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瀚】隨軍家屬(小說)
序
一九五九年春末夏初,“過糧關(guān)”處于水深火熱,緊接著西藏叛亂,可謂是雪上加霜。為了保家衛(wèi)國,平定叛亂,許多民兵被派遣去了西藏。不久,我們這些隨軍家屬通過了政審,取得了去西藏的資格,緊隨其后乘坐著公共汽車挺進(jìn)了西藏。鄉(xiāng)政府要求百姓們在那里安營扎寨,名曰去維甲一方,實(shí)則害怕鄉(xiāng)親們餓死在山東老家,到西藏去躲避災(zāi)難罷了。
公共汽車日行夜伏,經(jīng)過了幾天的顛沛流離,最終來到了甘南地區(qū),在一個名曰“嘎布愣村”落了腳。
一
“嘎布愣村”座落在荒山腳下,七零八落,破敗不堪。鄉(xiāng)親們在村支部委員的指揮下,都掂著行李下了車。而另外兩輛共公車只停留了片刻稍作歇息,便繼續(xù)前行,具體到什么地方去,就不得而知了。
村長王春力招呼著大家進(jìn)了村,先在村口集結(jié)等候。然后率領(lǐng)著村委會成員圍繞著村落做了實(shí)地考察,后在村口開了個臨時會議,便為大家分配住房。房屋有平房和帳篷,高矮大小不一,層出不窮,只能采取抓鬮的方法來解決。我母親的手氣還不錯,抓到了一間石頭平房。
但是,那片房屋的外墻上均糊滿了臭氣熏天的牛屎餅子。我瘦的皮包骨,有些村民嬉戲說我就像一只黃鼠狼。再加上嬌氣橫秋,實(shí)在受不了那個氣味,第二天就病倒了。上吐下泄,吃什么吐什么,連喝口水都要吐出來,眼瞅著脫了水,再不治可能就不行了。這下可把我母親嚇壞了,急忙把村醫(yī)喊了過來。村醫(yī)為我把了脈,說可能是因?yàn)槌鮼碚У?,水土不服,再加上骯臟的環(huán)境所致。然后為我打了針,開了幾片藥就走了。
母親個性強(qiáng)勢,就去找村長王春力強(qiáng)烈要求換房。王春力聽了來意,不得已只能為我們家換房。新房位于村南面草叢里,六座帳篷整齊劃一排列有序,估計(jì)是部隊(duì)?wèi)?zhàn)士們遺留下來的。母親在兩個姑姑的協(xié)助下把行李搬進(jìn)了第一間帳篷里,從此定居下來。
說來也是怪事,第三天我的病情就有了好轉(zhuǎn),母親的臉上也有了笑容。我奶奶端來了一碗青稞面,咧嘴笑道:“她奶奶那個腳,今兒個給俺民趕面條吃,換換口味?!?br />
母親笑瞇了眼,道:“娘,這面粉可是個稀罕物件,恁這是從哪兒弄來的呀?”
奶奶說:“是俺家隔壁那個藏族老太婆送給俺哩。她還比劃著,意思好像是說,哪天還要送給俺羊奶喝哩?!?br />
病情逐漸減輕了許多,能吃飯下地活動了,我就蠢蠢欲動不安分了,偷摸著溜達(dá)出去瘋癲。村子里幾乎看不見藏族人的影子,聽大人說,藏族村民受暴亂分子的蠱惑,都躲到深山老林里去了。至此,許多房屋都是空的,只剩下了兩戶人家沒走;一戶是一對牧羊的老夫妻,另一戶是一個病怏怏的老漢,身邊還有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滿打滿算,只有這四口人沒有躲走。
山村三面環(huán)山,村南面是座高山,山坡上雜草叢生,間或有些低矮的植被和灌木叢。村西遠(yuǎn)處是一座跌宕起伏的高山,山坡上布滿了茂密的森林;山坡下有一大片濕洼沼澤地,沼澤地里雜草叢生,多股泉眼從草叢里悄無聲息地往外噴涌著清泉,一品嘗,泉水冰涼而甘甜……
剛剛定居下來,就遇到了核人聽聞的事件。那天中午,有人驚慌失措手地手指著南山坡上咋咋呼呼:“狼!大伙快過來瞅瞅啊,那里有兩只大灰狼!”
