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軍人也有眼淚(3) ——連載 第三章
中篇小說
軍人也有眼淚
王福昌著
(三)
參軍入伍,報效祖國,這個念頭在郝見春的心中已經(jīng)由來已久。
那還是他在上小學一、二年級的時候就非常的羨慕人民解放軍,渴望將來能夠成為一名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人。隨著年齡的增大,這種渴望也就更加強烈了,人民解放軍的形象在他的心中是那么樣地高大、威武,受人尊敬,讓人羨慕。給他留下最深的印象,那還是在他上小學四年級的時候。
那是在一九六八年夏天,文化大革命已經(jīng)進入了第三個年頭,興城縣的造反派用解放牌汽車拉著原興城縣的老縣長劉一山這個走資派到下面各公社進行批斗,讓下面各公社的干部群眾揭發(fā)老縣長劉一山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罪行。到了下面批斗了幾個公社之后,老縣長劉一山的“罪行”又開始不斷地升級,就連他叫劉一山這個名子都成了他地罪過。
南大山公社的造反派頭頭李使假在向他質問:
“共產(chǎn)黨領導我們貧下中農,人民群眾鬧革命就是要推倒三座大山,你為什么還要留一山?你留一山的目的是什么?是不是你想留著自家砍柴燒火?”
呵!你瞧,問題提得還很尖銳具體呢,劉一山答不上來,在場的群眾也無法回答對他的質問,真是讓人啼笑皆非。
到了南大山公社后,運動又趕上了“清理階級隊伍”,說是有群眾向造反派檢舉和揭發(fā),揭發(fā)走資派劉一山一九四七年在這里經(jīng)常地出入國民黨匪幫的軍營。并且從劉一山在國民黨匪幫軍營露面之后,東辛莊和沙后所兩地火車站附近的共產(chǎn)黨組織遭到破壞,共產(chǎn)黨的區(qū)干部遭到國民黨蔣匪幫的捕殺,由此斷定老縣長劉一山不僅是走資派,而且還是一個投降國民黨的叛徒。
因此在南大山公社對老縣長劉一山的批斗就更加升級,老縣長劉一山的老伴在城內聽說劉一山又成了叛徒之后,領著她二十三歲的女兒劉冰冰來看老縣長劉一山??墒桥d城縣造反派的頭頭王參雜和南大山公社造反派頭頭李使假拒絕了劉一山的老伴與劉一山見面,老縣長的老伴一氣之下,她丟下了女兒劉冰冰跳進堿廠水庫投水自盡身亡了。
老縣長劉一山一九四七年在興城縣東辛莊和沙后所地區(qū)經(jīng)常地出入國民黨匪幫軍營卻有其事,可那是先期出關的共產(chǎn)黨東北工作委員會派他打入國民黨匪幫軍營搞策反工作,劉一山打入敵人內部是經(jīng)過冀熱遼軍區(qū)司令員兼政委李運昌親自同意并批準的。劉一山打入國民黨匪幫軍營之后立即開展工作,他不斷地把他搜集到的國民黨駐興城東辛莊火車站和沙后所地區(qū)守軍情報用一條特殊的渠道傳送給我東北野戰(zhàn)軍司令部和東北野戰(zhàn)軍兵團司令部。這對我東北野戰(zhàn)軍解放錦州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并還成功地策反了國民黨五十四軍四十三師一部和國民黨地方保安旅全部。
在劉一山經(jīng)常進出興城縣東辛莊火車站和沙后所地區(qū)國民黨匪幫軍營的時候,我遼西的地下黨組織遭到破壞和我黨的區(qū)委書記被捕殺也卻有其事。
后來在平津戰(zhàn)役結束后,從天津國民黨守軍陳長捷司令部繳獲敵人的檔案來看,那是駐遼西一個國民黨軍統(tǒng)特務組織所為,與老縣長劉一山毫無關系。
從上述確切的情況看,南大山公社造反派和南大山公社部分群眾給老縣長劉一山強加的叛徒罪名純粹是無中生有。
從興城縣里來的造反派頭頭叫王參雜,他為了徹底斗倒老縣長劉一山,竟然會同南大山公社的造反派頭頭李使假在南大山公社的群眾當中玩出了十分卑劣的手段。
他們在會上說,誰要是能站出來證明劉一山解放前在興城東辛莊火車站和沙后所地區(qū)投降國民黨,證明他是叛徒,就給誰多記五百工分。
人們聽后都嘁嘁喳喳的議論著,重賞之下真有勇夫,郝見春的黑心叔叔郝一回,就是其中的一個。
他一想這五百工分來的也太容易了,不就是說句謊話,出個假證嗎?這五百工分足夠他們兩口子掙二十天的了。
他想著想著就不知羞恥的站起來舉手說:
“我證明劉一山是個叛徒,一九四七年我看到了劉一山先投降了蔣介石,后又參加了國民黨?!?br />
沒等郝一回說完,被造反派逼著來參加揭發(fā)會的人都笑了起來,其實郝見春的叔叔郝一回,那時才多大???還沒出娘胎呢,讓人們揭發(fā)劉一山投降國民黨的是一九四七年秋天的事兒,郝見春的叔叔郝一回,是一九四七年冬底出生的。
有一個老漢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
“我說郝一回,一九四七年秋天的事兒,你是在你媽肚子里隔著你媽的肚臍眼兒看到的吧?”
