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重任在肩(小說)
一
跟完早班進入澡堂,已是下午四點多了。像往常一樣,吳斐從更衣箱里拿出手機,拿手機之前,覺得手有點臟,便在腋窩下的工作服上擦拭了兩下,然后給手機解鎖,點開移動數(shù)據(jù)。為了省電,下井前把WAFI和移動數(shù)據(jù)全關了。見有十幾個未接電話,心想咋有這么多電話,點開后才知道大部分是女兒打來的。
女兒清清今年十九歲,就讀于青市科技師范大學,現(xiàn)在是大一下學期。大學快開學了,她昨天動身去學校,在天津不出站換乘一次車,今天上午十一點二十分應該到了青市。每次女兒出遠門,從上車的那刻起,吳斐總提溜著心,跟著那遠行的高鐵一起咣當咣當。晚上要么睡不著,要么老夢見女兒。有次夢見女兒沒去學校,被人帶走了,嚇得大聲呼叫。醒來時,一邊拍胸脯,一邊驚呼說,哎喲媽呀,嚇死我了,幸好是夢。
本來吳斐想請假去送清清,清清不讓,說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第一次去,完全沒這個必要。吳斐聽了不高興,心想,你再大,也是我不經(jīng)事的女兒,我就是不放心。心里這么想,但嘴上不能說,不能讓清清不高興。何況也該是培養(yǎng)清清自立能力的時候了,這點他不糊涂。作為父親,可以對女兒愛,但絕不能溺愛。
吳斐遠在貴州,與老家河北相隔千山萬水,雖然有高鐵,距離不是問題,但來回一趟至少也得三天時間。這還不算,還有更麻煩的,就是請假,得向兩位主要負責人請假,陽礦長和黨委書記文書記。陽礦長不是那種爽快同意的人。弄得請一次假,吳斐好像做了錯事似的,心里別扭。不過,陽礦長很少休假。既然領導不休,做下屬的哪好意思經(jīng)常休假。
原本今天不跟班,正好實時掌控清清的行程和出行情況。誰知清晨還沒起床調(diào)度主任就通知他跟早班,說陽礦長有事沒在礦上,由他替班。吳斐心里陡然躥出一股火,呲呲燃燒著,解釋說今天實在有事,替不了……調(diào)度主任根本不聽解釋,說完啪地掛了電話,那口氣就像冬天掛在檐口上冰凌子,有冷有硬。即使有一萬個不樂意,也只能服從安排。
難怪這幾天沒看到陽礦長。
在井下呆了八小時零五分鐘,吳斐也忐忑了八小時零五分鐘。
吳斐迫不及待地撥打清清的電話,一撥就通,好像與清清約好似的。清清在電話里帶著哭腔,像連珠炮似地吐苦水。大意是,在青市出站后,得到學校通知,因疫情原因,學校暫不開學,不能進校,叫他們立馬哪兒來回哪兒去。到此時,清清他們感覺形勢不對,心里有點慌,連忙在手機上購買回恒泉市的火車票,顯示要做了核酸檢測,且為綠碼才能購票。一聽這,心里更慌,像揣了個小兔子,怦怦直跳。四處打聽做核檢的地方,離車站不遠有個醫(yī)院,做核檢的人們排成九道十八彎一樣的長龍,兩排,黑壓壓的。清清他們一看,皺起眉頭,估計今天沒戲,只能明早再來。接下來要解決住宿問題,學生嘛住不起帶星的酒店或賓館,只能住小旅店、招待所或者沒牌子的私人旅館,但均遭到拒絕,原因是疫情惱火,都關門歇業(yè)了。這可咋整,幾個年輕人都蒙圈了。此時,正在街上游蕩,像流浪狗一樣。
啊!Mygod!吳斐張著大嘴,驚愕不已,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提出視頻一下,清清說手機沒多少電了,充電寶里的電也所剩無幾,在沒找到充電的地方之前,不能視頻。吳斐的心被緊緊擰巴在一起,不知如何是好。清清長這么大就沒受過什么罪,吃過什么苦,一想起女兒流浪在街頭,他卻無能為力,心生深深愧意。馬上給清清留言,千叮囑萬叮囑,要注意安全,尤其在晚上,不要走陰暗的地方,不要去娛樂場地,不要去酒吧,哪些都是是非之地,離得越遠越好。要看好行李,特別是手機,不能丟失……實在沒辦法,撥打110求助。啰里啰嗦,說了一大堆。完了,在心里罵學校太不仁義,太不地道,對學生一推了之,不聞不問,出了問題誰負責。
吳斐忍不住不停地發(fā)微信,詢問情況。可能是為了省電,清清沒回幾句。吳斐急得在辦公室轉(zhuǎn)圈圈,坐立不安。咋個辦?咋個辦?恨自己在青市沒有親戚,也沒有朋友,一籌莫展,額頭沁出細細的汗珠。夜色漸濃,清清發(fā)來一張照片,照片里燈火璀璨。清清說他們準備在公園里以地為床,以天為帳,豪邁一回。吳斐嚇了一跳,立即否定,不行不行,絕對不行,說女孩子露宿公園,太不安全。這兒不行那也不行,他們又能去哪兒呢,哪兒又是安全地方呢?