瞭望前方,山坡上果真流竄著兩只大灰狼。民兵們立即拿出了步槍和沖鋒槍,有的人還拿出了長長的日本戰(zhàn)刀和駁殼槍。幾個年輕后生二話不說就掂著槍朝著南山坡沖去,不大一會兒,就傳來了“砰砰”的槍聲。少卿,民兵們都掃興地回來了,一路上還嘰嘰喳喳著,民兵隊(duì)長王新社撇嘴道:“尻他娘,要不是三耙子提前開槍驚跑了它們,就憑俺的槍法,叭勾一槍,保準(zhǔn)撂倒它一個。”
三耙子撇嘴道:“新社哥,你掖吊去吧!主要是那龜孫太狡猾了,一瞅見俺掂著槍上來了,它傻???還不趕緊竄嘍呀!”
夜晚,一彎明月高懸,小伙伴們玩起了老鷹捉小雞的游戲。那個藏族小男孩也不怕人,嘿嘿傻笑著加入了我們行列,身披著一張偌大的老鷹皮,伸展雙翅宛如一只活著的雄鷹。理所當(dāng)然,他扮演老鷹,伸開雙翅左撲右撲捕捉著我們這群“小雞仔”。大伙玩興正濃,高興極了,山坳坳里充滿了歡聲笑語。
“狼!狼!恁瞅瞅那里有幾只狼!”“黑狗蛋”大驚失色,手指著西邊沼澤地。大伙定眼一瞧,那里果真有幾只影影綽綽的野狼,在慘淡月光的映照下,可以很清晰地瞧見它們,它們來回穿梭著,時而昂起頭嗷嗷嚎叫著!大伙嚇的魂飛魄散,瞬間做了鳥獸散跑回家中。
夜里,很清晰地聞聽到帳篷外面來了幾只野狼,它們用爪子“嗶啦嗶啦”抓撓著我們的帳篷!
母親嚇壞了,一骨碌爬將起來,急忙抓起菜刀緊緊握在手里。我們姊妹幾個都聽到了,嚇的大氣不敢出,躲在被窩里篩糠。三歲的二妹蘭玉天生就是個膽小鬼,聽到了狼嚎聲嚇的哇哇大哭起來。母親氣急敗環(huán),抓了一把咸鹽硬塞進(jìn)她的嘴巴里,但依然阻止不了她的哀嚎聲。母親怒了,用菜刀拍打著帳篷的支架怒吼:“操你個祖奶奶,滾開!還不滾開,看俺不敢一刀砍死你們這群王八龜孫!”
過了一段時日,藏族村民們陸陸續(xù)續(xù)地回到了村子里,其中還有身背著長槍挎著腰刀的藏族民兵。后來,我們和藏族人慢慢地混熟了,尤其是那些調(diào)皮的年輕后生,他們經(jīng)常和那些俊俏的藏族大姑娘嘻嘻哈哈打情罵俏,開著不著調(diào)的玩笑。時間久了,大家發(fā)現(xiàn)了一個不良的現(xiàn)象,藏族人由于貧窮很少有人穿內(nèi)褲,這就使那些調(diào)皮搗蛋的年輕后生有了可乘之機(jī)。藏族姑娘攀爬樓梯時,年輕后生就悄悄尾隨其后,躲藏在樓梯下面偷窺她們的羊皮筒子。這種低級趣味的玩笑最終還是被藏族姑娘察覺到了,每當(dāng)上樓梯時小心翼翼,環(huán)顧四周,見沒人跟蹤就捂緊下身匆忙上樓。有時候也犯花癡,當(dāng)見到長相英俊的漢族小伙子時,也免不了拋媚眼打情罵俏……
后來,經(jīng)過工作隊(duì)的大力宣傳黨的政策,再加上藏族民兵和骨干分子的參與,多部分藏族同胞都陸陸續(xù)續(xù)返回了村子里。不久,漢藏兩個民族便打成了一片,親如一家。藏族人哪點(diǎn)都好,只有一個小毛病,眼睛小,愛占小便宜。他們特別喜歡漢族人的布料和衣服,又沒有錢購買,怎么辦呢?于是就偷偷摸摸。誰家清洗過的衣服和床單晾曬在村落里,稍不留神就沒了。
這就引起了大家的不滿,會罵大街的婦女氣急敗環(huán),雙手叉腰吐沫飛濺,臟話連篇。后來索性讓小孩子和老人專門看管,從此以后,丟失之事逐漸減少了許多。聰明而死心眼的藏族人并不甘心,也不氣餒,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采取了用食物和牛羊肉換取衣物。我母親也加入了此行列,家里面的伙食從此得到了改善,鍋里面經(jīng)常沸騰著飄香的牛羊肉。
我們和藏族同胞同甘共苦,勤奮勞作,在農(nóng)田里春播秋收,種小麥和青稞。間歇時也不消停,年輕人生性好動不安分,和藏族年輕人開著不著調(diào)的玩笑。三耙子叔近四十歲了,至今仍然打著光棍。其主要原因是因?yàn)樗南嗝脖容^丑陋,八字眉,塌鼻梁,蛤蟆嘴,羅圈腿。有多事之人總愛拿他的長相打趣說事,今天又拿他和那個容貌姣好的藏族小寡婦卓瑪取樂。調(diào)皮的二孬跟三耙子耳語:“耙子哥,都三四十歲了吧,夜黑里那地兒急不急啊?不然這樣,俺給恁當(dāng)個媒婆牽線搭橋,給恁介紹一下那個小寡婦卓瑪中不中?她男人死了好幾年了,一個寡婦家,夜黑里肯定守不住空房是吧?”
