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香】空(微小說)
又到了這里。
這里不是別處,正是城區(qū)中有名的薇湖。湖岸四周,載植著排排綠楊,楊絲細(xì)長,微風(fēng)一拂,盡興婆娑,攪得水面激起道道漣漪,醉鬼樣蕩漾不止。
可老汪,卻已沒了往日的雅興,只當(dāng)沒看見,只是一個勁地往前走。任由景致在那兒自賞自嘆自憐!
太陽,也一如往昔,正在施展其淫威,放眼望去,馬路上已象著了火樣,火苗正騰騰往上躥。
行人、車輛,也似躲避瘟疫樣,直往前沖。
老汪正在往前沖,心中,卻如有塊石頭,正堵得發(fā)慌。身后,隱約聽到有人在大聲喊叫:“老汪,老汪?!?br />
老汪本不想應(yīng)聲,想了想,卻還是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車來,雙足駐地,扭身往后望去。
只見一側(cè)的馬路牙子上,樹蔭下,正站著個人,那人身穿黃色保潔服,正笑吟吟地望著老汪,見老汪發(fā)愣,那人又道:“不認(rèn)得了?”
說完,摘下了臉上的口罩。
老汪一愣,這才認(rèn)清,原來是曾在一起共過事的金辣椒。老汪長舒口氣,停穩(wěn)車子,走上前去,笑著道:“是你呀?”
金辣椒笑笑,又道:“這里招人,老早就想打你的電話,可卻苦于沒有,今天,總算碰到你了?!?br />
老汪又是一愣,感激地道:“多虧你費心了?!秉c燃一支煙,又道:“剛好這幾天都在找工作?!闭f著,臉上已顯了凄涼。吐出一口煙霧,擠出一絲笑,苦澀地道:“人家最高年紀(jì)是五十五,可我,今年都六十了,唉……”,彈了下煙灰,又喜色地道:“還好有你記得?!?br />
金辣椒聽了,只是一個勁地笑,臉上,盡顯憨態(tài)。
過了會兒,金辣椒又道:“想你也吃得消?!蓖R煌?,又道:“想我個姑娘婆婆都吃得消,你個大男將應(yīng)該不在話下……”
見金辣椒還要說下去,老汪連忙搶過話頭道:“農(nóng)村出來的人,有個什么吃不消的?”見金辣椒一臉的質(zhì)疑,老汪又道:“總比“雙搶”輕松吧?”
這里似要介紹一下“雙搶”。
所謂“雙搶”,就是通常所說的“割早插晚”。所謂“早”,就是早稻;所謂“晚”,就是晚稻。而“雙搶”,正是從七月中旬開始,直到七月尾,也就是三十一日止。
至于說拖到八月,那是萬萬不可能的,有句話叫“不插八一秧”。
開始以為是人為的規(guī)定,可后來,通過實際證明,是季節(jié)所致。八月份插下的秧,它就是不發(fā)旺。
在這短短的十多天中,又要割下早稻,當(dāng)然,不光要割下,還要捆扎好,挑到指定的地點,也就是禾場,還要碼垛好,以免雨水的浸濕,否則,辛苦搶來的果實,就要被雨水泡湯了。
這可是全隊老少的口糧??!
當(dāng)然,不光有口糧,還有需上繳的公糧。
搞完這些,并未到此結(jié)束,或者說,這只是萬里長征才走完第一步。
接下來,就是耕田,耙田,插秧。
而要想搞完這些,時間在這里已不起作用了,白天與黑夜在這里也已不起作用了,說早晚連軸轉(zhuǎn),也不為過。
本來,人的體力在這連軸轉(zhuǎn)的倒騰中就受不了了,又加太陽不厭其煩的蒸烤,其難受的成度可想而知。
聽見這一說,金辣椒不再說什么了,連忙掏出手機,給隊長打電話。
沒過一會兒,隊長來了,看了幾眼老汪,也沒說二話,只說要去公司報備。
老汪連連答應(yīng)著,騎上車子,跟在了隊長的身后。
走出老遠,還能聽到金辣椒的叮囑聲,“隊長,照顧一下嘚,那是我老鄉(xiāng)呃!”
隊長只是笑笑,口中連連喃喃:“這個老金啦!”
