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大雜院(散文)
這是一個神圣的地方,也是痛苦開始的源頭。
“馬路旁的行人熙熙攘攘,車水馬龍”這些詞句不會用在這里,可能多年后新出生的孩童們才會明白什么叫外面的世界,都市繁華恰恰在這里是人人做夢想要擠破頭沖進去的地方,而母親也想讓愛田走出這里,去迎接所謂的“世界”。
2005年,愛田的父母搬來了這里,一年600塊錢的房租,有房住這是毋庸置疑的,可能愛田多年后才明白這個價格是什么意思,至少現(xiàn)在一家人住在一起是快樂的,有的時候,金錢買不來最樸實無華的情感。晚上老鼠好像在“房頂”(石棉瓦下的一層塑料之間的間隙)上跑步,每天都在鍛煉身體,他們有屬于自己的家園,嬉玩打鬧已成為每天的催眠曲,習慣也是一種方式。白天暗黑的石棉瓦房只有那么一束光芒從早已經(jīng)過風吹日曬的房頂洞上照進來,這在愛田心里是通向外面的世界,也是屬于自己的星空。院里有嬰兒的哭啼聲,有夫妻的吵架聲,男人對女人的拳打腳踢也早已是常態(tài),剛開始鄰居們還會拉架,后面只能牢牢地關緊房門,不聞不問。家里只有一個老式的爐子勉強作為鍋灶,沒有碗,只有一個不銹鋼的飯盅輪流換著吃,有次在母親懷里嗷嗷待哺的愛田發(fā)著高燒只會大聲的啼哭,而父親還在麻將館里掙所謂的“奶粉錢”,賭鬼來形容他未免太直接,但也再好不過,一個男人不是靠自己的力氣而是在吸毒犯罪這無疑給自己妻子致命的一擊,疼痛如果分程度,那么母親的身體早已百瘡鄙夷。
生活往往不會同情苦難的人,反而會成為壓死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就這樣的生活,愛田過了六年,上了初中不再如以前般能面對賭鬼父親,父親去了外面,煤礦世界,他的一輩子是在地底下生活,能夠重新見到天日也是最好的期盼與向往。父親是個固執(zhí)且沒有文化的人,一輩子只會按自己的想法做事認死理,而不是懂得人情世故,這也使得他出了半輩子的力氣,身體器官也已不斷退化,但是目前來看較好,對愛田從小的拳打腳踢,這就使得她從一生下來就極其厭惡父親這個詞語,別的小孩在家看電視、打游戲,跟隨父母旅游外地的時候她早已明白如何自立更生,石棉瓦不再只有一束光芒照進來,似乎因為成長多了一些醒悟與經(jīng)歷,愛田每天會把家里打掃的一塵不染,破舊的鍋灶早已是黑煙平常時日的伴侶,崎嶇不平的土地哺育她成長的摯友,她每天都會打掃,雖然土地依舊扎根在那個地方,但某種執(zhí)念牢牢的扎根在她的心里,那就是學會享受生活,即使討厭這個院子里的任何事物,但依舊勇敢面對。
母親時常思念外婆,隔三差五便會去看看,哪怕要走上兩三個小時的山路,但也不會退縮。母親是個不爭不搶的人,在家里五個孩子當中是年齡最大,也最懂事的,這與外婆的性格恰恰相反,外婆總會責備愛田,自己的孫子和外孫這種界限她比誰都分的親,夏天吃西瓜都會給自己的親孫子留著兩份,一份是表面兩人平等的贈禮,一份則是源于對親孫的血緣所至吧,這種感情誰也阻止不了,因為一些小事去切斷感情線反而會被弄傷自己,因此,愛田明白只有放棄對自己才好,遠離這個地方,去往屬于自己的那個養(yǎng)老院也許會得到慰藉,她選擇離開,這一離就是三年,再回首,早已物是人非……
