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打賭(微小說)
我剛上小學(xué)一年級的那一年,我堂哥甄尚東考入了南屯中學(xué),成為了一名高中生。那時候,南屯中學(xué)也稱作禹城八中。
那時候,雖然我二叔甄崇實是楊塘大隊的大隊長,在村里來說家庭還算是比較富裕的,但是也是頓頓吃棒子⑴面餅子或窩窩頭,只有在過年的時候才能吃點麥子面饃饃⑵。甄尚東去上學(xué)的時候,也是用袋子,背著棒子面餅子或窩窩頭,上學(xué)的時候,到南屯中學(xué)里面當(dāng)作口糧。
星期六下午,甄尚東從南屯中學(xué)回家來了。
第二天早上,吃早飯的時候,甄尚東吃完了三個棒子面餅子,又拿起來一個餅子吃。餅子只剩小半塊的時候,甄尚東拿著餅子走出了家門,蹲在大門口,一手拿著餅子啃著,另一只手掐著一塊水蘿卜咸菜,不時啃一口咸菜,眼睛往大街上東張西望。
甄尚東看見,從大街的西頭,通往柳園大隊的小路上,身材矮小的小個子張推著破自行車走過來,嘴里喊著:“稱——饃——饃——咯——”小個子張本名叫張金雷,楊塘大隊南邊張房大隊的,每天在附近村莊,走街串巷賣麥子面的饃饃。因為他個子矮小,附近幾個村的人,都習(xí)慣叫他小個子張。
甄尚東看著小個子張,推著破自行車,越走越近,看見了自行車后座上的簍子。簍子里面應(yīng)該就是麥子面饃饃。甄尚東禁不住,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心里想:“要是能吃個饃饃多好??!”這么想著,甄尚東將剩下的一大塊餅子,全塞進嘴里,慢慢地咀嚼著,感覺肚子里里已經(jīng)特別飽了。
“讒饃饃吃了吧?”突然從甄尚東旁邊傳來一個尖細(xì)的聲音。
甄尚東站起來,看見身材像麻桿一樣的金剛叔。雖然甄尚東和我都叫他金剛叔,但是金剛叔歲數(shù)不很大,只比甄尚東大一歲。他們兩個從小就是光腚玩起來的伙計,并且從小學(xué)到初中,一直是同學(xué),只不過金剛叔沒有考上高中。
甄尚東瞥了金剛叔一眼,說:“我讒什么讒??!我都吃四個餅子了,都吃飽了!”
金剛說拍了拍甄尚東的肚子,“嘿嘿”笑著說:“肚子真鼓起來了哈!”又看了看快走到他們面前的小個子張和自行車,接著說,“要是你不喝水,還能吃下去一斤饃饃,這饃饃錢我給你拿!”說著,齜著牙看著甄尚東,向著甄尚東不停地擠眉弄眼。
“真的嗎?”甄尚東噘著嘴,用將信將疑的眼神看著金剛說,又說,“你真有錢嗎?凈糊弄我玩!”
“一斤饃饃不就是一毛錢嗎?你叔我有錢……”金剛叔說完,伸手從褲兜里摸出來一毛錢,在甄尚東眼前得意洋洋地晃了晃。那時候的一毛錢,放在任何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身上,都已經(jīng)是一筆巨款。
“好??!咱就打個賭,甭看我吃飽飯了,我一口水不喝,也能吃下去一斤饃饃!你買饃饃吧!”甄尚東撫摸著自己的肚子說,“要是我剩下一口饃饃,算我輸,我從學(xué)費和生活費里擠出來錢,也給你饃饃錢!”
“好、好、好!”金剛叔連聲說著好,揮手對走過去的小個子張喊著,“賣饃饃的,站住,給我稱一斤饃饃!”
金剛叔買了一斤饃饃,和甄尚東琢磨了琢磨,還是到碾棚里去,兩個人坐到碾盤上去賭吃饃饃。
至于甄尚東費多大的勁吃下的一斤饃饃,除了他們兩個之外,沒有第三個人知道了。反正整個楊塘大隊的人都知道的是,甄尚東在吃飽飯之后,確確實實真吃了一斤饃饃。楊塘大隊一小隊的好多人,也都看見甄尚東吃了一斤饃饃之后,難受的在大街上狂奔。
多少年之后,人們還都常常想起那一天上午的情景:十六歲的甄尚東在楊塘大隊一小隊大街上狂奔。甄尚東的后邊,我二叔甄崇實拎著根長棍子,在大街上追趕金剛,嘴里罵罵咧咧地罵著:“金剛——你個王八蛋,你他媽的想撐死俺兒啊——你個王八蛋……死孩子……”
金剛也在拼命狂奔,還不時地回頭,不停地對我二叔甄崇實求饒:“大哥——我錯了……大哥——大哥——饒了我吧——大哥——大哥……”
那一上午,金剛邊跑邊回頭叫我二叔的大哥的數(shù)量,頂上了他前十七年叫大哥的數(shù)量的幾十倍。
那一天的下午,金剛叔再一次在大街上狂奔,后邊是他爹、我長水爺爺舉著鐵锨,嘴里也是罵罵咧咧地攆他,大有一鐵锨拍死他的勁頭。
人們這才知道,原來金剛是從家里的炕席下邊偷偷拿的錢。
前段時間,有一次我回老家,在堂哥甄尚東家吃飯,我又笑著問他當(dāng)年他和金剛說打賭吃饃饃的事情。我堂哥哈哈大笑,連連擺手,說:“嗨!還不是因為,那時候,日子都過得不好嗎?咱們國家經(jīng)過了這四十多年的發(fā)展,現(xiàn)在生活變的這么好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怎么也不會再弄出來那種丟人現(xiàn)眼的笑話啦!”
堂哥說著端起酒杯,用筷子指了指滿桌子豐盛的菜肴,又說:“來、來、來,咱一家人一邊喝著,吃著,一邊拉拉家常,聊聊以前的生活,也來個憶苦思甜哈!”
作者注:
⑴棒子,禹城方言,玉米。
⑵饃饃,禹城方言,饅頭。
2022年10月16日一稿于山東省禹城市老年康復(fù)中心方艙
2022年10月17日修改于山東省禹城市老年康復(fù)中心方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