老汪心內(nèi)也是一陣感激,心中的那團郁氣也漸漸化解開了。
其實,老汪本在一家園林公司做事,只因近期溫高,老板怕?lián)?zé)任,提議歇息,以避免不必要的事件發(fā)生。剛開始倒也相安無事,可時間一久,相罵吵架屢見不鮮,無奈,老汪只得騎車出外走動,以期能撞上大運,完結(jié)這一難堪的日月。
到了公司,接待人員問詢了幾句,留下身份證和手機號碼,打發(fā)老汪走了。
只是當(dāng)老汪快跨出門坎時,接待人員冷不丁地問了一句“能隨時上崗嗎?”
老汪連忙停下腳步,轉(zhuǎn)身連聲答道:“能,能,能!”
接待人員道:“好!”
老汪又看了眼接待人員,見她坐了下去,忙自己的去了,這才轉(zhuǎn)過身去,抬腿就要繼續(xù)往外走。才將右腳落在門外,左腳剛提起來,接待人員的聲音又在身后響了起來,“下午或明天凌晨,會有人與您聯(lián)系的?!?br />
老汪連忙將右腳收回,站在門內(nèi),轉(zhuǎn)身連忙回道:“好,好,好!”
雙眼,也直勾勾地盯著接待人員。
接待人員卻埋頭繼續(xù)忙碌去了。
見此,老汪長舒口氣,正準(zhǔn)備轉(zhuǎn)身,感覺不妥,只得抬手扶住墻面,一步一步退向門外。
雙眼,卻仍直勾勾地盯著接待人員,生怕接待人員又會崩出仙音妙語!
哪知,直到退出門外,騎上車子,都未能再聽到那美妙的仙音,老汪這才放心放意地騎車離開了。
有了盼頭,心情也開朗了,火辣的陽光粘在頭上皮膚上,似也不象以前樣火熱,疼痛了,車子的軋軋聲聽在耳內(nèi),似仙音,似仙曲,撩撥得老汪扯開喉嚨,嘶吼了起來,今天是個好日子啊,好日子啊……
剛想繼續(xù)吼下去,卻瞥見路人如見瘋子怒目,老汪一縮脖子,閉上了雙唇,可心中的那腔熱火,卻又直在胸腔內(nèi)撞擊,擊得老汪痛并快樂著,掃描了兩邊,見已沒了行人,又咧開嘴,剛想再吼,擔(dān)心又招來怒目,趕緊吐去一口痰涎,小聲地哼唱了起來:“啷個哩個啷……”
吃過午飯,老汪習(xí)慣性地向臥房走去,打開電扇,走近床邊,褪去鞋子,呈一字形地躺了下去,沒過一會兒,竟已發(fā)出了輕微的鼾聲。
這之中,似減去了反復(fù)烙燒餅的過程!
細(xì)觀睡相,笑容竟溢滿了臉面,那雙嘴唇,似仍在一張一合,細(xì)瞅那口形,似仍在哼唱“啷個哩個啷……”
受了這番愜意場景的薰染,室外那毒辣的太陽,似也褪去燥熱,變得溫和多了。
滿以為此番恬靜能持續(xù)下去,可惜,沒過多大的功夫,一陣清脆的鈴聲,竟打破了這難得的恬靜。
睜開惺忪的睡眼,老汪伸手拿起枕邊的手機,也沒觀瞧,摁下接聽鍵,放在了耳邊,瞬時,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老汪嘚?”
老汪一愣,竟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疑問瞬時充斥腦際“這是誰呢?”
不再遲疑,老汪忽地彈跳了起來,腦殼瞬時清醒,不待對方再問,老汪脫口而出:“崔總,有事嗎?”
原來,對方就是地鐵口十六號線的崔總,至于名字,倒也沒有過多打聽,只是崔總、崔總地叫。崔總在那里承包了綠化工程,在他那里做的次數(shù)多了,彼此也熟悉了,也留下了彼此的聯(lián)系。
崔總問:“在做事嗎?”
老汪答:“沒有。”
崔總說:“明天搞幾個人來吧?”
老汪答:“好!”
停會又問:“幾人?”
崔總答:“五六人?!?br />
老汪答:“好!”
見有了結(jié)果,雙方毫不遲疑地掛斷了。
老汪連忙翻開電話薄,一一撥了出去。
待得到答復(fù),喜悅又充斥了周身,哼唱聲也充斥了臥房“啷個哩個啷……”
不再遲疑,老汪麻利地收拾好床鋪,踩著碎步,飄出了房屋,來到客廳,清理起工具,準(zhǔn)備著明天的遠行。
心中也不禁有了感慨,不來,都不來,這一來,竟都來了。
此時,已是下午三點多鐘了。
環(huán)衛(wèi)那邊的電話也還未來,既然老東家那邊有了訊息,為何不去老東家處?