不幸的事終究發(fā)生了,外婆什么都不懂了,村里面都說她是個“廢人”,阿爾茲海默癥幾乎根本治不好,概率很小。母親心中的痛,愛田根本不懂,無人知曉,雖然她極力遮掩這種傷痛,但每次都會眼眶微紅地說:“怎么不早點去找你外爺,這樣也不糟蹋人了?!边@種方式對她來說無疑是發(fā)泄內心傷痛之感最好的方式,記得有次睡在外婆旁邊,母親和外婆面對面聊著:“你好像我的大女兒,她對我很好,你也是個好人,改天我?guī)闳ヒ娨娝??!蓖馄盘煺鏌o邪的說道,這就是所謂的老小孩吧,母親聽到之后點了點頭,什么都沒說,用手捂住嘴巴轉過身去,一個人獨自哭泣,那種流淚再也不是哭可以形容的了,無聲更勝有聲,好似流水不斷涌出,無論如何也止不住母親的眼淚,不知應是同情還應是覺得理所應當,這個時候,愛田的思緒是復雜的,她問自己怎么樣才能克制住不掉眼淚,自己莫名奇妙的也難受,但就是意識不到原因。比起外婆讓愛田最痛心的是弟弟,才14歲的孩子,跟家長頂嘴,吵架,甚至對母親拳打腳踢,這點倒是跟他的父親如出一轍,男人在這個家的地位很高,在這個院里的地位也高,他們總會把外面的不順心,被別人欺負帶回家來訓斥和毆打自己的妻子與孩子,愛田是,母親也是,如今未滿十八歲的弟弟更是其中一個施暴者,只不過是時機未到而已,看到手機似乎有如毒癮般上頭,只有喜悅與欲望,里面什么都能滿足自己,身體是,心理更是!記得有一次愛田去母親的手機上查看自己學校官網(wǎng)的歷史記錄,卻翻到了不堪入目的搜索記錄以及QQ上與同學的各種污穢言辭,這不是母親做的,沒錯是他,逐漸放大瞳孔和往下翻這些行為馬上被理智所制止,弟弟好像變了好多,都快不認識了,老天爺跟自己似乎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這使她想到了十年前院子里她最不想回憶的那一幕……
是不堪回首的,也是一輩子要忘卻的。
愛田每天周六下午都會去鄰居姐姐家?guī)兔φ湛葱『?,從而閑聊一會家里的事,有天晚上夜已深,母親還在KTV里打工洗碗,她還沒有回家,姐姐打開電視機就讓愛田和她家的小孩兒一起看,十一點半了,等待時間真的好慢啊,短短的幾分鐘就好像過了幾個小時,姐姐已經(jīng)睡著了,小孩兒也趴在床上抱著布偶睡著了,只剩下坐在電視旁的愛田等待母親的回來,外面好像有什么聲音,原來是喝的酩酊大醉的哥哥,他把愛田叫了出去,口里說著污言穢語,想要對她動手動腳,幸虧愛田機靈,立馬跑回了家,掙脫了魔鬼的爪牙,如若再等會兒,可能是女人一輩子的污點,可她才是個女孩兒啊,為什么都要這么對她,跑回家大汗淋漓,氣喘吁吁地趕緊把門關住,直接往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包的嚴嚴實實,就怕他再次進來,愛田的兩腳微曲,不敢繃直,只要一崩直就會不停地發(fā)抖,整個身體就像泄了氣的皮球,沒有力氣來支撐。她開始厭惡這個院子,通向黑暗的地方,于是選擇了逃避……
夜空是藏青色的帷幕,點綴著閃閃繁星,風似乎靜靜地涌入了墻縫里,帶著微涼的寒意,卷起一片片寂寞的落葉,吹進了人的骨子里。
第二天,愛田家就搬走了,石棉瓦房只剩下兩張桌子,空蕩蕩的,那一束光芒不再照了進來,只有嘈雜的大雜院永遠在這里,它不會變,它是神圣的,也是無比黑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