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香】工資(小說)
◎一、工資
今天一上班,老汪問一旁的老李,幾時放假呀?掃一眼其他人,見都在揮鍬平整土地,受了感染,老汪也提鍬參加,一時,耳中響起陣陣“嚓嚓”聲。沒搞幾分鐘,老汪又偷眼四處掃尋,見老板不在,心頭一喜,又靠攏了些,這才大著膽子又問,都一月十九號了,還魚不動,水不跳的。
此時,才上午七時多一點,可放眼望去,卻霧朦朦的,一點都看不透。其實,這都憋了好些天了,也不知那老天爺又要崩出個么家屁出來?就是這,都夠人消受的了,可那風,卻又不甘寂寞,也來湊個鬼熱鬧,熱鬧你就熱鬧得熱鬧些吧?卻又不,象擠牙膏樣,一點一點往外擠,也許是擠出來時由于用力過猛,等到正要大張旗鼓時,卻又沒得力氣了,吹在臉上,感覺蠻小,有了這一感覺,連帶的有了輕視,可就是這一輕視,卻又讓人吃盡了苦頭,一下子,象掉進去了冰窟窿里,賊冷賊冷的,冷得渾身上下直起雞皮疙瘩!
雖則如此,每天,卻還是要來干!
不為別的,只為那每天的一日三餐!
老李一聽,抬起頭,瞅了眼,又嗽了聲,才道,哪個曉得呀?
說這話時,手頭卻一點閑下來的跡象都沒得,嚓嚓聲照樣響個不停!
見問不出個鬼名堂出來,老汪也就死了這條心,也專一干起了活來。
可心內(nèi),卻在不斷地念叨,工資,什么時候發(fā)?什么時候發(fā)?什么時候發(fā)?發(fā),發(fā),發(fā)……
心內(nèi)正在天人交戰(zhàn),可一旁的老李卻似看透了老汪的心內(nèi),笑嘻嘻地說道,不是才發(fā)了不久嗎?
口中說著,手里卻依然一刻沒有停下來過。
老汪立馬停止內(nèi)心的交戰(zhàn),咳了聲,扭過頭,瞅著老李,答,還有兩月呢?
原來,已有三個月沒有發(fā)工資了,也就是十月十一月十二月。只是在前不久,也就是這月的十號,老板只發(fā)放了十月的工資,問及下剩的二月工資何時發(fā)?老板卻只是笑笑,支吾著,并不吐露一字半句真言來。
臉上,竟罕見地顯現(xiàn)出了不自在來!
聽到這話,老李訕訕笑著,咧了咧嘴巴,咳了一聲,嗯了一聲,眨了眨眼睛,又想了下,似感覺到?jīng)]得什么話說,閉上了嘴巴,轉過頭去,俯視著地面,雙眼緊盯著一上一下的鐵鍬。
見老李不再說話,老汪也不去說話,心內(nèi)也不再去嘀咕,單一去干活去了。
沒了腦力的運動,單只剩體力在運動,老汪的身上似輕松了些。
時間,也在這連續(xù)的嚓嚓聲中,悄然流逝走了。
時間一長,感覺穿在身上的衣服有了異樣,先是只覺癢,初時,還可忍受,只是稍微將身子上下左右隨意運動了一下,似感覺好了些,也不在意,又去干活去了,嚓嚓聲又有節(jié)奏地響了起來??蓻]過一會兒,老汪感覺背部似有針在扎,初始,倒也還能堅持,才過一會兒,似有針在滿背亂扎,扎得一時倒難忍受,無奈,老汪只得放下手中的鐵鍬,解開紐扣,反手伸進衣服里,前胸后背亂抓亂撓,耳內(nèi)不時響起嚓嚓聲,雖不大,卻很清晰。
一旁的老李見了,咳了一聲,這才打趣道,摸魚啦?
