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鄰居打電話說，老家的花椒紅了，讓我們回去采摘。早上起來，我趕忙收拾好，和妻兒一起驅(qū)車趕往回老家的路上。驕陽下，路兩邊的花椒泛著紅彤彤的色彩，我的記憶仿佛一下子被拉回到從前。
　　 我的家鄉(xiāng)坐落于河南澠池的一個小山村，氣候比較干旱，適宜花椒樹生長。幾乎每家每戶門前、院子里或田間地頭都能看到花椒樹的身影，花椒樹成為老家一道獨特的景觀。
　　 母親曾經(jīng)告訴我，別看花椒樹比較低矮，貌不驚人，但耐旱，結(jié)果也多。花椒用處很大，可以做調(diào)料，炒菜做飯離不了。花椒樹還可以用來當(dāng)天然籬笆墻，防止牛羊偷食莊稼和蔬菜。另外，花椒曬干賣了，還可以增加家里的經(jīng)濟收入。
　　 四月，經(jīng)過一場春雨的滋潤，花椒樹喝足了水分，卯足了勁挺直身子生長著。皮刺傾斜著冒出頭，沒幾日，嫩綠的樹葉鉆出枝條。漸漸地，翠綠圓潤的葉子頂端結(jié)滿了綠色的花苞，它們就像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翡翠珠子點綴在葉子中間，清新別致，自然動人。
　　 夏日，烈日下的花椒樹枝繁葉茂，越發(fā)翠綠挺拔，茁壯成長。枝頭開滿了黃綠色的花朵，雖然密密匝匝，但貌似普普通通，如果不仔細(xì)看，很難讓人發(fā)現(xiàn)。但就是這些不起眼的小花朵卻孕育出一粒粒紅紅的花椒果實。
　　 只有在夏末，花椒樹似乎才顯示出獨特的魅力，整個村子都彌漫著醉人的芳香。母親在院子里隨手采摘一把新鮮的花椒葉，洗凈切碎摻入面粉中，加點鹽，做成發(fā)面烙饃，麥香和花椒葉香充分融合，咬一口，齒頰生香，讓人食欲大增，成為舌尖上的美味。
　　 “欣忻笑口向西風(fēng)，噴出元珠顆顆同。采處倒含秋露白，曬時嬌映夕陽紅。”劉子翚的詩是對花椒生長和采摘場景的真實寫照。 熬過火熱的夏日，枝頭一嘟嚕一串串花椒仿佛被太陽曬紅了臉，漸漸成熟起來，隨著立秋節(jié)氣的到來，呈現(xiàn)出紅彤彤的色彩。遠(yuǎn)遠(yuǎn)望去，各家各戶房前屋后和田間地頭都是紅艷艷的一片，像是點燃了一把把篝火在慶祝著即將到來的秋收。村子里漸漸熱鬧起來，鄉(xiāng)親們忙前忙后采摘花椒，臉上蕩漾著豐收的喜悅。
　　 母親把采摘花椒當(dāng)成了順手捎帶的活兒，她先去忙地里的農(nóng)活。秋收一把鋤，鋤地是她每天必做的功課。母親會選擇合適的時間摘花椒，她會按照花椒成熟的遲早去采摘，而且一般選擇在早上動手。夏日的早上，地里的露水大，鋤地時泥土很容易糊住鋤頭，但這卻是母親采摘花椒的最佳時間段。母親說，早上地里露水多蚊子少，摘的花椒一天之內(nèi)能曬干。如果選擇中午時間去摘，當(dāng)天采摘的花椒可能一天曬不干，經(jīng)過一晚上再去曬，顏色會變差不說，供銷社也會趁機壓價。
　　 暑假里，我可以一覺睡到自然醒。有時早上一覺醒來，看見母親已經(jīng)挎著一籃紅艷艷的花椒回來，還以為母親一夜沒睡。母親說：“晚上怎么能不睡覺，干啥都要有竅門，也要有心勁，學(xué)習(xí)也一樣，光攢勁不想竅門也是不行的?！笨吹侥赣H一腳泥，一臉汗，如此辛苦，我們假期再也不敢賴床了。
　　 母親先把花椒串均勻地攤在大院外的大石條上或席子上，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靜心照料，絲毫不馬虎。盡管麻辣味的花椒會令鳥雀和小雞望而生畏，但她還要反復(fù)交代我們要像曬麥子一樣不斷地翻動。別看這活不重，卻比繡花還要細(xì)致，一串一串地翻，不能扎堆。用我們村小曹老師的話說：“曬花椒，要手勤。一會翻，翻一會，花椒生出黑籽籽！”
