家背來的舊電視并沒有帶來太多的欣喜。原因是,父親沒有時間去栽線桿,也沒錢去購買信號線。再說,父親也不可能像堂哥一樣爬到高高的山頂上,然后高喊,“收到?jīng)]?有圖像沒?”因為父親的主題是在土地上揚起鋤頭,鏟掉那些影響莊稼生長的雜草。于是,母親從外婆家背來的舊電視很快就成為一種擺設,而且十分不和諧,破舊的房屋里擱著一臺電視機,格格不入。
二弟為我們這個家付出實在太多了,初中沒畢業(yè)就輟學打工了。我一直很愧疚,是二弟把讀書的機會讓給了我,他的成績一直不錯的,但以我們的家境,實在無法供全部的兒女完成學業(yè)。于是,我入城讀書,二弟走進工地。我無法想象,在那普遍貧窮的年代,而且我家更是貧中之貧、困中之困,父母是如何為我每個學期拼湊學費,還有每月的伙食費。直到我畢業(yè),父親宣布家中的糧食足夠時,我們才如釋重負地看到希望。
為了讓山里人看到電視,政府大力普及衛(wèi)星接收器,母親從外婆家背回來那臺電視終于有了音像,我家終于成為有電視機的人家。
剛參加工作,我的收入不高,空蕩的單位宿舍里除了一張床和幾套換洗衣服,再也沒有別的。當我投入120元巨資購買了一臺舊彩電時,單身宿舍熱鬧起來,同事們相約到我的宿舍觀看球賽。
舊彩電雖然很清晰,但畢竟過時代了,而且屏幕較小,觀看球賽不夠刺激。我決定購買一臺大彩電。
當我在猶豫怎么處理舊彩電時,犯難了,送人是沒有要的,賣廢舊肯定不劃算,畢竟還可以使用嘛!突然想,何不拿回山里,讓父母也能看到彩色電視機。我為這個想法感到無比興奮,我感受到父母看到彩色電視機的那種幸福。
總感覺我家的日子從來都是謹慎的。兒時盛米,父親總是刻意地用食指將米盅口沿趕平;食油倒進鍋時,父親停倒的速度相當快。用食指趕米是為了少裝,停止倒油是擔心往鍋里多倒了油。每一分錢,父親總是要思考很久才使用,一直在思考著如何用在最值到用的地方,從來感覺不到豪爽。
終于,我還完了我所有的欠賬,讀書時借的,工作中買摩托車借的。終于舒了一口氣,這是山里人的思維方式,欠別人錢總是不安的,無債一身輕。
歡喜過年,一家人聚在一起看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是我多年的夢想。我總覺得,春晚是個儀式,一年一度,像個歡喜的總結(jié)。
舊彩電實在太舊了,從我搬到老家也有幾個年頭了,屏幕顯示變得發(fā)綠,彩色電視機變成綠色電視機。換!這是我人生中最豪橫的一次決定。畢竟,舊彩電雖然變成了綠彩電,但仍可以觀看,在父母的眼中,還能使用的東西是不允許丟棄的,應該要耗盡最后的價值。
我給父母新購了一臺32吋的等離子大彩電,那年,我們一家人認真地看完了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
隨著工作越來越忙,我和弟弟們回家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父母變成了留守老人。這是大山一個新奇現(xiàn)象,年輕人不再年復一年耕種祖輩留下來的土地。桂西山高石頭多,有限的土地無法滿足生存的需求,人們紛紛外出務工,生存的渠道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變得豐富,也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大山的生存危機。
我的工作也從鄉(xiāng)鎮(zhèn)到縣城,再從縣城到市區(qū),離家越來越遠,回家的次數(shù)也越來越少。
“幸好有電視陪著我們。”父親越來越年老了,越來越喜歡看電視。父親是一名老黨員,他要經(jīng)常了解國家大事,他也樂于了解國家大事。他說看到國家好他心里才踏實。
隨著智能手機的普及和多媒體、全媒體時代的到來,年輕人大都不看電視了,甚至,很多年輕家庭連電視機都不買了。我在市里的電視機也很少啟動。
隨著國家易地扶貧搬遷政策的實施,山里的年輕人大都搬遷到山下居住了,大山人去樓空,曾經(jīng)雞鳴犬吠的山村變得十分寧靜,只剩很少的老人故土難離,依舊居住在大山深處。父親說他習慣居住在山里,習慣養(yǎng)豬養(yǎng)雞。我們尊重父母的想法,反正,大山的山村公路早已暢通,來去無阻,而且,老家已經(jīng)起了一棟二層樓。大不了我們多花些時間驅(qū)車回老家看父母,而且,還可以零距離感受到鄉(xiāng)愁,不也很好嗎?
電視機又壞了,自母親從外婆家背回的那臺舊黑白電視機算起,已經(jīng)是第四臺了。
我決定將我在市里那臺4K電視搬回老家,父母很高興,這是他們看到最大、最清晰的電視機,他們說跟看電影沒什么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