口里雖在言說,可那胳膊,仍在一上一下地運動著??杉氁挥^瞧,卻也不難發(fā)現(xiàn),那頻率,似比剛一刻慢了一些。
老汪卻不答,只在那里忙碌,嘴里,時不時發(fā)出“哼哼”聲,觀那神情,倒還蠻享受。
見到老汪的那副認真相,老李本想再打趣打趣,想了想,還是閉緊嘴巴,只是增加了上下運動的頻率。
此時,霧已散盡,太陽正在顯威,剛才還朦朧的天地也清亮多了,而穿在身上的羽絨服,似有些沉重了起來!
無奈,老汪只得脫去。
說起來也怪,老汪這一脫,那背部上的癢,也似隨之消逝殆盡了。
見此,老汪似有所悟。
原來,哪是身上癢癢,實則因為氣溫高了,羽絨服里的羽絨開始乍了起來,刺扎在了皮膚上,才感覺癢癢的。
想明白了這些,老汪笑笑,沒事人樣地運動了一下略顯酸脹的臂膀,擰著羽絨服,走去不遠處的一棵樹前,伸直胳膊,將羽絨服掛在了枝杈上。
老李見了,又忍不住打趣,又要賺大錢了?
原來,也不知是何時,男工中,竟開始流傳起這樣一句話來,叫,不脫衣服,不給錢!究其意思,與色情有關。而搬到這里,是說,不出大力,又哪能做好事情?而老李卻總不這樣說,總說“又要賺大錢了”。老汪糾正了幾次,卻總沒得效果,見此,也懶得再去理會了,也就任其生存了下來。
老汪切了一聲,這才一身輕松地又開始運動了起來。
此時,太陽已升了起來。
開始,還顯得模糊,可隨著時間的流逝,陽光也開始了顯威。剛才還覺有寒意的小風,已變得暖和了,天地也已清朗了,再縱眼四觀,一切都明亮了,視野也開闊了。天地一清朗,人也顯得精神了,再做事時,干勁也十足了,嚓嚓聲雖依然在響徹,傳入耳內(nèi),卻比剛一刻清脆多了。
吃飯啰……
說是吃飯,卻也只是工作餐。說是工作餐,實則是大鍋飯的另一種表現(xiàn)。
至于質(zhì)量,只能呵呵了。
隨著這聲吆喝,上午的工作也隨之結束了。
總算到了這一刻!
老汪邊小聲嘀咕,邊嚓的一聲插下鐵鍬,長長地呼出久蓄腹內(nèi)的郁氣,隨著這陣呼出,身體也輕松多了,上午淤積在體內(nèi)的疲勞也隨之釋放了出來。
掃了一眼四周,老汪邊解開袋子,邊小聲詢問,幾時放假呀?卷了卷袋子口,抽出一旁的筷子,又道,這都臘月二十幾了。
老李這時也提了袋子,挨著老汪坐了下來,聽了老汪的話,放下袋子,也如老汪樣,邊解袋子口,邊張嘴問道,還有兩月的工資也不曉得幾時發(fā)?
老汪聽了,轉頭看著老李,臉上竟顯感激!
老李竟臭屁樣地沖老汪直眨眼睛,臉上盡顯得意,卻也不再開口,只是埋下頭,專心去對付手頭的袋子。
話音在周圍人的耳邊繚繞,卻也沒得哪個來回答,傳入耳中的只有那漸漸響起的巴唧聲。
見此,老汪失望地搖一搖頭,也埋下頭去,專一對付飯菜。
此時,太陽已當頂,陽光撒下,抬眼望去,正有縷縷透明的火苗在升起,屁股坐上去,估計倒也蠻暖和。
吃過午飯,安置好飯盒,站起身子,拎起袋子,尋了處隱秘地,又左右瞅了瞅,見無人監(jiān)視,趕緊放下,旋風樣地離開,又尋了處空曠處,坐下,拉下頭上的棉帽,也不顧及其它,埋下頭去,閉上雙目,歇憩了起來!
