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二，陳柳同學還像往常一樣六點多準時起床背書，吃完早飯，搶著收拾鍋碗、擦抹，我說，你快去上課，我來收拾。今天白天沒課，晚上才有呢。她邊說邊麻溜地收拾起桌上的碗筷，每次我跟著她走向廚房，想要幫忙，她總是說媽媽你去忙你的，這兒站不下人，我一個人就可以。鍋、碗、筷，一樣一樣拿起，用鍋擦都一一擦干凈，再把鍋臺擦抹了，直到看上去一切都光亮明凈，才算收拾停當。
　　 一會兒，臥室里又響起了她嘟嘟囔囔的背書聲。
　　 自從國慶節(jié)假后，疫情尚未消停過，我的與學生有關的業(yè)務也無法開展，第一周因疫情被叫停時心里還穩(wěn)穩(wěn)的，覺得不就一周嘛，很快就過去了。一周后繼續(xù)被叫停，又盼著一周后能夠恢復正常。如此這般，一個月過去了，非但沒有恢復正常的勢頭，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別說恢復正常了，小城里的陽性病例居然不斷出現(xiàn)，直至多到無法控制不得不全城靜默的程度。心里的焦灼一日濃似一日。心無法靜下來，書也讀不到心里去，寫字更是不在狀態(tài)。每天醒來第一眼就是看手機，關注有關疫情方面的信息，看著新增的數據少點就覺得離清零、離正常的生活不遠了，新增多了，就又開始擔心、焦慮，不知道何時是個頭。看著手機微信、百度中推送的各種因疫情導致的社會問題，心里越發(fā)地沒有了著落。干脆玩起了之前一直抗拒的抖音，看著富士康大逃亡，以及員工們的真實現(xiàn)狀，一遍遍地跟著那些人的情緒波動，不時地灑一掬同情之淚；刷著核算檢測造假，也像其他人一樣，心中無比憤懣；看董宇輝講人生，不時找到共情，猶如一束亮光照在心頭，時不時喚起心底里蟄伏的夢想，還有詩意和遠方。同情、憤懣、擔心、鼓舞，各種情緒交替翻涌，讓我在這個虛幻的世界里越陷越深，欲罷不能。
　　 陳柳同學于22號因疫情返家后，每天作息規(guī)律。早起雷打不動背書一個多小時，下午上完課運動三四十分鐘。上課之余便是自習各學科，由于她的專業(yè)是中醫(yī)學，需要背誦的東西特別多，所以，動不動就從臥室里傳來她嘟嘟囔囔地小聲背誦的聲音。一方面我為此感到踏實——孩子并沒有因高考失利而削弱學習的熱情，一方面我又深感慚愧。平時跟她的交流中，我常常以老師自居，說什么要從容坦然面對生活，要淡定，要樂觀、豁達，要大度，不在小事上斤斤計較，一個人的內存是有限的，如果在小事上計較，便無法盛下重要的事。一個人要想成就點事，心中要有目標，永葆一顆上進心和持久的學習力。她一直在行動，而我呢，一有風吹草動便迷茫驚慌，輕易就陷入一種庸俗、慵懶、甚至于自甘墮落的模式，且還會給自己找個合情合理的借口——疫情讓我無法賺錢，也讓我擔心被感染，我心焦灼，我什么也不想干，不刷抖音還能干嘛。
　　 慚愧讓我不好意思在工作之余再沉溺于無聊的刷刷刷中，除了必要的網上的一些工作外，我開始拿起書架上的書坐下來讀。
　　 陳柳同學作為我的老師由來已久。只是她今年九月份開始讀大學離家時間長點，她的無聲的教育便顯得有點鞭長莫及。是的，陳柳同學從來沒有像我這個好為人師的人一樣，擺出一副師者的姿態(tài)，用一種故作高深的、博學的、無所不知的語氣說，你要，你應該，你不能……她只是默默地在做，而這恰恰是一種無聲的、最有說服力的教育。
　　 陳柳同學跟她姐姐是一對雙胞胎，小時候，給她們分東西，分好吃的時，她總會挑小的取，明明知道那是她們都喜歡的，她卻說這個我不喜歡，大的留給姐姐吧。有次，鄰居家送來一大塊她們姐倆都喜歡吃的生日蛋糕，我讓先放學到家的她自己切著吃，我說，你跟姐姐分吃，一人一半。她只切了小小一塊兒，我說你可以切一半，不用切這么少。她故意瞅瞅桌上剩下的和手中拿著的，說，夠一半了呀，我還怕切多了給姐姐留少了呢！每次跟姐姐分吃好吃的，她都要找理由讓姐姐多吃點，有時候她會說，我不餓，這些足夠了，有時候她又會說，這個我正好不喜歡吃，多給姐姐點吧！一開始，姐姐的爭搶意識強，慢慢地，受妹妹謙讓的影響，也不好意思再爭搶。總是越是好吃的越吃不完，越要剩下，有時候甚至我還要幫她們“處理”掉。大一點時，她這種“小伎倆”就更是變本加厲了。每次飯桌上有大家都喜歡吃的菜，她的筷子便伸得格外慢，總要先盡著我們吃，直到最后我要求“處理”掉，說不想剩下占地方，她才遵命伸起了筷子。
