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喝了臘八粥，吃過臘八面，老家人的過年熱情似乎一下子被喚醒。人們喜氣洋洋為即將到來的新年做著各種準備。其中有一件事首當(dāng)其沖，馬虎不得，那就是“掃舍”。
　　 早在堯舜時期，民間就有年前掃舍的風(fēng)俗，表達了人們除陳布新的美好愿望。
　　 寒冬臘月，滴水成冰，我還躺在熱炕頭做著美夢，母親早已起來做好了玉米粥?！敖裉鞉呱幔s快起來吃飯了！”耳邊傳來母親急促的呼喚聲，我和弟弟一骨碌坐起來穿戴整齊。母親一邊吃飯，一邊和爸爸商量掃舍的事兒。爺爺奶奶年紀大了，毋容置疑父母是掃舍的主力軍?！拔覀円惨獛兔Υ髵叱?！”我和弟弟躍躍欲試?！皫兔梢?，一切行動聽指揮哦！”母親笑著提醒。
　　 以前農(nóng)家住的大多是土坯房，比較簡陋，經(jīng)過長時間煙熏火燎，風(fēng)吹雨淋，墻壁、窗戶和各種擺設(shè)變得“面目全非”。因此，掃舍不僅僅是簡單打掃，還有很多活要干。
　　 奶奶年紀大了，但她總閑不住，洗完碗，又將鍋碗瓢盆搬到南墻一角。水缸和咸菜缸太沉，父親只好將它們轉(zhuǎn)到廚房中間位置，蓋嚴實，這樣便于清掃廚房墻面和墻角。廚房里的東西比較少，而房子里需要搬動的物件種類繁多。母親跑了好幾趟，才將所有鋪蓋掛在后院晾衣繩上。我和弟弟穿梭其間，躲躲藏藏，玩得不亦樂乎。
　　 屋內(nèi)兩個紅色的木頭箱子是父母結(jié)婚時置辦的，有些年頭了。正面橘紅色底子上，畫有一叢叢成熟的麥穗，顆粒飽滿，紅黃搭配，色彩鮮亮，這得益于母親平時的愛惜和保護。父親和母親小心翼翼地搬動著大箱子。我和弟弟一溜煙跑進房間，很快將柜子上梳妝匣、方盒和還有兩只紅色小木箱搬到院子里，父母看見我倆來來回回忙得不亦樂乎，直夸我倆勤快懂事，我倆就像打了雞血，干活更有勁了。
　　 母親有一個高約四十公分、寬三十公分的梳妝鏡，紅色的邊框做工精細，底座厚重。這是母親的嫁妝，她格外愛惜，經(jīng)常像寶貝一樣仔細擦拭。弟弟搶先一步，抱起梳妝鏡就往外跑，生怕被我搶到。“慢點走，小心摔倒！”我緊緊跟在他后邊?！扮R子摔破事小，掛了彩可不好看，大過年的?！蹦赣H笑吟吟地想接過梳妝鏡，弟弟卻拐向一邊，繞了一圈，才將鏡子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放在院子中間。他笑嘻嘻地做個鬼臉，一副得意的神情，母親少不了表揚他幾句。
　　 看著天空冉冉升起的太陽，母親決定將板柜也搬出去曬。實木做的板柜，抬著很重，母親將里邊的衣物裝進兩個大包袱，和父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兩個板柜移到太陽下。母親說一年到頭，也該讓這些家具見見天日，消消毒，清除異味，雖然辛苦點但很值得。
　　
　　 二
　　 父母二人換上舊衣服，戴上草帽，將自己包裹嚴實，只露出眼睛，就像電影中神秘的俠客，讓人忍俊不禁。母親叮囑我和弟弟，千萬別進房間，里邊太嗆人。但小孩子好奇心重，總愛探個究竟。父母抬著梯子走進爺爺奶奶房間，母親扶好梯子，爸爸站在上面，揮舞著綁著長竹竿的掃帚，像旗手一樣胳膊來回晃動，先是頂棚，再從墻面伸到墻角。塵灰，絮狀物很快飄滿整個房間，也落到父母身上。塵煙滾滾，順著窗戶和房門噴涌而出，弟弟被嗆得趕緊跑開了。
　　 爺爺眼睛不好，但他不聲不響燒了一大鍋熱水，我和奶奶一起擦洗院子里擺放的物品。廚房里的瓶瓶罐罐，長時間粘上油污，幾乎看不出本來面目，需要反復(fù)擦洗，甚至需用硬刷子使勁刷。時間一長，我的手指頭磨得生疼，像紅蘿卜似的又紅又腫，但一想到父母忙得像陀螺一樣停不下來，我也不能偷懶。奶奶很有生活經(jīng)驗，她教我一個小竅門，用熱水將食用堿化開，消滅頑固的污垢。我試了試，果然好使，清洗速度也越來越快。經(jīng)過一番操作，這些物件一個個舊貌換新顏，內(nèi)心有說不出的歡喜，感覺很有成就感。
　　 “呵，這鍋蓋擦洗得能照見人，就像新買的。”父親喜歡開玩笑。我抬頭一看，他的額頭滲出了密密的汗珠，便趕緊倒了杯水遞給父親。我讓父親換掉臟衣服，他說暫時不用，等粉刷完墻再換。
