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野征文“沉淀的歲月”】文盲黑娘娘(散文)
? “黑娘娘”黑得出名,勤勞得出名,卻也窮得出名。她老公賈盼白得酷似奶油小生,卻懶得出名,賭得出名。換親組織來之不易的家庭,卻悲劇上演不斷。
那年,黑娘娘被醉酒的老公,打跑不知去向。五畝地的覆膜花生,正是出芽扣棵的時候,賈盼拿著媳婦喂豬的錢,一連膩在牌窩里幾日不回。餓了下飯店,胡吃海喝,困了也不確定地點。他老娘急得撇世界找不到人影,心臟病犯,住進了醫(yī)院。待他得到通知,已是三天后的事兒。他灰溜溜地來到醫(yī)院,只見老娘躺在床上,給自己換親的妹妹,發(fā)髻高挽,藍(lán)色的長袖牛仔裙,加上白皙的膚色,一見賈盼,白中透粉,杏核圓睜,人一站立,漸露鋒芒:“我嫂喂的豬錢呢?假如沒嚯嚯完就趕緊給咱娘繳住院費去!別窩窩囊囊地裝窮酸樣兒!”
賈盼面有難色:“才幾個錢咹。早花完啦!你手頭松繁,還難為我干嘛?!”
“我侄兒多聰明的一個小小子兒,讓我嫂帶著逃難去了,甭說你不愿意找,出去了任意投奔一家兒,都比跟著你不受罪哩!”賈盼的妹妹說完摔門出去。賈盼湊近她娘低聲問:“娘,好點了不?”只見老太太唉聲嘆氣道:“死不了。趕緊找人兒幫忙扣扣長果棵去吧!這幾天兒大日頭毒得曬臺似哩,說熥壞就熥死了。”賈盼好吃懶做的,地里活兒都是他媳婦黑娘娘打理的。“別管了,死了重種。”他是一點兒都不著急。
賈盼妹妹推門進屋:“先給你說好了,咱娘出院咾,直接回俺家?!辟Z盼點點頭:“早說呀!最好死了也讓你發(fā)送!”
同病房的一個患者家屬,搖搖頭沒敢評論。其實,賈盼娘沒舍得去閨女家躲干凈。兒媳孫子不回家,家里得有人看著家。直到后來,賈盼想兒子,到處奔波尋找,才有了媳婦和孩子的消息。
原來,黑娘娘帶著兒子,投奔她遠(yuǎn)在曲陽的一個遠(yuǎn)親家。在哪里,領(lǐng)著孩子幫表姑家在街上賣菜時,被村里人看到。
轉(zhuǎn)眼就是十幾年過去,孩子初中沒畢業(yè),假期里,賈盼醉酒后撒酒瘋,暴打黑娘娘,兒子一氣之下輟學(xué)去深圳打工。黑娘娘借錢買了幾頭豬,租了幾十畝地,閑暇時打打零工。按說小日子也過得去,偏偏修下賈盼這個敗家爺們。
“黑娘娘,幾個頭黑把咱家院子拾掇拾掇。明兒大早晨捉小豬昂?!本茪庋斓馁Z盼,剛進院子,就沖黑娘娘發(fā)號施令。
“小豬還沒五十斤哩!俺想再喂幾天兒,多賣個錢兒。”黑娘娘滿臉不高興。足足十六頭小豬,一天長一斤,就是多少啊?不會算賬,也明白能多賣老多錢。
賈盼趔趔蹌蹌撩簾進屋前,摔給她一句話:“人長哩黑,心也黑。喂大了誰都不敢捉啦!明兒個早晨,千萬別偷著喂小豬,捉不成咾,小心吃二踢腳?!笨崭棺ヘi,這是行規(guī)。
黑娘娘滿心委屈,騎了電車著急忙慌給村里老王家報信兒。
翌日, 鄰里四舍,被賈盼家的小豬群叫喚吵醒??礋狒[幫忙的無不羨慕黑娘娘的養(yǎng)豬才能。這年頭,家家戶戶拆豬圈,改建衛(wèi)生間,高檔的抽水馬桶,電熱水器,一切都是現(xiàn)代化水平。唯獨黑娘娘家,大豬圈后面是小豬圈。好在是早些年建的沼池,廢物利用。豬肉行情走高,黑娘娘喂的豬,膘肥體壯,總是搶手貨。
“別看就這十六頭小豬,可得賣個好錢兒哩!”鄰居老七叔沖著黑娘娘贊了一句。只見黑娘娘滿臉苦笑不語。
在震耳欲聾的叫喚聲中,小豬一個個撒進汽車上的豬籠,黑娘娘湊到買主跟前。“能不能給現(xiàn)錢咹?豬飼料還都佘著哩!”