有了這一決斷,盼環(huán)衛(wèi)那邊的來電,似也沒有先前的急切了。
見已再無其它需要清理了,老汪長舒口氣,靜靜地享受著電扇送來的清涼。
剛想坐下,手機鈴聲響了。
湊近一看,見是劉婆打來的,老汪一驚,連忙按下了接聽鍵。
劉婆的聲音即刻炸響,“老汪啊個老吳也要我搞人嘞!”
老汪頭皮一麻,連忙問道:“也是老崔那里?”
劉婆答:“呃!”
老汪報怨道:“個老崔說了老吳不來的呢?”
劉婆答:“可老吳說就是老崔要他去的。他才要我搞人的,可我又到哪里去搞人?”
想了想,老汪連聲道:“別急,我這就去老崔那里,當(dāng)面鼓對面鑼地問清楚?!?br />
劉婆聽了,連聲答道:“好,好,好。”停了下又道“把結(jié)果告訴我。”
老汪說了聲:“好。”急忙走出,推出電動車,剛想騎上,手機又響了起來,掏出一看,竟是老李,不及多想,連忙湊近了耳邊。
聽筒里傳來老李那焦急的聲音:“老汪,劉婆說老吳他們明天也要去,老吳還要劉婆替他搞人,我們明天去不去呀?”
老汪連忙道:“不急,不急,我正準(zhǔn)備去老崔那里!”
老李聽了,咽下口唾液,才又囁嚅道:“好,吧。”不待那“吧”字音全收,老李又緊叮一句“告訴我結(jié)果?!?br />
老汪也快速回了句“好?!边@才快速收起手機,騎上電動車,駛離了家門。
此時,太陽早已偏移,可其淫威,卻并未有半分的收斂,放眼望去,火焰依然在馬路上燃燒,都騰起有半尺多高了。
行駛在馬路上,陣陣熱浪,一刻不止地向老汪的身子侵襲,卻由于是在運動,老汪卻并不覺得有任何的熱意,只如蜻蜓點水般在老汪身上一掠而過,可當(dāng)電動車駛過,那熱浪,只在馬路上搖晃,沒過一會兒,搖晃停止,傻傻地定格在馬路上,無聊地透散著久蓄的熱意。
終于到了目的地。
展現(xiàn)在老汪眼前的有兩條路,靠右邊的,是到工作地;靠左邊的,是去崔總的居住地。
正當(dāng)老汪停車在那猶豫時,猛地瞥眼瞧見有個人正在苗樹邊清理,老汪眼前一亮,滿含笑容地騎上前去。
“吱”的一聲,停在了那人的身側(cè)。
聽到這聲噪音,那人一愣,趕忙伸直身子,口中發(fā)出一聲驚呼“你?”
嘴里說著,腦袋也隨即轉(zhuǎn)了過來,待看清來人,又欣喜地道“怎么來了?”
老汪趕緊停下車子,掏出香煙,抽出一支,遞了過去,見那人接過,老汪又抽出一支,叼在嘴上,點燃,笑著說道:“崔總啊,你是一個姑娘許兩家,不來搞清楚行嗎?”
原來,那人正是老汪要找的崔總。
崔總聽了老汪這話,先是一愣,接著,滿臉疑惑地問道:“怎么說?”
老汪依然滿臉堆笑地答:“你看,你請了我,卻又請老吳,你叫我怎么做?”
抽了口煙,又道:“跟你說過多回,我們是從老吳那里出來的,有他在的地方,我盡量回避,這點江湖道義還是要講的。”
崔總默默地聽完老汪的話,又靜靜地盯視著老汪看了好一會兒,這才笑著說:“別急,別急,我打個電話問問老吳,看他究緊來不來?!?br />
邊說,邊掏出手機,搜索了一會兒,撥了過去。
老汪趕緊閉上雙唇,站在一邊,靜靜地一口一口抽著煙。
咝咝聲不時在耳邊回蕩!
沒過一會兒的功夫,煙霧繚繞在老汪的頭頂,夕陽照拂下,仿如得道的高僧。
聽到那邊有聲音傳來,崔總直接了當(dāng)?shù)貑柕溃骸袄蠀?,明天來不來嘚?”