從來沒有如此焦躁不安,如此折磨人。陽礦長來電話,吳斐不接,故意拖了幾分鐘才回了電話。他埋怨陽礦長,但好像又沒有什么來由。就這樣備受煎熬著,心里暗暗祈禱菩薩保佑女兒平安無事,他從不信菩薩,但這次也只能拜托菩薩。清清又是長長的沉默,將近十二點時,發(fā)來微信,說住進了一個好心人的朋友家里,主人家在外地,客廳里有沙發(fā),有兩間臥室有床,但沒有床單沒有被子。還不錯,能湊合一宿,比睡大街上睡公園強多了。最后,還不忘發(fā)給調(diào)皮的表情。
幾個人在房間里???吳斐心稍安,但還是有點不放心地問。
我們一起有七個人。清清回復道。
有男同學嗎?吳斐問。
有兩個男同學,正好為我們保駕護航。清清說,我們準備開個小paty,玩?zhèn)€通宵。
謝天謝地!還是好人多,清清終于有了落腳點。
二
吳斐從心里鄙視陽礦長,可當初不是這樣的。
當初,陽礦長是帶著“板斧”來的。
他去年十月來欣場煤礦,一開始,完全把自己蟄伏起來,說話不多,言語溫和,沒啥脾氣。吳斐一看,心想,拐了,拐了,來了一只小綿羊。第二個月,陽礦長開始揮舞著藏了一個多月仍發(fā)出閃閃寒光的板斧,第一板斧砍向了工資分配制度。他說,通過認真了解,原來的工資分配存在太多弊端,看大門的月資五六千,比井下開皮帶的還高,那誰還愿意下井。與誰誰關系好的,工資高得離譜。尤其是,工資不與當月完成的生產(chǎn)效益掛鉤,干多干少沒多大關系。這是病,帶病運行,是把企業(yè)往溝里帶,遲早會散攤的。
如果分配不公平,不公正,就不能提高職工的工作積極性。他強調(diào),工資待遇要向一線傾斜,一線職工是我們的衣食父母,是媽,是爹。如果我們對媽對爹不好,是會遭天打雷劈的。一板斧砍下去,見到了白森森的骨頭,他像一個外科大夫,不同的是,外科大夫拿的是手術(shù)刀,而他拿的是板斧。外科手術(shù)前還打麻藥,他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干脆利索下狠手,管你疼不疼,你疼你活該。接著刮骨療傷,將壞肉、腐肉、死肉統(tǒng)統(tǒng)剔除掉,最后下藥,敷藥,縫好,等待長出鮮肉和好肉。
第二板斧劈向工作作風。力道之猛,直抵根基,露出了腐根爛須。他多次強調(diào),安排每一項工作不能大而化之,要具體,有完成時間,有工作標準,有跟蹤,有落實,有反饋,有監(jiān)督,有考核,完不成有追責和處罰。由責任單位落實,分管科室跟蹤,紀委監(jiān)督,人力資源科考核,安檢科追責和處罰。不能只安排不落實,說話等于放屁,甚至還不如放屁,放屁至少還有臭味。干煤礦,生產(chǎn)影響就是命令,出現(xiàn)影響,誰分管誰就去現(xiàn)場,盯著處理,如同搶險爭分奪秒。沒處理好,不能離開現(xiàn)場,你也沒臉離開現(xiàn)場。要一改先前有影響與你沒關系,僅憑幾個工人在處理在折騰的工作作風。陽礦長脾氣大,動不動發(fā)火,拍桌子,訓人,搞得早調(diào)會氣氛非常緊張。人人頭上仿佛懸著一把斧頭,如果工作不努力,不負責,那斧頭隨時會砍下來,把你砍得頭破血流。上個月,因工作不力和不服從安排,安檢科科長撞在槍口上,立馬被停職學習。殺雞儆猴,威力不小,大家一改以前懶散、拖沓、不負責的工作作風,緊起來,跑起來,快起來。只有緊起來、跑起來、快起來,才能充滿活力,如同急速的流水產(chǎn)生巨大的能量。