賈盼笑呵呵地一拍黑娘娘的肩頭:“這事兒你別瞎操心啦哈!微信轉(zhuǎn)賬?!?br />
“我費勁八開哩種地,喂豬。要不是咱娘接長不斷地給我錢,這日子根本沒法過!這次賣小豬的錢,必須先買好了飼料備下,萬一被你糟蹋完了,又要抓瞎哩。”黑娘娘小聲嘟囔,珠淚汪汪的,那種無奈,無法形容。
汽車開走,賈盼隨著去過地泵不提。黑娘娘一邊拾掇院子里小豬拉的糞,黑嘴唇撅得能栓頭驢。
這時,村里獸醫(yī)兼銷售豬飼料的老王開著小面包討要飼料錢。
“盼子是咋回事兒呀?打他電話,一直關(guān)機!”
黑娘娘叫苦不迭:“要是老臭家牌桌上沒有,就是下飯店嚯嚯錢去了。他手頭可別有錢咾!”
“老臭哥哥家的牌桌早撤了兩年多了,人家開始釀酒賣酒了。光咱村兒就好幾家飯店,誰知道他去不去外村兒呀?我再他娘哩佘給你家,我王字倒著寫!”鄰居老七叔吃飽了早飯,出門溜達(dá)邊剔牙邊看熱鬧,聽見老王這句,哈哈大笑:“不管你倒著寫正著寫,都是王。哈哈哈哈!”老王無心和老七叔接招,直氣得開車而去。
老王的一頓嗆嗆,黑娘娘更是五爪撓心般疼痛。愁眉苦臉地給老七叔解釋道:“昨個黑介,他一說賣小豬,我就趕緊上他家報信兒了。他要是來早些兒就堵著他了?!?br />
老七叔掏出一支煙,拿在手里也不想點燃,笑咪咪地說:“你個傻閨女,那豬是誰喂的?那地是誰種的?為啥,錢都給他保管著呢?”黑娘娘直性子,心思簡單直接理直氣壯地答道:“他沒上地里去過是假哩!哪會兒也是,麥子收完準(zhǔn)備賣的時候,可積極哩!更不用說賣小豬的事兒了。我是光出苦力,摸不著錢兒。還不是沒文化昂?!?br />
“論力氣,你可以占上風(fēng)。論個頭你比他矬不了多少。做女人也得有聰明智慧。當(dāng)然不是說讓你兩口子打架,我只是打個比方昂?!崩掀呤逡呀夏辏處熗诵莺?,種菜,喂羊不閑著。賈盼每次遇上老七叔,又是遞煙打招呼,又是聊天笑得是畢恭畢敬。家里有個重活啥的,只要隔墻沖著賈盼一喊喝,賈盼顛顛地就去幫忙了。完事后,賈盼肆無忌憚地踅摸點好煙好酒的不再話下。
那一日,賈盼被煙癮酒癮折磨得無精打采,各個超市佘得再不敢露面兒。頭午飯前,恰巧老七叔家,閨女回家,涮鍋的味道直鉆賈盼的鼻子眼兒。賈盼也顧不上臉面,咽著吐沫蹭到老七叔家。剛進屋,也不瞅鍋前是誰,抄起一雙筷子,夾了羊肉就涮。邊摁肉邊偷眼去瞧對面的人兒。當(dāng)四目相對,看到的不是老七叔老態(tài)龍鐘似的臉,而是一張俊俏白皙的少婦臉。賈盼羞得滿臉通紅,打著激靈站起來,語無倫次地解釋著:“在七叔這里蹭吃蹭喝慣了,也那個沒看見你。你,你過來,也沒看見你車……”老七叔家閨女娟兒,是和賈盼玩到大的發(fā)小加同學(xué)。兩人可謂是青梅竹馬一般,老七嬸子在世時,阻止了這段戀情。賈盼娘守寡多少年,老七嬸子也防備了多少年。寡婦門前是非多,老七叔但凡幫忙一次,七嬸子總會指桑罵槐般魔怔一回。次數(shù)多了,就落下了心病。兩個女人記起仇來就是五六年。
七嬸子身子骨不爭氣,總感覺賈盼娘和老七叔有隱情,但又不能坐實了。成天郁郁寡歡,不久撒手人寰。
