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璞】梳馬尾辮的網格員(散文)
一
除夕后,就一直膩在家里,每日遛狗,刷快手,看電視,像窗外凜冽的風,盤旋著,周而復始。
本來,也想要寫些東西,可總是沉不下心。所以,雖然擬了幾個題目,有的開了頭,敲了幾段文字,卻無法繼續(xù)下去,就都丟在文檔里。只要視線一落在文字上,思想就像秋天的樹葉凋落,隨風漫天飛舞,無法穩(wěn)穩(wěn)地落在一個地方。于是,索性放棄寫作的念頭。
“沙叔好!”電話鈴聲響了之后,我撳下手機接聽鍵,一個文靜的女子聲音響起。
“沙叔,給您發(fā)信息,沒收到回復,就直接給您掛電話了?!?br />
“哦哦,我看看……還真是啊,我剛才下樓,沒注意有信息進來,抱歉啊?!蔽亿s緊解釋。
“沒事啊,我是想告訴您,下午請您參加社區(qū)元宵聯歡活動,時間是十三時半開始?!?br />
“好的,我去,謝謝??!”
掛斷電話,才想起今天有這么一個活動,也想起社區(qū)網格員。
我一直很抵觸老年人這個稱謂。即使自己已經六十六歲了,還是覺得正當壯年,不屑于“老年人”為伍。至于參加這個活動,也僅僅是出于一種類似于采風的動機,或許會得到某種創(chuàng)作靈感,并非心安理得地享受社會給予老年人的優(yōu)遇。
二
掛電話的女子,是一個在我腦海里形象并不很清晰的社區(qū)工作人員,人們稱之為網格員。之所以說不很清晰,在于我們只見過一次面,而且,彼此戴著口罩。如若此時她就站在面前,我肯定認不出來。
第一次真正接觸網格員這個稱呼,還是在大約一年前。
春末夏初的一天,我在居所里寫一篇文章,一邊敲打鍵盤,一邊思考著。忽然,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我覺得奇怪,我一個人居住在這里,沒有任何熟人,這敲門聲很是蹊蹺。便離開電腦桌,打開了房門。兩個年輕女子手里拿著紙筆站在門外。令我更為訝異的是,兩個年輕女子都是高高的個子,高得讓我須略微仰視。她們自我介紹說是社區(qū)的工作人員,挨家挨戶做登記。一個略微豐滿一些的,指著略微瘦削的另一個說,她是這幢大廈的網格員。我對這個稱謂雖然似乎有所耳聞,但并不熟稔。在門前簡要登記之后,瘦削些的女子打量著登記信息說,您有文化,以后還請多支持網絡員工作。我說,沒問題,如果需要協(xié)助做什么盡管說話。
她們娉婷地走了,我注視著她們的背影。她們都穿著長長的裙子,在長長的走廊里搖曳多姿。其實,我那么爽快而愉悅地答應,并非出于對網格員的理解和敬重,而是因為我更喜歡高個子的女孩。
回到電腦前,我沒有繼續(xù)寫作,倒是去查了查“網格員”這個稱謂。這才有了一個清晰的認知。
社區(qū)管理中,負責一個網格區(qū)域內巡查、核實、上報、處置市政工程(公用)設施、市容環(huán)境、社會管理事務等方面的問題,并對相關信息進行采集、分析、處置的人員,稱為網格員。他們可能是在職的,也可能是編外的,還可能是社區(qū)志愿者。
盛夏期間,社區(qū)舉辦了一個“書法培訓”活動,邀請專業(yè)書法家來社區(qū)現場培訓指導。我對書法格外喜愛,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便報名參加。在現場,也看到了那位個子高高的網格員,她沉靜地微笑著,默默把我導引到培訓現場的屋子里。
網格員開設了一個居民群,在那里,經常看到網格員發(fā)布各種信息,尤其是這幢大廈封控半個月期間,居民群格外活躍,網格員也格外忙碌。那時每天下樓做核酸檢測,都能看到高個子網格員,身著白色防護服,佩戴護目鏡,額頭掛著汗珠,忙著掃碼登記工作。雖然防護服厚重臃腫,還是難掩她娉婷的身姿。我們不便言語,只是對視一下,會意地點點頭。
三
一天,忽然接到網格員的私信。
她又核實一下我的信息,之后說推薦我做這幢大廈的“樓長”,我推辭了。我很愿意幫她做些事情,但是,對于帶有“長”之類的稱呼似乎有些過敏,尤其是現在沉浸于寫作,更沒有心思關注一些瑣屑之事。她卻堅持,說沒有什么過多的事情,那是一個必須有人擔任的位置,相當于掛個虛名吧。躊躇間,眼前閃過一個高高的身影,仿佛一片安靜的云飄浮在天際,視線驀然清澈明媚起來,便應允了。后來我才知道,這是人家抬舉我,樓長也不是一個隨便安排的角色,在社區(qū)工作中也具有一定的輔助功能。看來,是我沒有理解網格員的一番好意,就感覺有些羞慚。之后,我就多次表示有需要協(xié)助的時候,就來找我。也更加關注居民群,不時配合發(fā)布一些信息和見解,以此表達我的感謝。
之后,又把我列為社區(qū)需要關注的老年人員,定期了解健康方面的情況。