　　 有東西需要和姐姐分著用或者共用時，她總會先問問，姐，你要哪個，或者，你要哪一邊？得到姐姐的答復后，她每次都心滿意足地說，正好，我喜歡這個顏色的或者我喜歡這一邊的。有時候，姐姐又變卦了，想跟她換，她會說，好啊，我正好喜歡那個。
　　 高三時，寢室里有位跟她都在上鋪的對面同學習慣挑燈夜戰(zhàn)，白天抽時間在課桌上休息。而陳柳同學習慣早睡早起。每天十一點多該睡覺時，對鋪的燈光晃得眼睛沒有了睡意，而早上她又總是按時早起，這樣就造成了嚴重的睡眠不足。我說，要不你跟她溝通一下，其實，每天熬到十二點以后甚至一點，效果并不一定好，十一點多睡覺其實也可以了。她說，不用的，媽媽，咱們需要尊重人家的習慣呢，我慢慢去適應就好。于是，要不她就陪著那位同學學習到十二點以后，實在熬不住時就蒙上被子，蓋著眼睛睡。就在我還擔心她無法適應時，有次她打來電話，我問起她這件事，她說，我從學校的超市買了耳塞，校服蓋住眼睛，一點也不受影響了呢，語氣里一如她平時的陽光、輕松。
　　 假期里或者疫情期間在家學習時，有時候四鄰里會有一些持久的、大的噪音，頗是影響學習，我說不行的話我去說說人家輕點聲吧，她總說不用。小孩子需要玩呢，大人需要干事或者說話呢，各有各的事，咱怎能為了自己的事去干擾人家的事呢？只要我自己用心，他們影響不了的。
　　 從小到大，教過她的老師幾十位，同學也有很多，從沒見她對哪位老師、同學不滿，或者印象不好。她總能找出人家的優(yōu)點，總會說誰誰誰怎么樣怎么樣，從她口中，我知道了她的老師一個個才情斐然、激情飛揚、嚴謹負責、愛生如子，都是那么好。我知道了她的同學一個個都學習努力，勤奮踏實。知道了有純真可愛，為人友好的；有善于交際，能力超強的；有聰明靈透，才華飛揚的。如果是她特別敬佩的老師或者欣賞的同學，她會特別強調起他們某方面的好品質或者才華，會牢記老師的教導，向那些同學學習。
　　 初一初二時，雖然她的成績一直是班里前一二名，但由于她不太善于言辭，并不太受老師重視。初二時，有次期末總結會上，班主任請了很多學生帶著家長上臺發(fā)言，卻唯獨沒有讓作為第一名的她上臺發(fā)言?？吹竭@樣，我心里特不舒服，當我說起這件事，我說老師都讓十幾名的上臺了，卻唯獨不讓咱上，咋回事啊？她說不知道?。∮致袷椎綍锪耍徊挥嬢^這些。初三時，換了班主任，她的踏實努力、勤奮上進，以及好人緣，老師都看在眼里，于是把班里的一些工作交給她，她的名字也常常掛在了老師嘴邊，總是不由自主地表揚她，讓大家向她學習。她一如既往地努力學習，認真做好老師交代的工作，臉上永遠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頗有一副“寵辱不驚”的意味。
　　 剛升入高中的上學期，有次去學校送她，一起到她的寢室，看到本來就不夠大的柜子里塞得滿登登的，以至一些小東西只能放到床底下的架子上，而柜子里的小花被和毛巾竟然不是她的。問她才知道，原來是同寢室一位同學說自己的東西多，自己的柜子盛不下，需要放到她的柜子里。她就趕緊給人家騰出地方讓人家放。如此種種，以至于后來大家在議論一些世俗世故的話題時，總會說陳柳同學是寢室里唯一一位純潔的人，有些話題，咱們還是不要給她講了。有次有位同學的媽媽專門加我微信，說，女兒到家說你家女兒人品太好了，每次回來都要叨叨個不停。說陳柳學習好，人品好，脾氣好，哪哪兒都好。
　　 私底下，我曾擔心她是不是太老實了，從不懂得為自己爭利益。但看著她不為雜事纏繞，不在任何事上糾結，因此沒有煩惱，總是一副樂呵呵的模樣，我似乎又從中受到了某些教育。