老七叔送走老伴兒,突然蒼老了許多。賈盼娘也變得陌生,兩人若是走個碰頭,也會躲避著眼神。不久,老七叔家的姑娘出聘,賈盼負(fù)氣出走,學(xué)會了賭博酗酒。
“聽說現(xiàn)在臭毛病還沒改昂?虧我娘把你看得清清的,拼死拼活部讓嫁你?;钤摵谀锬锏姑沽?!再能干再勤儉持家修下你這敗家爺們兒也枉然!”娟兒說話兒帶刺。他被問的像是過街老鼠般,真想鉆進老鼠洞里去。
老七叔,掐著一綹粉條放進鍋里:“坐下吃吧!今兒當(dāng)著我閨女的面兒,必須教條你幾句至理名言?!?br />
賈盼坐定,臉上火燒火燎般難受。“你娘不容易,寡婦六道的這么多年。父母沒給咱打下江山,燦爛的人生,要靠自個兒去努力。越努力你也就越幸運,越自律就越成功!”
“我閨女也埋怨過我沒讓你倆結(jié)婚,總說你的墮落與她有關(guān)。自暴自棄的人,到那會兒都不會翻身。你記住,懶就等于窮。娟兒沒嫁你是緣分沒到。你媳婦兒除了長得黑沒文化,余下的都比你強一百倍!你沒有理由嫌棄她?!?br />
賈盼拿著筷子的手,哆哆嗦嗦,頭點的雞啄米一般,菜入口更是無心品味兒。隨后,賈盼就神奇地失蹤了。
黑娘娘心神不定,索性早飯不做,騎上電車朝鄰村去找婆婆。
賈盼的娘守寡多年,攤上賈盼游手好閑,二十大幾,還沒打嘮的茬兒。可憐,自家小閨女兒,高中文化,大美女一枚,白白在城市打工幾年,落得個給哥哥換親。好在,自己嫁給嫂嫂的弟弟,除了個矮丑陋外,聰明肯干,小兩口買賣廢鐵發(fā)家致富,現(xiàn)在連上幾個廢品站,拉動了一帶經(jīng)濟發(fā)展。
賈盼曾經(jīng)也買過兩天兒廢鐵,沒干幾天,以找不到貨源為由,沉迷牌桌,家里地里打撒手,喝醉就拿家人撒氣。
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賈盼娘實在受不了,拿著小包袱和鎮(zhèn)上一老頭入了伙。
“娘!娘——!”黑老婆一進婆婆院落就高門大嗓地喊喝。
賈盼娘白白凈凈,滿頭白發(fā)梳得順順溜溜。她一看兒媳突然來這兒,臉色驟變:“我哩哪個娘誒!王八羔子又出啥幺蛾子啦呀?!”
“昨天,咱家賣小豬來著,那不要臉哩又找不著人影兒啦呀!”黑老婆無奈寫在臉上。
“賣哩多少錢?俺孫子都快十八了,還他娘了個胡糟哩!”賈盼娘從懷里掏出包錢的小手絹兒,拿出一沓錢遞到兒媳手里。黑娘娘羞澀地直搖頭:“不沾不沾!讓我叔知道了,該給您老穿小鞋了。”
“人家管不著哩,這是我掙哩錢?!辟Z盼娘邊說話,順便進屋給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的老者請假:“老張,我回去一趟哦!要是熬黑了我就宿家里了?!崩项^點頭答應(yīng),也沒出門相送。
婆媳倆上了電動車,只聽老太太哀嘆道:“俺也老了,人家的兒子媳婦,怕賴上人家,這幾天子,老拿話攆俺哩!”黑娘娘氣不打一處來。“那你還強賴在人家干嘛咹?!老了老了還嫁人,知道的是你小子逼哩!不知道哩還不是笑話兒媳婦兒我哦!”