年前的一個上午,接到網格員的電話,問我是否在家里,她正在給我送藥品。恰好我出門回來正在徐徐上升的電梯里。出了電梯,拐進走廊,迎面走來一位穿著黑色羽絨服,還半戴著帽子的嬌小女子,我環(huán)顧長長的走廊,只有她一人,并沒有我認定的高高個子的網格員。
“是沙叔吧?”在我詫異之際,嬌小女子問。
“嗯嗯嗯……”我依然疑惑著。
“我就是網格員啊,剛和您通過電話的?!彼χf,眉梢明顯挑了挑。那雙眼睛很靈動。
“哦哦,不好意思,我還以為是之前那位個子高高的姑娘呢?!?br />
“這是社區(qū)給您配發(fā)的常見藥品,您看看,還有什么要求,可以告訴我?。 彼Z言爽快,帶著快樂,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倒是遞給我一個紙袋。
接過紙袋,上面貼有醒目的綠色字帖,寫著“大連市民健康包”。我猜測,大概是那個高個子網格員臨時有事,由這位嬌小女子替代吧。
回到家里,我打開紙袋,里面有幾只口罩,一瓶甘草片和一聯對乙酰氨基酚片,都是應對疫情感染的緊俏物品。不由得心生感激,馬上微信向網格員致謝。那邊旋即就回復說,不客氣,讓我有事隨時聯系她。猶豫一下,我又試探著問她,是不是剛才那位送藥的姑娘,怎么稱呼。回復說,是的,叫李玲,讓我稱她小李。
我這才明白,原來,早已經換了小李做網格員,而我一直還以為是那位高個子姑娘呢。不過,雖然她身材嬌小,但活潑熱情,話語之間傳遞出輕松與快樂,令人樂于接納。較比前面高個子姑娘的沉靜淡定,更具感染力和青春活力。
我第一次感覺,作為老年人被人關注,其實挺幸福。
四
走進活動現場那間屋子的時候,已經晚了近半個小時。
兩位社區(qū)工作的小姑娘把我引到A座三樓的活動現場。踏進房門,一股熱烈的氣氛撲面而來。幾名社區(qū)工作人員迎了上來,一個穿著毛衣,梳著馬尾辮的姑娘,快樂地跳到我面前。
“是沙叔吧?”她手里有一柄金屬勺子,也快樂揮舞著。
我匆遽地點頭。
“我是小李呀!李玲!”她又朝我挑了挑眉梢,我看到一雙美麗的眼睛。
說實話,口罩,刪除了人們的相貌特征。她不介紹,我是認不出來的。屋里所有的女子,口罩上方似乎都有一雙美麗的眼睛。但她的馬尾辮似乎有些特別,細而長,像一只抖擻著翅膀的燕子,俏皮靈動。從口罩遮掩的臉龐輪廓,也可以看出她有著俏麗瘦削的臉型,倘若摘下口罩,一定是一位精致的女子。
一位梳短發(fā)的中年女子點頭向我致意。我也點點頭。我認識她,前不久召開社區(qū)選舉大會,她當選為本社區(qū)的主任。在樓前樓后,也經??吹剿掖业纳碛?。
李玲把我拉到一張桌前坐下,就轉身忙碌去了。寬敞的屋子里,歡聲笑語。屋頂懸掛的紅色謎語謎面,只剩下寥寥幾條,估計猜謎語的環(huán)節(jié)應該結束了。桌子上擺著墨黑色的元宵餡兒和雪白的面皮,幾個中老年女子正在包元宵。一個社區(qū)工作人員遞給我一副薄薄的透明手套,我便戴好,也開始了包元宵。
第一個是在對面一位中年女子的指點下完成的,之后便獨立操作。抓一小團糯米面,在手里捏一捏,壓成薄餅狀,再把一顆元宵餡兒放在中間,像包餃子一樣,把元宵餡兒包裹封閉,之后,用兩只手掌攥元宵,只要十幾下,一個渾圓晶瑩的元宵就完成了。放在一個大托盤里,居然并不比那些女子們包的元宵遜色,這讓我頗有成就感,于是,又迅速地包了幾只。
包過元宵,我就立在落地窗前逡巡房間,尋找我們的網格員。她穿著一條紅色的休閑褲,格外醒目,隨時都可以在眾多忙碌的女子身影中覓到她。她好像負責煮元宵,站在廚房的灶臺旁,面對熱氣騰騰的煮鍋,馬尾辮不時顫動著,像燕子翕動的翅羽。
等元宵出鍋的間隙里,一些親子家庭或中老年女子就在一面裝飾著元宵節(jié)主題的彩色墻壁前留影。老年人大多矜持,微笑著拍照;年輕一些的,會擺出各種身姿,還有的做出各種俏麗的手勢,讓照片構圖更加活潑喜慶。
我也隨意地拍了幾張。這時,有人輕輕怕了一下我的胳膊,側身看是小李。她端著一個塑料小碗,里面是煮熟的三枚元宵。像她一樣她熱情,彌散出滾滾熱氣和濃郁香氣。
五
活動結束,人們說說笑笑陸續(xù)離開。
在我也準備離開時,小李又塞我手里一個食品袋。里面是六枚元宵。又吃又拿,讓我有些不好意思,想拒絕。她按住我的手說,拿著。那種命令式的口吻,像女兒。
穿過A座與B座之間的小廣場,一陣凜冽的風襲來,人們紛紛側身躲避。迎著風,我卻沒有感到寒冷。三枚元宵,似乎在我的身體中制造了足夠的熱量。
回到家里,接到一個陌生電話。
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我們這里是社區(qū)醫(yī)院,三月一日開始,對獨居的老年居民進行免費體檢,請您上午空腹過來體檢。”
掛斷電話,我眼前又跳躍出那條馬尾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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