老漢說完,人們又哈哈哈的笑了起來。
南大山公社造反派的頭頭李使假吆喝著參加揭批會的群眾:
“不許笑!不許笑!你們看人家郝一回敢當場揭發(fā)大叛徒劉一山投敵變節(jié)的罪行,這才是好樣的呢,你們要拿他做榜樣才對呢!”
說完他硬逼著生產(chǎn)隊會計在郝一回的賬上真的多給他記了五百工分。
經(jīng)過南大山公社造反派頭頭李使假這樣一煽動和誘惑,發(fā)言的人就多了起來。
人們都爭先恐后的說:
“我揭發(fā)!我揭發(fā)!我證明!我證明!”
盡管人們的聲音很響,可就是沒說明,他們要揭發(fā)誰和證明什么。
這樣一來會場也就亂了套,生產(chǎn)隊的會計只好給參加揭批會的每個發(fā)言者在賬上都多記五百工分了。
半個月以后,在南大山公社批斗老縣長劉一山的大會上,仍由兩臺解放車并到一起,摘去了汽車的大箱板,拼成了臨時的批斗臺,老縣長劉一山又多了一個“大叛徒”的罪狀,在他的脖子上掛的除了“走資派劉一山”的牌子以外,又多了一個“大叛徒劉一山”的大牌子。
在批斗大會的臺下人群里站著老縣長的女兒劉冰冰,此時此刻的她,她看著在臺上被批斗的爸爸,想著頭幾天在這里出走至今還沒有下落的媽媽,那真是痛不欲生啊,可是在這人世間的一切一切,為什么歷史在這一瞬間就被顛倒了呢?
她深信她爸爸絕不是叛徒,被顛倒了的歷史一定會恢復過來,因為歷史從來都是公正的,歷史一定會對爸爸做出最公正的裁決,會還爸爸一個清白的。
此刻的她真想去替爸爸站到批斗臺去讓人對她進行批斗,讓人對她進行羞辱,然后,她找個地方一死來證明爸爸和自己都是愛黨愛社會主義的。
早在爸爸被奪權,靠邊站時,劉冰冰就給在北京八三四一部隊當連長的未婚夫江為民寫過信,向他告知了爸爸被奪權和靠邊站的情況。
誰也沒想到在清理階級隊伍時,爸爸又被造反派和革命群眾給戴上一頂大叛徒的帽子。
未婚夫江為民是在毛主席身邊當兵,有時還直接的保衛(wèi)著毛主席,他接到信后對這件事會怎么看?
據(jù)說爸爸的叛徒“罪行”在南大山公社被這里的造反派和革命群眾揭發(fā)后,縣里和公社的造反派已經(jīng)把爸爸的叛徒材料寄給了自己未婚夫江為民所在的部隊了。如果他也相信爸爸的叛徒是真的,那該怎么辦?如果愛情、這一根維系劉冰冰生命的繩索被揪斷,那她也就沒法活了,也再沒有勇氣活下去了。
正在劉冰冰內心十分矛盾,左右為難,對眼前所發(fā)生的事兒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一輛北京牌軍用吉普車開到了興城縣南大山公社召開批斗會的會場旁邊停下來,從車上下來了兩個解放軍,頓時人們的目光被吸引過來。
兩名解放軍向批斗大會的會場、向劉冰冰走來,近了,是他,是江為民、劉冰冰的未婚夫,劉冰冰眸子里閃著欣喜的淚花。
可是,是他回來又怎么樣???江為民為什么回來,回來干什么?他能幫助澄清爸爸的叛嫌問題嗎?還是回來向她劉冰冰宣布從此結束她兩人的戀愛關系?他回來究竟是喜是憂,這對劉冰冰來說還是一個未知數(shù)。
可是劉冰冰她怎知道即便在動亂的年代里,也不是人人都會出賣自己人格和良心的。
江為民下了吉普車之后竟直的向劉冰冰走來,三四年沒見了,他上前握住了劉冰冰由柔軟而變成粗糙的雙手,久久的凝視著她那張帶滿了悲傷的面龐說不出話來。
許久另一位解放軍戰(zhàn)士向他提醒:
“連長,我們……!”
這時江為民象是從夢中醒來,他對劉冰冰說:
“我這次是請假回來與你結婚的!”
劉冰冰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又重新向久別重逢的未婚夫江為民問:
“你剛才在說什么?”