　　 那時我們農(nóng)村孩子暑期勤工儉學(xué)，除了交麥子，也可以交干花椒。曹老師最擔(dān)心部分同學(xué)交顏色變黑的花椒。不收吧，孩子們實在沒啥可交；收吧，自己向上邊交不了差。所以在放暑假這一天，他會反復(fù)強調(diào)要掌握好勞動技術(shù)，尤其是曬花椒技巧。
　　 真正體會到摘花椒的艱辛是上初二時。進入八月份，眼看著地里的花椒紅了，可一場接一場的大雨又把它打得七零八落。母親在年輕時就落下了腿痛的毛病。那年連陰雨多，她的腿痛病更嚴(yán)重了，幾乎下不了床，于是摘花椒的任務(wù)就落到我們小孩子頭上。一開始，我們還信誓旦旦，天剛放晴就趕緊起床。我們挎著竹籃來到地邊，腳下有泥，花椒葉上有雨水，卻不知道花椒葉子的背面藏著你看不到的“洋辣子”。我以前見過母親摘花椒，誰知道只知道皮毛，學(xué)藝不精。不懂得摘花椒不但要兩手并用，而且還要眼疾手快。
　　 一開始，我用一只手去拽，沒顧得上用另一只手去抓住枝干，冒冒失失的我本想快速摘下這一串花椒，誰知被反彈回來的枝條上的刺扎得嗷嗷叫?；ń返拇痰亩拘赃€真不小，不一會兒，我的手指頭腫得如小紅蘿卜。這時我才明白摘花椒可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需小心翼翼，一手按住枝條，另一只手用力折，如果操作不熟練還會傷手。于是我靈機一動，用小剪子代替手指頭摘花椒，這樣輕松又快速。
　　 很快靠近地面的花椒摘完了，我搬來凳子，正站在凳子上專心摘花椒時，誰知發(fā)生了意外，一只洋辣子突然掉進我的衣領(lǐng)里，隨著那種撕心裂肺的痛疼，我一下子從凳子上摔了下來。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出門都要架一根拐。
　　 那年夏天，有一次母親有事去我舅家，她走之前反復(fù)交待我，晚上她可能回不來，讓我一定要把曬的花椒及時收回來，我偏偏把這事給忘了。第二天起來，當(dāng)我看到院子里一片積水時，嚇了一跳，心想這下壞事了。于是馬上跑向院外，到了地方才發(fā)現(xiàn)院外的石板上空空如也，花椒不會是被夜雨沖走了吧！當(dāng)我正追悔不已時，我看見比我大十幾歲的遠(yuǎn)門嫂子走了過來。她看見我就問，小老弟，在找啥？我說，我媽曬的花椒不見了?？茨悴俚纳缎?，那么好的花椒放在外邊，下雨不淋個七零八落才怪呢？我把它收拾到一塊連席放到窯棚下了。
　　 她的話讓我懸著的一顆心終于放下來了，這話雖是批評卻包含善意，于是我就笑著說，將來找你管媒給你割大大一塊肉。咋樣？嫂子一聽，喜笑顏開，知道我又在耍嘴皮，就說，咱說好，無論介紹的媳婦美丑咱都得要。我笑著說行。
　　 我畢業(yè)工作那年，城里的自由戀愛風(fēng)已吹到農(nóng)村。由于我工作接觸面有限，本不想找遠(yuǎn)門衛(wèi)嫂子說媒，但沒頂住母親的嘮叨。不知是我的眼光有問題，還是緣分不到，遠(yuǎn)門嫂子先前給我介紹的女孩一見面就意味著再見，或再也不見。
　　 然而遠(yuǎn)門嫂子不厭其煩，一直熱心幫我找對象，讓我很受感動。她邀我去她娘家指導(dǎo)修剪果樹。我學(xué)過園藝，我了解到各地大面積種植蘋果樹，將來銷路會出現(xiàn)問題，于是我就建議要要審時度勢，改變觀念把淘汰了的蘋果樹盡快處理掉，改種新品種花椒。她一聽，還真是這個理，便叫她剛畢業(yè)的妹妹與我們商量。
　　 隨著認(rèn)識的加深，一來二去，她娘家的花椒還沒開園，我們的交往便有了眉目。遠(yuǎn)門嫂子娘家的花椒園是我規(guī)劃的，有些花椒樹坑也是我義務(wù)刨的……用妻子今天開玩笑的話說，那刨坑的活是免費干的，還很樂意，是不是有點傻？我笑著說，我那是賺大了，一沒有請媒婆，二沒多花錢，就娶了個好媳婦？妻子一聽臉紅了，佯裝生氣地說，閉上嘴，趕快下車摘你的花椒吧，別再做美夢了！
　　 這是一個豐收的季節(jié)，我忽然感覺今年的花椒長得特別紅，仿佛天邊一抹艷麗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