　　 刷墻用的白土取自通往涇河灘的大坡北邊的壕溝，每年掃舍前幾日，父親扛著镢頭，拎上擔(dān)籠去挖白土。白土顏色不比白灰那種耀眼的白，僅僅比腳下的黃土看上去純凈細膩，刷出來的墻面光滑，泛著黃白的光澤。上好的白土猶如珍貴的寶藏，往往要走好幾里路才能找到，而且地勢較高，稍不留神，上邊的土層就會坍塌下來。也不能挖太多，夠用就行?；丶易呱掀侣?，白土越提越沉，當(dāng)父親回到家時，已累得氣喘吁吁。
　　 父親是刷墻的能手，而調(diào)制泥漿是個技術(shù)活，馬虎不得，直接關(guān)乎到刷墻的效果，這個由他親自把關(guān)，其他人替代不了。他先將黃土敲碎倒進盆里，一邊加水一邊用手攪拌，使白土充分溶解，制成稀稠合適的泥漿。然后父親端起盆夾持在腰間，從母親手里接過大抹布，登上梯子，舉起吸飽泥漿水的抹布從上到下，從左到右，來回涂抹。手法力度均勻，薄厚一致，就像油漆匠刷漆一樣，拿捏得恰到好處?！斑@也不難啊，我也想試試?！钡艿芸吹礁赣H很快刷好一面墻，心里癢癢。他找來一塊破布，站在低處，學(xué)著父親的樣子，但沒刷幾下，就感覺胳膊受不了。“等你長大有勁了，就能像我一樣?！备赣H笑著安慰他。
　　 刷墻是個危險的力氣活，父親一手拎著泥漿盆，一手掄起蘸飽泥漿的抹布來回刷，梯子晃晃悠悠，就像空中雜技表演，讓人看著提心吊膽。我提醒父親慢點，他呵呵一笑，“又不是第一回刷墻，沒事。”泥漿順墻而下，灌濕了父親的衣袖……
　　 一直干到下午兩三點，才將墻壁、炕面和鍋頭粉刷完畢。父親表情疲憊，但看著煥然一新的屋舍，他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三
　　 風(fēng)干的墻面在太陽照射下，呈現(xiàn)出溫暖迷人的黃白色，細膩光滑，散發(fā)出一股淡淡的泥土味道。站在院子里，忽覺天高地闊，房間也變得格外敞亮。
　　 母親做事細致，愛干凈，她用報紙糊墻，大約有兩米高，人靠在墻上不沾土。報紙是慧芳姨送的，她雖為村長媳婦，但待人熱情大方。只要母親提前打招呼，她會將報紙攢起來留給我們。弟弟將一張張報紙展開，我刷漿糊，母親負責(zé)往墻上貼報紙，上下左右對齊。每貼一張報紙，母親就抓起掃炕笤帚將墻面掃平順。年畫貼好的那一刻，房間立馬煥發(fā)出神采，年味似乎也悄然而至。
　　 弟弟最喜歡買東西，母親讓他去商店買幾張白紙，不到十分鐘，他就像一陣風(fēng)飄進家門。母親量好尺寸，將白紙糊在窗格子上，平平展展，再貼上奶奶巧手剪的紅紅窗花，花鳥魚蟲，十二生肖等多種多樣，玲瓏精巧。特別是鯉魚跳龍門，公雞打鳴，五谷豐登等畫面，形象有趣，栩栩如生，寓意連年有余，吉祥如意。白色的窗戶紙襯托出窗花的亮麗，烘托出喜慶的年味。
　　 傍晚時分，母親將院里的鋪蓋收進屋里。席子鋪上散發(fā)著陽光味道的褥子和干凈的床單，弟弟迫不及待想躺上去滾幾下，剛坐到炕頭就被母親拉去洗臉換衣服了。
　　 當(dāng)晚，我躺在炕上倍感溫暖舒適，很快進入了甜美的夢鄉(xiāng)。
　　 時光在指尖悄然溜走，一年又一年，隨著社會的發(fā)展，人們生活水平不斷提高，家鄉(xiāng)也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土坯房漸漸被平房取代。1988年春季，我家的舊房被推土機推到，很快一座二層樓拔地而起。結(jié)實美觀的瓷磚，雪白的墻壁，窗明幾凈。由于平時經(jīng)常打掃，即使房子落點塵灰也很好清理。年終大掃除主要是擦窗戶玻璃，洗床單被罩。掃舍變得簡單快捷，省時省力。
　　 如今，我和老公經(jīng)過多年打拼，已在城里買房居住。單元房密閉性好，灰塵很少見，但習(xí)慣成自然，掃舍依然上演著過年的前奏曲。雖然可以預(yù)約家政人員上門服務(wù)，但我們一家還是堅持親自動手。讓人欣慰的是，女兒不管是擦窗戶，還是拖地，都能積極主動去做。
　　 生活重在體驗和參與，才會豐富多彩。
　　 掃舍完畢，我和老公也不忘去花卉市場轉(zhuǎn)轉(zhuǎn)，買幾盆花回來。看著干凈整潔的家，陣陣花香撲鼻而來，讓人精神為之一振，心情也變得清新美妙。
　　 掃舍之習(xí)俗，一代一代傳承下來，寓意辭舊迎新，猶如過年之序曲，拉開了過年的帷幕。我們在年終大掃除中體味生活原有的儀式感，滿懷期待。期盼新的一年，日子紅紅火火，生活更加幸福美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