二
三耙子頓時犯了花癡,嘿嘿傻笑道:“俺莫啥意見,就怕人家相不中咱哩?!?br />
于是,二孬便給那個懂漢語的格桑卓瑪提了此事。不曾想,那個小寡婦也不含糊,立馬同意了先和三耙子接觸接觸。但是有個先決條件,必須要用摔跤招親的方式過過招。假如卓瑪輸了,就可以繼續(xù)交往下去。一旦三耙子輸了,那就到此為止了。
在多事之秋人們的鼓搗煽動下,在下班的路上就讓三耙子和卓瑪摔幾跤試試。三耙子被逼無奈,于是挽起了袖子,往手心里吐了口吐沫,然后就擺好了進(jìn)攻的架勢。卓瑪壓根就沒把三耙子放在眼里,所以才答應(yīng)了他的求愛??磥硎羌谙疑?,一觸即發(fā)。兩個人弓背駝腰拉好了架勢,隨之摟抱在一起,來來回回只幾個回合,三耙子就被摔趴下了。不曾想一個大男人家竟然不是女人的對手,三耙子被摔得滿地打滾,連連敗北。卓瑪拍了拍手上的塵土,嘿嘿笑著,似乎不可一世,藐視著三耙子呵呵大笑著。大伙看熱鬧不嫌事大,乘其不備一把將三耙子推到了卓瑪?shù)膽牙铮易幽樒ず?,也不嫌害臊,居然摟住卓瑪親了一口。卓瑪羞得滿臉通紅,一個勁地追打著三耙子……
當(dāng)人們逐漸熟悉了這里的環(huán)境時,上級領(lǐng)導(dǎo)又下達(dá)了一道命令,命令大家繼續(xù)往深處遷徙。下午時分,一輛暗紅色的公共汽車開進(jìn)了村子里,大家急忙拿上行李登上了公共汽車,翻山越嶺來到了一個名叫“劍門關(guān)”的小鎮(zhèn)。小鎮(zhèn)四面環(huán)山,景色優(yōu)美;山崗上青松翠柏郁郁沖沖,云霧繚繞;多座寺廟畫梁雕棟,古香古色……
住房還是按照抓鬮的老辦法。我母親的手氣確實(shí)不錯,抓了一間木制小閣樓。奶奶和二叔就差遠(yuǎn)了,只抓了一間平房。平房土木結(jié)構(gòu),房間里面擺設(shè)了很多朱紅色的木制家具。但是與我們那間木制閣樓相比較,可謂是小巫見大巫了。我母親手拉肩扛著行李,我抱著不滿周歲的三妹蘭云,大妹夢玉和二妹蘭玉手里也沒有空閑著,也掂著零碎小物件來到了一排氣派的閣樓前。大門上早就貼了一張紙條,上寫著母親的名字——李鳳芝。雙扇門庭格外壯觀氣派,雕刻著五彩繽紛的圖案。尤其是門樓正中央上方,懸掛著一個呲牙咧嘴的魔鬼頭,不禁令人詫異!