“但有一點兒忍耐,誰走這一步咹?還不是沒法兒的事兒哦。”老太太陰沉著臉辯解道。
“娘,那不要臉哩,早就在河套里給我買了高速項目部留下的簡易房。暗算讓我喂豬,可愁里慌沒本錢。下窩子小豬兒,咱不賣了,光讓它滋生,滾雪球式哩,越滾越大。咱娘倆甭管誰照顧誰,那不要臉的愿死到哪兒死到哪兒去吧!”
“關(guān)鍵是,那小王八羔子,讓你好好活不?”婆媳倆叨叨了一路,話音剛落,黑娘娘的電動車正好停在自己家門外頭。
賈盼娘從電車上下來,直接奔豬圈口,一頭黑色的老母豬,伸著頭沖著她“哼哼唧唧”算是打著招呼。
一天的光景,在婆媳兩個滿世界找尋賈盼的這一件事情中結(jié)束。接下來的四五天里,賈盼一直沒有現(xiàn)身。
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黑娘娘的家門口,車門打開,下來兩位穿制服的工作人員。黑老婆和婆婆趕緊迎接。
“是不是俺家的小子惹事兒了啦?”
“好事兒好事兒!”兩位工作人員嘻嘻哈哈地說道。娘倆一看這樣,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賈盼從去年就遞了申請,畜牧辦的款項批下來了。這次來,我們主要是和你家這位養(yǎng)豬專業(yè)能手溝通一下的?!焙谀锬镆宦?,喜從天降,趕忙招呼端茶倒水不提。
剛剛打發(fā)走工作人員,賈盼笑瞇瞇地出現(xiàn)在婆媳倆面前。婆媳倆剛要發(fā)難,賈盼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我娶了個能干的老婆,加上國家的好政策,為了不讓咱小子再走咱倆的老路換親,我也要好好大干一場!紫娟兒,來,”賈盼信心十足,拉起老婆的手,兩對目光對視,“俺的紫娟兒,黑得還挺順眼哩!”語調(diào)里滿滿的幸福感,此時的賈盼仿佛變了一個人。
“前段時間,我去了趟平山,考察了幾家養(yǎng)豬場。邊給人家喂豬,邊學(xué)習(xí)技術(shù)。正好兒,人家和我對脾氣,愛喝點兒。我們拜了干兄弟,以后的小豬就靠他供給?!?br />
“那會兒別賣咱家哩,不就少下個本哦?”
“咱家的品種,現(xiàn)在不時興了,黑豬和香豬散養(yǎng)的最好!”
“知道這些,還吊兒郎當(dāng)這么多年哦!賣小豬的錢糟光哩不?”黑娘娘半喜半嗔責(zé)怨道。賈盼掏出手機,打開農(nóng)業(yè)掌上銀行App,黑娘娘湊上前,迷迷糊糊地問:這是多少???這么多數(shù)字都湊一塊兒啦?黑娘娘沒上過學(xué)。
“這只是本錢,國家補貼二十萬,有這次賣得兩萬多,老七叔說,剩下缺多少,他接著。以后只需干好你的本職工作?!辟Z盼突然跪倒在娘跟前嘴唇哆哆嗦嗦,左右開弓煽打著自己的臉。 “娘!是我不孝??!要不是老七叔幾句狠話噎醒我,我還再瞎活著哩!”
黑娘娘象白日做夢似的恍恍惚惚,賈盼娘也是百感交集。賈盼娘高興地點頭道:“好好!有盼頭了!有盼頭了!”
只見賈盼洗把臉鄭重地對娘說:“娘,我送您回去,順便看看我叔。也沒臉好好搭理過人家?!?br />
“不回了,這次說下老天爺也不回去了?!辟Z盼娘說得堅決,賈盼一臉迷茫?!澳悴皇浅Uf那老頭兒不是對你挺好哦?”賈盼娘笑了:“俺壓根兒就沒和他真結(jié)婚,實際上是住家保姆哩!”
突然,老七叔來串門兒,眾人皆都怔在哪里,忘了給老七叔打招呼……
雪蘆向姐姐學(xué)習(x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