下午的時間,似乎在眨眼之間過過去了,又在哐當一聲中,坐上客車,回家去了。
這也正是老汪做事的特性。
老汪做事,并不在當?shù)?,老汪的家在紗帽街上,自從十二月二十九日幸福公園的事做完,老汪與老李一道來到了新的工地,新的工地在常福,常福屬蔡甸管轄,紗帽屬漢南管轄。每天凌晨五點多鐘,老汪騎上電動車,頭頂滿天的漆黑,碾著一地的路燈燈光,驅(qū)車來到烏金橋頭,等待客車,約摸十多分鐘,客車到來,載著老汪他們,顛簸半個多小時,到達目的地一一常福,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此時,仍有一簾幽幕仍遮蓋著,路燈仍在發(fā)光,光線昏黃,站在下面,影子拉得老長老長。
下午回家時,西天邊上,只有一幀圓盤掛著,正在苦苦地掙扎,發(fā)著金黃金黃的光,舉目望去,卻已沒了往日的火辣,有的只是溫柔!
這也預示著今天的工作結束了。
下得車來,掃了眼站在另一車旁的老板,老汪一笑,一如往昔地笑道,明天見!
說完,也不待回答,轉身疾步走去。
身后這才響起老板的回答聲,明年見!
老汪猛地停下步子,轉過身子,定定地看著老板。
老板正笑盈盈地看著老汪。
這時,老李走到了老汪的身旁,見老汪木樁樣戳在那兒,抬肘搗了搗老汪的身子,打趣道,這驚訝?
深吸口氣,老汪側眼看了眼老李,笑了笑,又轉過頭,睜大雙眼,望著老板,疑惑地問道,放假啦?
老板一愣,詫異地反問道,你不曉得?
老汪扭頭看著老李,見老李直搖頭,又轉過頭,看著老板,依然滿臉的疑惑。
見此,老板笑著解釋道,我以為他們跟你說了。停了下,又道,從明天開始,放假了。
老汪哦了聲,想了想,問道,幾時上工?
老板答,等通知。
說完,轉身開始去關車門。
見老板不再說話,嚅動了一下嘴唇,還想詢問,一旁的老李卻不停地催促,走了,走了。
老汪滾動了一下喉結,終是沒有說出口,跟著老李走去了停車處。
心中卻在不斷地吶喊,工資,工資啊,還有兩個月呀,加起來有六七千呃!
回家的路上,待與老李齊平,側頭問道,工資呢?幾時發(fā)?
老李笑著答,等著吧。
老汪吞下口涏水,嘆著氣,幽幽道,唉,二十七號我家就要過年了。
老李一驚,詫異地問,這早?
看了眼路面,側頭看著老李,答,兒媳婦說,今年她要回娘家,只得提前了。
老李哦了聲,也不再問詢,專心去開車了。
見老李不出聲,老汪也不再說話,也專心去開車了。
過了一會兒,瞟了眼老李,老汪還是忍不住地開了口,唉,那天,都沒得押歲錢給孫子們了!
老李只是一笑,依然專心開車。
老汪又幽幽開口,去年,一分錢都沒給的伢們!
瞟了眼老汪,老李笑著安慰道,還有幾天嘚!停了下,又道,都年底了,我相信會給的!
甩了甩頭,老汪仰頭望了眼天空,嘆口氣,無奈地道,也只有等著了。
心中卻在不停地祈禱,但愿,但愿能如愿??!
◎二、欠條
一陣悅耳的鈴聲,吵醒了正在酣睡中的老汪,腳頭的老伴也隨之動了一下。老汪忽地坐起,拿起手機一看,已凌晨五點了,見老伴沒有進一步的動作,老汪長舒口氣,趕緊關掉了鬧鐘,剛想將腳移出被窩,猛地想起,從今天開始,已正式放假了,而這一天的日期,正是二0二一年十二月二十日,苦笑一笑,又悄然舒展開身子,蓋好被子,又要去尋覓夢鄉(xiāng)了,可腳頭卻傳來了老伴的問詢聲,不上班?
老汪答,放假了。
口中說著,心中卻在吶喊,工資啊,幾時才能到手?