陽礦長來欣場煤礦兩個多月后,帶來三個人,一個任機電副礦長(原來的被集團公司撤職調(diào)走了),一個擔任采區(qū)區(qū)長,一個任機電副區(qū)長。原來采區(qū)就有一個機電副區(qū)長,這樣,同時有兩個機電副區(qū)長,可謂雙雄并立。陽礦長不說撤誰,也不偏向誰,讓他們一直并立下去。仔細一琢磨,妙,實在是太妙,這就是陽礦長的高明之處。就讓他們相互競爭,看誰工作負責,誰的技術(shù)過硬,誰會管理。決出勝負,再做取舍。如果都行,那干脆都用。何況機械化礦井機電設備管理是重中之重,多一個懂機電的再好不過。
采區(qū)區(qū)長原來由生產(chǎn)副礦長兼任,他牢牢把控,舍不得松手,且私心太重,任人唯親,搞得烏煙瘴氣。陽礦長叫他別再兼任,專心干好生產(chǎn)副礦長的本職工作。話里話外多次提醒,要他擺正自己的位置,別站錯地方,嘴別伸得太長,手也別伸得太長。否則,他會舉起板斧,嘴長就剁嘴,手長就剁手。再不聽,就剁人。生產(chǎn)副礦長也是明白人,一看苗頭不對,該放手就放手,該閉嘴就閉嘴,收斂了許多。如此這般,陽礦長為新任采區(qū)區(qū)長甩開膀子大膽干掃清了障礙,創(chuàng)造了條件。
運斧成風,斧斧生威。玩板斧,是陽礦長的拿手好戲,他高舉板斧,斧斧見肉,卻又兵不血刃???,劈,剁,三板斧下去,再輔以其他療法,欣場煤礦漸漸恢復了元氣,變得健碩起來,變得清朗氣爽,完全變了樣。煤炭產(chǎn)量,掘進進尺,經(jīng)營效益,有了大幅度提升,有了質(zhì)的飛躍。尤其是開了現(xiàn)場會后,得到集團公司及兄弟單位的高度贊許,說什么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時,陽礦長是探照燈,照亮了欣場煤礦,也照亮了像吳斐一樣盼望欣場煤礦越來越好的職工的心,也照亮了他們前行的路,讓他們看到希望的曙光。為此,吳斐由衷敬佩陽礦長。
可陽礦長也是凡人,時間一長就開始飄飄然,自由散漫起來,要么不開早調(diào)會,要么早調(diào)會總遲到。吳斐想,對自己要求不嚴,咋能要求別人呢。老話說,上梁不正下梁歪。吳斐不無擔憂,擔憂長此下去,欣場煤礦又會被打回原形,希望會像肥皂泡一樣破滅。
這不,連個鬼影子都見不到。
女兒清清出門受了那么大的罪,加之吳斐快半年沒回家了,吳斐想家更想女兒。因此,回家的欲望比先前任何一次更加強烈,恨不能長出翅膀立馬飛回去。同事們戲謔,老不回家,不怕下水管生銹了,堵管了,得回家疏通疏通。要不,就地取材,解決解決,呵呵。吳斐笑而不語。請假單填好,分管領導和文書記都已簽字,就差陽礦長沒簽了??申柕V長總不在,五樓辦公室的門老鎖著。這么大的領導,不以身作則,亂跑個球。
假如陽礦長一年不在,難道一年不休假?扯蛋,荒唐。不管那么多了,回,堅決回。當吳斐推著行李上高鐵時,被告知恒泉市封城了,外面的人不讓進城,里面的人要全民核酸檢測。吳斐頓覺懊惱,頹廢,癔癥了好一陣,才不得不極不情愿地打的回礦。如果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萬一在車上感染了新冠,再魯莽回礦,結(jié)果會導致全礦停產(chǎn)封礦。目前,欣場煤礦每天產(chǎn)量三千到五千噸煤,收入幾十萬甚至上百萬元。假如停產(chǎn),一停至少十四天,沒有產(chǎn)量和進尺,就沒有進賬,拿什么給職工開工資。這個責任吳斐負得了嘛,對個人撤職和罰款是小事,對企業(yè)影響太大。這也是吳斐遲遲不敢回老家休假的主要原因。如此一想,吳斐深感后怕,埋怨新冠疫情仿佛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山,橫亙在回家的路上,他只能望“山”興嘆。