　　 高三時，看到我的親戚朋友們家有高三學生的都紛紛去陪讀，她的同學也有很多都住到校外家長為他們租住的公寓，專門由媽媽陪讀。我數次跟她說，要不媽媽也去陪讀吧。她都說不用，說媽媽您干好自己的事就行，真的不用專門為了我去租房陪讀，而影響您干自己的事。在我再一次說起時，她立馬說：媽媽，千萬別喲，我更愿意讓您領著我們往前跑，而不是圍著我們轉！
　　 不得不說，陳柳同學說得真好，領著跑和圍著轉，看似僅兩字之差，實質卻是千差萬別。領著跑是一種積極向上、努力奮進的精神，一種姿態(tài)、榜樣，一種力量，而圍著轉則是一種放棄自我式的、僅僅起到服務作用的行為。
　　 本來還一直糾結去不去陪讀，去的話離工作地太遠了，工作時來回跑不方便，不去吧，看別人都去心里不踏實。女兒的話一下給了我定心丸，我知道我該怎么做了。
　　 小時候每年都要回老家過暑假，奶奶總會對她們姐倆夸不停：都真懂事，跟著我們到地里干各種農活，不怕苦不怕累，搶著干活，只要她們在家，家里的鍋碗就不用我動手了。
　　 中考時陳柳同學考上了重點高中，有次我說起朋友家的孩子考上重點高中，爺爺獎勵了一千元，我說你爺爺是不是也該獎勵你一千元了呀，她卻脫口而出：我還想給爺爺一千元呢！說完，又說，爺爺雖然有退休工資，但那是他自己的呀，作為孫女，我該孝順他才對，怎能要他的錢呢？
　　 春節(jié)時回老家過年，除夕夜，都想看春晚，婆婆卻需要一個人幫著她拿蠟燭，到處點蠟燭、燒紙磕頭，我們都裝作沒看見，眼睛不離電視屏幕。陳柳同學自覺地趕緊去幫助奶奶，不但在我們家，還跟著去老宅里陪奶奶進行那些事務，——跟陳柳同學在別的一些事上一樣，總會選擇犧牲掉自己的時間或愛好去成全別人。
　　 陳柳同學一向是一個特別自律的人，也是一個特別執(zhí)著、遵守規(guī)矩的人。初中時開始有了人生目標的第一個目標——考上重點高中——林州一中。
　　 初中三年，陳柳同學學習一直很踏實努力。初三的下學期，特別是中考百日沖刺誓師大會之后，更是每天都在沖刺狀態(tài)中。放學回來，所有的作業(yè)做完，還要自覺地學習到十一點以后，給她準備好的水果常常顧不上吃，每頓吃的飯也很少。每每我都心疼她，催她早點睡，她都說媽媽您先休息，我馬上。早上，我五點半準時起來準備給孩子們做早飯時，發(fā)現(xiàn)陳柳同學已經早早起來在背書了。
　　 陳柳同學的體育成績一直不太理想，從初二開始她就一直很注意體育方面的鍛煉，在節(jié)假日去登山、跑步，每天學習間隙做仰臥撐等體育運動，努力想提高體育成績。但臨近體考前的模擬考試還是跟滿分差了一大截。陳柳同學、我，陳柳同學的班主任宋老師都急了。我們想著各種提高體育成績的辦法，宋老師甚至利用自己的休息時間，一遍遍，不厭其煩地帶陳柳同學到操場上訓練，有時候還要請自己不錯的、對體育精通的同事專門抽出時間給與指導。我打聽到一個中考體育考前培訓班，于是給陳柳同學報了名。為了不耽誤學習，我們每天早起五點鐘起床出發(fā)去班里訓練，一個多小時后按時回到學校上課。
　　 初春凌晨五點的街上，只有環(huán)衛(wèi)工人刺啦刺啦，一聲聲寂寥的掃帚的劃動聲。一陣陣寒風蛇一樣鉆進領口、袖口，雖然穿了棉衣，電動車前也擋了披風，依然冷得忍不住發(fā)抖。
　　 訓練場里，陳柳同學按老師的指令做著各種各樣的訓練項目，跳高、扔球、跑步，常常累得滿頭大汗，特別是她舉啞鈴時，只見體育老師用力提起啞鈴放到提前做好舉的動作的陳柳同學的手上，她用盡力氣，咬著牙使勁兒堅持著，汗水嘩嘩地往下淌?？粗惲瑢W這樣吃苦，我很是心疼。在我心中，陳柳同學一直還很弱小，平時弱弱的一副離不開媽媽的模樣。正是在訓練場上，讓我重新認識了陳柳同學，原來陳柳同學在該吃苦時還是蠻會吃苦的一個人，在該長大時她已經長大了。