老伴聽了,也沒再追問,老汪這才又放心地去重溫舊夢去了。
至于真是舊夢,外人豈能知曉?
等到老汪又次醒來,房中已通亮,老汪趕緊閉上雙目,待漸漸適應,這才又慢慢睜開了雙眼,側頭瞟向窗外,外面早已烏云密布,似要掉下來一般。老汪不覺有點訝然,既如此,又哪來的不適?望著天空,老汪不禁發(fā)起呆來。耳中,卻傳來陣陣狗吠,仔細辨認了一下,老汪不覺一陣莞爾,原來是自家喂養(yǎng)的那條狗,正站在房門前狂吠。老汪糾起上半身,厲聲呵斥,要死,要死!
狗一聽,委屈地一陣嗚咽,又瞅了幾眼老汪,見仍是那副兇相,慌忙扭轉頭,夾緊尾巴,一溜煙地跑開,卻仍撒下一路嗚咽。
老汪得意地笑笑,又躺下,準備重溫舊夢,一旁的手機鬧了起來,老汪不覺皺起了雙眉,卻還是拿起了手機,臉上,卻寫滿了不情愿!可當一看到顯示,喜悅頓時驅(qū)散了不情愿!
原來,那是老板打來的電話。
老汪頓覺全身上下充滿了力量,心中卻在不停地吶喊,工資,工資,要領工資了??!
眼前,仿佛看到了孫子孫女手拿紅包,在家中不停地雀躍,口中也在不停地嚷叫,哦哦哦哦,爺爺給押歲錢了哦!哦哦哦哦。
按下接聽鍵,耳中傳來老板那有氣無力的聲音,汪總,有時間嗎?
老汪一聽,頓感大勢已去,心中也響起了一陣“嘩啦”,似有某種珍貴的物件被打碎。老汪連忙收斂心神,語帶輕松地答,有!
老板聽完,又道,去幫忙要錢去。
老汪連忙追問,哪里?
老板答,李潮那。不待老汪回答,老板又道,車馬上就到。停一停又道,老蔡老梁他們都在。
老汪只得連聲嗯嗯。
放下手機,老汪趕緊爬起,跑去衛(wèi)生間,一陣“嘩啦”,這才走了出來。
再看老汪,已全沒了剛一刻的邋遢,有的只是百倍的精神。
穿戴好衣服,老汪出了門,剛要關緊門,身后卻傳來一陣汪汪汪,老汪一轉頭,瞪圓雙目,厲聲呵斥,看家!
原來,家中早已只剩老汪一人,連總喜歡懶起的兒子都已不在了家!
至于老伴,估計又去了門市部。
其實,老汪曾勸說過,老汪說,都要過年了,還開?
老伴卻一瞪眼,不滿地答,該搞的都搞了,就等著過年呃。似不盡興,吐出口中一口痰,又道,在家陪你?你又不給錢。說完,還一陣哼哼。
老汪只有苦笑的份,哪敢再言一聲?
至于兒媳婦,工廠還未放假哩。
又是一陣嗚咽,只得轉身,夾緊尾巴,小跑著鉆進了沙發(fā)底下,趴在了那里,雙眼卻直勾勾地看著老汪,眼中盡顯乞求!
見狗老實了,老汪這才面含微笑,稍一用力,“咔嚓”,關上房門,大步往前走去!
由于不知李潮何許人也,更不知路有多遠,老汪沒有騎上電動車,只是甩開大步,走出小區(qū),前去約定地點等待!
云低垂,風帶嘯,裹緊衣領,遮擋肆虐的寒風。
來到指定地點,上下搜尋了一圈,卻見不到老板的依維柯,無奈地笑笑,站在那里,靜靜地等待著。
正當焦急漸漸浸吞著老汪時,耳中傳來一陣清脆的喇叭聲響,循聲望去,映入眼簾的,正是老板那輛熟悉的依維柯,不待老汪有所動作,“吱”的一聲,車已停在了老汪的面前,耳中同時響起了老板的聲音,老汪,老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