推門進(jìn)去一瞧,通往堂屋是一條石板路,路兩側(cè)花園里長滿了五彩斑斕的格桑花,院子里飄蕩著一股股滲入心田地花香。
一樓是客廳和廚房,木制樓梯直通二樓,樓上是幾間臥室;木制大床雕龍畫鳳,古香古色。令人奇怪的是,床頭上依舊雕刻著一個呲牙咧嘴的鬼頭,令人不寒而栗,很不舒服。
母親看出了我的心思,說:“俺民既然不喜歡,哪天俺借把鋸過來,把那龜孫鋸掉不就妥了嘛?!?br />
墻壁上畫著神奇的圖畫,有麒麟飛馳在云端,還有一個白胡子老頭騎著一頭毛驢騰云駕霧,著實(shí)搞不懂是啥意思?
安頓好之后,我就有些按捺不住了,正準(zhǔn)備向母親請求出去玩玩時,院子門“啵啵?!北磺庙懥耍蜷_門一瞧,是村里的一群小伙伴,村長的寶貝兒子王建民帶領(lǐng)著四五個小伙伴找我玩耍來了。王建民過去是村子里的小衙內(nèi),倚仗著自己的父親是一村之長,在村子里橫行霸道,不可一世。后來我來到了十里鋪王寨村,和他第一次見面就打了一架,那一架直接把他的脖子咬破了,鮮血直流。從此后他見了我就像見到了魔鬼,見了就躲。后來慢慢熟悉了,他對我俯首稱臣,唯命是從,成了我的好兄弟。大伙進(jìn)來后東瞅瞅西望望,參觀完了就捎帶著把我也拐跑了。母親無奈何,只是嘶喊著:“民,玩一時就回來呀,還莫吃飯哩,恁瞅瞅這個小王八羔子,整天只知道貪玩不著家……”
小鎮(zhèn)正中央有座宏偉壯麗的寺廟,只是有個老和尚把守著,誰也進(jìn)不去。寺廟正前方不遠(yuǎn)處有一小片菜園子,里面種著黃蘿卜。大伙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想必大家都餓了,盯著那些蘿卜垂涎欲滴,卻又不敢貿(mào)然行事。我膽大妄為地跳了進(jìn)去,順手拔了兩個蘿卜在水里面洗了洗,然后就開吃了,并對著小伙伴們吼叫著:“都愣著弄啥哩,都進(jìn)來拔呀!可甜可甜啦。”
大伙見狀都跳進(jìn)去薅了起來。此時,瞧見北山坡上那座青白相間的大寺廟門前,一個身著醬紅色長袍的藏族漢子使勁拍打著大門,見無人理睬,便從懷里面掏出來了一顆手雷扔了進(jìn)去。“轟”的一聲巨響,院落里面頓時硝煙彌漫!
我們嚇傻了,都不知道該躲到哪里去。少卿,寺廟兩扇大門頓開,幾個騎著高頭大馬的藏族民兵掂著步槍沖了出來。那個身著長袍的土匪見狀急忙逃竄了,他飛快地朝著我們這邊跑了過來。我們驚慌失措,盯著他呆若木雞,一動不敢動。那個土匪手里拿了把手槍,見我們是一群小孩,似乎懶得搭理我們,就飛也似的順著大路朝著西山坡上逃遁。四匹高頭大馬奮起直追了過去!
村子里的民兵此時才聞訊趕來了,手里都掂著武器,問我們出啥事了,孩子們七嘴八舌描述著剛才所發(fā)生的一幕。民兵們聽了,急忙端著步槍朝著西面山坡上追去。頓時人喊馬叫,亂成了一團(tuán)!
回到家里,母親把我狠狠地訓(xùn)斥了一頓,說以后再敢胡亂跑,就打斷我的狗腿!沒辦法的事,只能低頭認(rèn)錯,任其發(fā)落。
第二天早晨,我到泉邊去提水,瞧見山坡草地上到處躺著身著黃色軍裝的解放軍戰(zhàn)士,不難看出,他們昨天夜里就在此處露營。我好奇地走了過去,幾個解放軍戰(zhàn)士朝著我笑了笑打著招呼,還送給我?guī)讐K餅干。我吃著餅干,又好奇地去摸那些帶刺刀的步槍。解放軍叔叔說:“小鬼,槍可不是好玩的,一旦走了火可不得了喲。”
沒辦法只好作罷。小鎮(zhèn)只有一間商店,店里面擺放著零零碎碎的商品??上Ф道餂]有錢,只是趴在柜臺上凝視著那些水果糖。后來無意間獲悉了一個信息,商店里也兼收動物骨頭,一斤一毛錢,我頓時興奮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