　　 高中三年，陳柳同學一如既往勤奮努力，向著自己的目標進發(fā)。成績一直名列前茅的她，高考卻并沒有發(fā)揮出她應有的水平，未能踏入她心儀的學校。查到分數，她眼淚肆意橫流得止不住的樣子讓我心疼又擔心。她卻盡快地擦干了眼淚，反過來安慰我和關心她的老師。進入大學，她如常地勤奮、努力。每天早早起來背書，在她的帶動下，寢室里的同學也都紛紛加入了早起背書的行列，寢室里學習氛圍濃厚。
　　 在2020年的那場疫情中，被封在家的陳柳同學跟我一起看電視，當看到那些逆行的白衣天使們無畏地奮戰(zhàn)在一線，留下了一個個可歌可泣的英雄形象，當看到八十多歲高齡的鐘南山院士跟大家奮戰(zhàn)在一線的身影，我們多次潸然淚下。我說，我要是醫(yī)生，也一定要奔赴一線。陳柳同學說，我也是。從此，陳柳同學的職業(yè)目標就定為了醫(yī)生。在高考填報志愿時，我和周圍的親友無不阻攔的，大家一致認為：學醫(yī)周期太長、太苦，尤其是中醫(yī)。不但又苦又累又枯燥，將來的很長時間還掙不到錢，真正能夠賺錢養(yǎng)家到了中年以后，而且想讀中醫(yī)學5+3的話學校還得是雙非院校，哪兒有讀個211的熱門專業(yè)來得實惠，將來想本科就業(yè)的可以考公，想讀研的可以考到自己喜歡的城市讀研。在我們一眾人的輪番勸說下，再加上網上對醫(yī)學、特別是對中醫(yī)學的一片黑，說什么勸人學醫(yī)，天打雷轟云云，陳柳同學終于答應了填報某外省的211熱門計算機專業(yè)。之后流露出她若不學醫(yī)將來會落下遺憾的意思。我于是重新跟她商討，最后又把志愿改為她這幾年來一直念念的中醫(yī)學專業(yè)。陳柳同學總是這樣，認準的目標一向不會輕易改變。
　　 陳柳同學從不在吃穿上計較，粗茶淡飯，她也吃得津津有味，衣服簡單合體就行，也不要多，有替換的就好。以前，她的枕邊常常放的是各種文學經典讀本，什么《唐詩宋詞》《詩經》《紅樓夢》了，什么《百年孤獨》《百萬英鎊》了等?，F(xiàn)在更多放的是關于中醫(yī)學的經典讀本或者課本，供她睡前翻閱。平時在家?guī)臀易黾覄諘r，除了偶爾聽音樂外，大多時候都播放著《大醫(yī)精誠》《黃帝內經》等與專業(yè)有關的視頻。她把專注力大都放在了精神層面的追求上。
　　 大學校園里，常常有她朝氣蓬勃飛奔的身影。奔騰的間隙常常不忘停下來看一看升騰的日出和壯觀的落日，賞一賞夜空的彎月和燦星。在她的鏡頭里，有晨曦里，被金紗籠罩的小樹林，閃著金亮的光，生機勃勃，如詩似畫；夕陽下，湖面被染成了一抹微紅，如一席綢緞在微風中搖曳出美麗的圖案。早晨，朝陽東升，她在行道樹間邊走邊拍，配文：日出東山之上，徘徊于你我之間；傍晚，彎彎的月亮，彎彎的大長樓攝入她的鏡頭，配文：比比誰更彎；一彎明月斜斜地掛在號稱亞洲第一大長樓的右上角，配文：掛住月亮掛住你。皓月當空，璀璨的月光揮灑在她奔跑的途中，配文：月亮將圓，思念將滿。至于校園里的排隊行走的鴨子，流浪貓，以及她經常背書的紫藤架下，更是都攝入了她的鏡頭里，她把校園一隅，自己常常背書的紫藤架下的小天地稱為自己的“后花園”。課余時間常常在這里背書、思考、觀察。
　　 陳柳同學很小時就是我的老師了。從她身上，我知道了不管世事如何變幻，心中的那一盞燈永遠不能變，朝著亮光追逐的腳步不能松懈；從她身上，我知道了總可以從人或者事務中發(fā)掘出好的一面來，從而讓自己處在滿足中；我知道了即使自己優(yōu)秀閃光卻得不到重視時，也要目不斜視把功夫用在該做的事情上，而不是因此抱怨、自暴自棄；我知道了時時需要換位思考，需要設身處地為對方著想；我知道了謙讓、分享，方便他人，快樂自己；我知道了，人生路上除了永不停歇的向著目標奔走的腳步，還需要有噴薄的朝陽、璀璨的夕照、皎潔的彎月、清澈的湖水、幽靜的樹林、美麗的紫藤架、可愛的貓狗鴨子等等，這世間的萬種風情。
　　 不爭不搶不貪，心中有愛，眼中有光，鏡頭里有詩有畫，這就是我的老師，陳柳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