老吳連忙回答:“搞不到人,不來不來”。
聽到這,崔總瞥眼朝老汪這邊瞅來,又聽了聽,才道:“好”想了想,又道:“那我再安排吧。”
說完,收起手機,走近老汪,笑著道:“聽到了吧?老吳說他不來,還是你來吧!”
老汪這才滿臉放光地道,這我就放了心。
不待崔總答復(fù),老汪當(dāng)著崔總的面,又一一撥了過去。
瞥了眼西下的夕陽,老汪與崔總道了聲別,明天見。騎著電動車,一溜煙地走了。
久蓄在胸中的一口郁氣,長長地舒了出去。
整個身子,似比先前輕松多了,坐在車上,再也聽不到先前不堪重負(fù)的“格吱格吱”聲了。
夕陽,依然鋪撒在馬路上,只是那威勢,早已沒了先期的兇猛,有的只是捶死的掙扎。
可嘴里,不由自主地又哼唱起“啷個哩個啷”來。
只是那聲音,再也沒了上午的張揚,有的只是內(nèi)斂。
那聲音,只在口腔內(nèi)回蕩!
回到家中,剛支愣好車子,兜里的手機又響了,老汪也沒多想,掏出手機,也不看屏幕,隨意按下接聽鍵,湊近耳邊,傳出一聲女音:“您是汪師傅嗎?”
老汪一愣,又睜眼去看屏幕,見是串陌生的號碼,腦中一轉(zhuǎn),心中有了計較,不待對方再問,老汪連忙回問道:“您是……”
對方笑笑,解釋道:“我是中鑫航的……”
老汪“哦”了聲,連聲答道:“您好,您好,有事嗎?”
對方依然笑道:“您明天凌晨能上班嗎?要是能的話,四點半到百尚超市前等著,到時我來找您?!?br />
老汪想了想,笑著道:“后天行嗎?明天還有點事要處理。”
其實,老汪的心內(nèi)卻在直喊,有了高工資,誰還去做你那低工資?
原來,在環(huán)衛(wèi)做事,因是剛開始,還有諸多限制,如七天之內(nèi)走了,沒有工資給。還有,頭一個月為試用期,工資只給二千六百,第二個月,才給三千三百,才和正式工一樣的待遇。
老汪當(dāng)時聽了,心中本就不悅,心內(nèi)卻一個勁地鄙夷,都什么時候了,還搞這些過時的東西?象人都不懂《勞動法》似的,可因急于工作,也不好說出,現(xiàn)在,既有了選擇,又哪不去擇高枝呢?
聽到這話,對方明顯地愣住了,那笑聲,也隨之收斂了,緩了緩,才道:“那你究緊來不來?”
語氣,已沒了先前的熱情,換之以冷冰冰,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老汪猶豫了一下,果斷地回道:“謝謝!”
對方又是明顯愣了下,才道:“那我回報公司,再去找人吧?!?br />
說完,果斷地掛了電話。
老汪卻沒在意,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地收起手機,依然去收拾還沒弄好的車子。
心中卻在大叫,明天,我也不閑著!
腳步,已抬起,準(zhǔn)備回屋去弄夜飯。
右腳剛放下,左腳才抬起,兜里的手機又響了起來,老汪連忙收攏左腳,急忙掏出手機,朝屏幕上一瞧,心內(nèi)竟沒來由地一緊,不及多想,連忙按下了接聽鍵,崔總的聲音傳了出來:“老汪啊,有個事跟你說下……”
心內(nèi)又是一緊,卻還是強壓下慌亂,耐住性子,聽了下去。
“你才走一會兒,老吳又來了電話,說他明天還是來?!?br />
老汪心內(nèi)不由騰起一團怒火,面皮抖顫個不止,呼吸也粗重了起來。
崔總似已感覺到了,卻沒問詢,只是靜靜地等待著。
過了好大一會兒,老汪終于壓下了紊亂的心緒,瞅了眼屏幕,緩緩地道:“我再去通知他們吧!”
崔總長出口氣,緩緩地道;“以后,再合作吧!”
也不待老汪回答,連忙掛了電話。
望著已黑屏的手機,老汪面上竟露出一抹苦澀,心內(nèi)竟涌起諸多感慨,唉,忙乎了半天,竟還只是……
西邊,此時仍殘留著一抹余暉!
可老汪的心內(nèi),早已是一片空空!
二O二二年七月三十一日于紗帽外灘公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