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阿良和那一年的世界杯(散文)
一
前日,阿根廷隊?wèi)?zhàn)勝克羅地亞隊,時隔八年后再次殺入決賽。八年前,即2014年的那場決賽,我的印象有點模糊了,但他們在之前的決賽,也是那屆1990年的意大利世界杯決賽,我清晰如昨。同樣清晰的還有我的朋友阿良。每次看阿根廷隊的比賽,阿良那宏亮的大嗓子便會和那首美麗的《意大利之夏》一起,縈繞在我的心頭。
世界杯,總是受不了阿良。一個人可以讓我把他和世界杯聯(lián)系在一起,記憶和情感真是很奇怪啊。
認識阿良就在1990年那個夏天,小鎮(zhèn)的一個茶館。幾個年輕人圍坐在一起,正聊著那些足球的事情,一個高大英俊的方臉小伙走了進來,大家紛紛跟他招呼。他不停地分煙,大嗓子說話,爽朗地大笑。我是來鎮(zhèn)上工作不久的醫(yī)務(wù)工作者,他是鎮(zhèn)東郊的農(nóng)民,照理我們之間交集的地方不多,但是我們有相互吸引之處,大約我欣賞他的慷慨豪爽,他欣賞我的文質(zhì)彬彬,加上有足球這樣的共同愛好,便使我們交往起來,成了朋友。
二
從此我和阿良一起看球,看電影,喝酒,閑玩。遇見街頭乞丐,他必慷慨布施,看見街頭賭攤,他也會流連忘返。我一面驚嘆于他喝酒如喝水、視錢財如糞土的豪邁,一面也隱隱地為他擔(dān)憂。
其時彩色電視機尚未普及,而足球比賽幾乎都在半夜,要找到一個理想的有彩電的看球場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阿良人頭熟,有辦法,我們一起成功地看了幾場比賽,快樂的場景依稀如在目前。我和阿良都是馬拉多納的球迷,阿根廷隊的比賽幾乎每場必看??吹奖M興處,阿良手舞足蹈,大呼小叫,十分興奮。特別是半決賽戰(zhàn)勝巴西隊那一役,當(dāng)“風(fēng)之子”卡尼吉亞受馬拉多納妙傳打入制勝一球時,他更是大喊大叫,甚至跑到門外院子里大喊,全然不顧半夜里把人家吵醒,自然也引起房東家人的不快。阿根廷隊在老馬的帶領(lǐng)下終于進入決賽,我們的看球情緒也到了頂點。但到了決賽那晚,不知什么原因,找來找去找不到有彩電的可以看比賽的地方,阿良最后說,“到我家去,看黑白吧!”
于是,我,還有另外一個朋友小峰,一起來到了阿良的家。房子建得不久,很寬敞,但里面的陳設(shè)還是比較簡單的。阿良的房間四壁還是水泥墻,就一張床,一只桌子,以及桌子上的那架24寸黑白電視機。由于天線沒裝好,電視很不清晰,滿屏的雪花點和沙沙聲。這沒有影響我們的熱情,大家盯著屏幕,為馬拉多納、為阿根廷隊加油鼓勁。馬拉多納雄風(fēng)尤在,球隊踢得也很不錯,但他們的時代顯然結(jié)束了,阿根廷靠球星戰(zhàn)術(shù)再奪冠軍的夢想被布雷默的一記點球碾碎——以馬特烏斯為首的“三駕馬車”幫助聯(lián)邦德國隊捧起了大力神杯。當(dāng)時的我們都不大喜歡聯(lián)邦德國隊,大家很沮喪,一陣沉默后,阿良站起來說:“德國隊別得意,下一屆阿根廷隊再來,看他還能不能逞強!”
“這個,四年后馬拉多納還能不能踢得動不知道呢!沒有了老馬,阿根廷隊的實力就大打折扣了。”我說。
“阿根廷隊不行,還有美國隊呢!美國隊東道主,一定厲害的?!卑⒘歼@樣說,我和小峰都笑了起來,美國隊再厲害,也很難是德國隊的對手,——阿良的足球知識畢竟不多。
說了多時,我們感到肚子餓得發(fā)慌,就一齊去街上吃面。推門而出,見黑黑的蒼穹里依然繁星閃耀,而東方已橫起著一抹淡淡的魚肚白,昭示著新的一天就要降臨了。
年輕的時候,的確需要把日子過出故事來,有了阿良,這些本來不是故事的過程,我卻看成了一個個生動的故事,和朋友一起興奮,這是阿良給我的最好的印象。
三
后來,由于各種原因,我和阿良漸漸地疏遠起來,以至于基本斷絕了來往。直到十多年前,我在病房護理站偶然遇到了阿良,他略微瘦了些,見了我顯然也很高興,臉上泛起標(biāo)志性的笑容。我見他手臂上插著針管,問他什么事,他笑著大聲告訴我說自己得了癌癥,是直腸癌,那表情神態(tài)就像是告訴我他中了大獎一樣。我費了好些時光才確信他說的是真話。
兩年后,樂觀、勇敢的阿良還是走了。病重的時候,我去看他,人已極度消瘦,因痛苦而扭曲著,我建議他去住院,他說堅決不去,還讓我早點回去,別耽誤了工作。
阿良的父親告訴我,他的兒子直到死都沒有叫一聲痛,說一聲難過。一個人把堅強留給他最后的世界,世界不能記住他,但我能夠記住他,因為我對堅強有著難以言清的感情,面對多少身患絕癥的病人,我真的想講述阿良的故事,可這個故事,好像一下子又給那些在絕望之中的病人以絕望,我只能對他們?nèi)フf,用堅強完全可以戰(zhàn)勝!
我并不十分了解阿良,只是通過足球認識了他?;蛟S,他的快樂來自足球,或許這是他骨子里的東西,與生俱來,但我在足球的世界認識了阿良,那么我相信是足球的快樂感染了他。
再過兩天,阿根廷隊就要和法國隊爭奪大力神杯了,不知道另一個世界的阿良有沒有彩電來看梅西和姆巴佩的比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