三
清清他們第二天排隊做完核酸后,已是下午了,核檢結(jié)果要等到凌晨才能發(fā)到手機里。又得呆一天,幸好有個同學的父親開車接他們,半夜時才回到恒泉市老家。一下高速,就被拉到一間空房子里,隔離十四天,吃喝拉撒全在里頭。
吳斐聽了,感覺心痛肝疼。疼來疼去,在心里罵新冠疫情,罵陽礦長,罵兩地分居??傊?,能罵的地方都罵遍了。
十四天后,做了幾次核檢,球事沒有,清清才被放出來,恢復了自由。那天,吳斐特批,叫清清他們?nèi)ナ欣锍院5讚?,胡吃海吃,飽餐了一頓。就像渴得喉嚨冒煙的老牛跑到水塘邊,一個猛子扎進水里,再咕咚咕咚一陣狂飲。清清不無感嘆,什么都比上自由好啊。
去不了學校,只能在家里上網(wǎng)課。網(wǎng)課分上午、下午和晚上三個時間段,每個時間段有兩個小時。上課時,老師點名,發(fā)截圖給老師,中途還要提問,防止大家弄虛作假或開小差,以保證上課質(zhì)量。
清清有個高中同班閨蜜,在石家莊一所藝術(shù)大學上學,她見清清在家呆著,于是拜托她照顧在恒泉市中學上高三的一個閨蜜。閨蜜的閨蜜,也是閨蜜,即使不是閨蜜,也算是未曾謀面的朋友。那閨蜜不是恒泉市的,家在外地,正趕上新冠疫情死灰復燃,市里規(guī)定,外地的人不得進城,包括學生家長。學校要求學生一律不得出校,否則開除。
在這兒,有必要對恒泉市中學多贊揚幾句。
恒泉市中學是非常有名的學校,管理非常嚴格,嚴格得讓人大開眼界,且招數(shù)五花八門,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他們做不到。他們的課堂是無聲課堂,不準說話,不準笑,不準打嗝,不準放屁,不準把東西掉在地上發(fā)出聲音,不準東張西望,不準上廁所……教室里前后左右都安裝了高倍清晰攝像頭,有專人在大屏幕前時刻盯著每個教室,像警察盯小偷似的。一旦出現(xiàn)異常情況,哪怕一丁點響動,都逃不過他們的火眼金睛和順風耳,會立即通知班主任,把違反紀律的學生拖出教室。根據(jù)聲音大小或情節(jié)輕重,最常規(guī)的處罰就是罰站,在走廊上罰站一天到一周不等,不管是烈日炎炎的夏天,還是寒風刺骨的冬天,老老實實恭恭敬敬站在那兒。如果站姿不符合要求,還會加罰,罰到了你徹底心服口服心驚膽戰(zhàn)為止。清清就曾領教過,那次因為身體不舒服發(fā)出了響聲,要在冷颼颼的走廊上罰站七天。第四天清清就暈倒了,媽媽知道后把清清接回家,像剜了心肝似的心疼。清清休學一個月,在班主任多次催促下才回到課堂。
靈魂對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時光變得更豐盈和飽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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