江為民已經(jīng)猜出劉冰冰在想什么了,他向劉冰冰說:
“爸爸的事兒我都知道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基本查清,爸爸不是叛徒,他是對革命做出過貢獻的功臣。”
原來在北京八三四一部隊當連長的江為民接到了劉冰冰的信后他沉思了很久。當部隊的團政治處接到了興城縣地方造反派郵寄來關于興城縣原縣長劉一山的叛徒材料后,八三四一部隊的一位團長找他談話,他向團長如實的反映了他所知道關于劉一山的情況,并向團長交出了劉冰冰寫給他的那封信。
部隊團長把地方造反派郵寄來的材料和劉冰冰寫給江為民的信,還有江為民本人所寫的他所知道關于劉一山情況的材料,一同上交給八三四一部隊的政委楊德中,楊德中又把這件事報告給周恩來總理。
周恩來總理迅即做出指示;
一、要八三四一部隊迅速派人調查核實劉一山的情況,如果劉一山叛變革命情況屬實,立即將八三四一部隊的江為民連長清除出部隊。
二、如果劉一山?jīng)]有叛變革命,責令地方造反派立即停止對地方老干部劉一山的批斗和迫害。
我們敬愛的周恩來總理這一招棋真妙,這樣一來即保護了地方受迫害的老干部,又給對方的“革命造反派”一個很好的臺階下。
在那十年漫長的文化大革命當中他所處理的每一件大事兒、小事兒都謹慎、而又周全。人們相信就是在幾百年以后,人們也不會忘記這位偉人人格的偉大。
八三四一部隊政委楊德中得到了周恩來總理的指示以后,立即從部隊政治部派兩個參謀趕往錦州市來調查此事。
那時的錦州市市委和市人委都已經(jīng)很亂了,市委和市人委的一些老干部有的被奪權,有的靠邊站。
部隊政治部的兩位參謀費盡了周折在一個檔案部門查到了關于劉一山在一九四七年打入遼西興城縣東辛莊火車站和沙后所地區(qū)國民黨匪幫的軍營內的材料,而且知情人還在。
兩位參謀秘密的找到了知情人,巧妙的讓他給如實的寫了一份證明材料便帶回北京向部隊首長復命。
八三四一部隊政委楊德中聽取了兩位參謀匯報后又立即讓秘書用部隊帶有名頭的辦公用紙給興城縣地方造反派寫了一封短信:
“興城縣革命造反派:據(jù)調查劉一山不是叛徒,請你們不要再對此人進行批斗更不要對其進行迫害。否則,你們要對此過激的行為負責?!?br />
下面加蓋了北京衛(wèi)戍區(qū)八三四一部隊政治部的公章。
部隊政委楊德中為了保護劉一山以后不再受造反派的迫害,他又讓江為民所在的團政治處給江為民開具了同劉冰冰結婚的介紹信并批給他一個星期的假讓他回來與劉冰冰結婚
在一個天氣晴朗的日子里,八三四一部隊的首長派一輛北京牌軍用吉普車載著江為民和他們連的一名干事向關外興城馳來。
興城縣造反派和南大山公社造反派看到了是直接保衛(wèi)毛主席、黨中央的警衛(wèi)部隊給寫來的信,知道這兩位解放軍來頭不小,王參雜、李使假這兩個造反派頭頭立即停止了對老縣長劉一山的批斗,他倆親自上車為劉一山摘去掛在脖子上能有幾十斤重的兩塊大牌子,并象對待祖宗一樣把老縣長抱下了批斗臺。
老縣長劉一山恢復自由以后,這里的人們便開始幫助老縣長尋找前幾天在這里出走的老伴兒。
在會上為了多得工分,爭先恐后發(fā)言揭發(fā)老縣長劉一山是叛徒的那些人這時也都見風轉舵,為了討好老縣長,在尋找劉一山老伴的過程中格外賣命一樣的積極起來。
三四天過去了,人們在堿廠水庫里找到了劉一山老伴兒的尸體,打撈上來之后,在水庫邊上劉冰冰抱著媽媽哭得死去活來。那些善良的人們也為老縣長劉一山一家的不幸流下了眼淚,有的甚至也哭出聲來。
郝見春的奶奶手拿著拄棍,用力敲打著她二兒子郝一回的頭狠狠的說:
“工分!良心!為了工分,你的良心算是讓狗給吃了!多得五百工分,也只能是你郝一回,好一會兒!造孽啊!”
說完,郝見春的奶奶讓人們把老縣長老伴兒的尸體抬到了她家,老縣長馬上制止說:
“老人家,這可使不得,使不得?。】磭槈牧撕⒆?!”
郝見春的奶奶說:
“這有什么,哪家屋子里沒死過人啊!你們看她死的多慘,一個好人撈個這樣的結果,我還能讓她呆在外面讓風吹日曬,星月照臨?”
人們聽了郝見春奶奶的話,把劉一山老伴抬回來后停在了郝見春家,郝見春的奶奶又親自為劉一山的老伴拴了到陰司里打狗用的鞭子和烙了喂狗的餑餑。把她家這些年來僅有的一條蒙被用的帶有補丁的苫單蓋在了老縣長老伴的身上。
南大山公社造反派的頭兒李使假,這時也說不上是感覺到自己做得過份了還是怕老縣長日后官復原職給他穿小鞋兒,他忙著叫人把他老爹在多年前準備好的上等松木棺材抬來裝殮劉一山的老伴兒。
抬棺材的人們嘲笑對李使假說;
“你這李使假多少年來都“假”,這回怎么也動真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