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最好的去處，是憑一種感覺。有的人認為是奔赴一個自己喜歡的景點；有的認為讀一本好書；有的認為是與一位知己相逢，我的感覺只有家鄉(xiāng)才是最好的去處。
　　
　　 一
　　 在端午即將來臨之際，我時常打開手機，關(guān)注天氣變化。天氣預(yù)告，端午這天是小雨。清晨，起了個大早，推窗瞭望，果然不錯，天空陰沉，烏云密布，像是一場大雨要來臨。心里有些磨蹭。怕走在半路，一場雨下來，不是拖泥帶水么。因為目前村里在拆遷，道路破損，泥土黏糊，沾著鞋子，步履難行。但是目前老屋還在，心里一直牽掛。回去就回去吧，沒有什么猶豫的。隨即電話聯(lián)系了小區(qū)出租車。多少年來，逢年過節(jié)，沒有什么比回娘家的心情迫切。坐在車里，沒有心思多聞窗外事。心里有些沉悶。往年過節(jié)，總要買點這，買點那，今年父母不在，只能空手回去看看，這樣反而心里感覺有些落寞。
　　 車很快就到了村頭。舉目眺望，遍野綠蔭碧透，萬象蔥蘢。是啊，端午最是豐碩時。它的旺盛，標志著一年中最蓬勃的階段，也把人們帶進了充滿熱情洋溢的時空。
　　 千百年來，端午最受民間青睞的是賽龍舟、包粽子、掛菖蒲、割蒿草、插艾葉、應(yīng)有盡有，它突出了民間風(fēng)采，盡顯民情，又具特色。這是一種民間的傳承，彰顯著民間濃厚的端午文化。家鄉(xiāng)人也不例外，大家總會在這一天，或因地制宜揚起一些映襯節(jié)日的熱鬧氛圍。
　　 站在老屋門口，往事歷歷在目。端午這天，家家戶戶炊煙裊裊，蒸包子、煮鴨蛋、插艾葉，大人忙得不亦樂乎，伢們穿前跑后，胸前掛個染紅的線簍子裝著鴨蛋，互相比試誰家的大，誰家的小。或是你吃了沒，他吃了沒。一股祥和的氛圍，簇擁著男女老少。
　　 如今拆遷，人去樓空。那種淳樸的鄉(xiāng)村風(fēng)格，會隨著時光，漸行漸遠。我回來，憑著對家鄉(xiāng)的愛戀，乘老屋還在，回一次，算一次。起碼現(xiàn)在回來，有個落腳的地方。以后回來，說不定還會要門票的。因為它不再屬于我們的。不如乘現(xiàn)在還沒有完全拆除之前，多留存點往日的記憶，畢竟這個地方，是生我養(yǎng)的地方，這里有祖輩們留下的身影，有他們?yōu)橹炭鄪^斗而留下的足跡。踏著他們的腳步朝前走，心里多少平添一些智慧與膽略，起碼這是我今天的想法，這個想法讓她永遠留在家鄉(xiāng)的一角，伴隨已故的祖輩們，慰藉他們的靈魂。
　　 “碧艾香蒲處處忙。明朝端午浴芳蘭。”目前，家鄉(xiāng)的地勢基本沒怎么改變。雖然是空村，但村子周圍依然芬芳四溢。綠茵植被，群鳥齊飛，鳴聲陣陣，蝶飛曼舞，蜻蜓紛繞，簡直就是鶯歌燕舞，斑斕滴翠。仿佛村莊靜臥在這片碧海中。這是一道即將改變前夕的景色，它會永遠留存在我的腦海里，家鄉(xiāng)啊，這就是我的家鄉(xiāng)！
　　
　　 二
　　 遙想當年家鄉(xiāng)人最津津樂道的：到了端午節(jié)，非得涮上一毛巾的露水，好好把眼睛敷洗，非得煎一鍋艾蒿水好好洗個熏浴澡。是的，在那個經(jīng)濟貧瘠的年代，醫(yī)療落后，那樣做無不是為健康人體，有病治病，無病防病的一種最好選擇。
　　 那是大農(nóng)業(yè)時代，芒種時節(jié)，一片片早稻競相抽穗，在又壯又肥的禾梗上，開滿了細細碎碎的奶白色稻花，一種甘甜的芳香味兒，隨著揚起的微風(fēng)，撲鼻而來。端午那天的清晨，鄉(xiāng)親們會根據(jù)傳說或民間郎中的建議，紛紛拿著毛巾踏著晨露走進田間，在稻穗上刷水，用打濕的毛巾反復(fù)敷眼睛，洗眼睛，說是用這種水洗了后，眼睛就不容易上火，或者少害眼疾。
　　 還是孩童的時候，端午這天，年輕的母親早早起床，拿著一大家子共用的那條毛巾，站在田埂上對著稻穗刷露水，不擰干地拿回家，給我和弟妹們敷眼睛，洗臉。一遍不行，就反復(fù)幾次。好像那是最好的良方妙藥，會解除家人的病痛。如是乎：天時、地利地絕不放過這有利時機。窮人家，把這看作是圣水降臨人間。那年頭，窮人根本看不起病。也沒有醫(yī)生看病。所以，細心的母親總是牢牢抓住這個機會，來解除家人的切身困苦。
　　 我們子女在母親的精心照料下，總沒像人家的孩子那樣，眼睛時常紅紅腫腫的，或者眼角沾滿眼屎，弄得人家嫌棄。母親一生聰慧，靈巧，她善于思考，舉一反三。她認為，露水本身就是一種晶體，把結(jié)晶用在人體身上，是絕妙。所以母親大膽地嘗試。
　　 記得村里人總是夸我們姊妹干凈體面，臉上總是那樣光亮。自然也逗人喜歡。年輕的母親，聽到這樣的夸耀時，也時時露出幸福的笑容?？墒切θ莸谋澈?，都是母親熱愛生活，追求完美的一種信念。她把這些信念寄托在子女身上。雖然我們都出生在農(nóng)村，走出去，不比城市的孩子差。子女的茁壯成長，飽含著母親的艱辛與付出?？墒悄赣H從來沒有在人前去道一聲苦和累。
　　 小時候，我們幾姊妹時常有皮膚瘙癢的現(xiàn)象。農(nóng)村的環(huán)境少不了蚊蟲叮咬，身上時有紅疙瘩，黑點點。母親只要看著伢們皮膚發(fā)癢，心疼不已，心生焦慮。平常人家，一般不把瘙癢當回事。可是母親不那樣想，她總是把兒女的一切掛在心頭，一點也不松懈。白天在生產(chǎn)隊干活的母親，總是用心咨詢老長輩，請教良方，請教能人。人家介紹的方子，她記在心上，回到家里，就試用。有時，還到外婆家去找最好的土方土法。用在我們身上，既安全又放心。
　　 那時，只要到端午節(jié)，母親就把我們幾姊妹都帶到外婆家去，外婆就叫小姨到老遠的一個田埂后檐去割魚腥草回來煎水我們洗澡。后來長大一點的我跟著小姨一起去。其實小姨也只大我6歲，那時，她也還是個孩子。但她比我懂事多了。說話，干事，都像長輩一樣呵護我。到了田邊，小姨不讓我下田，她自己下去?？吹叫∫淌帜苗牭叮砥鹧澩?，扒開荊棘，爬坡下坎到田后檐，一鐮刀，一鐮刀地割魚腥草。說來也怪，那種野生魚腥草只長在特定的地方，或極為少量地生長。并不是大面積都有。當?shù)厝朔浅圩o它。耕田整田時，就特地把那塊留下來，不當作野草拔掉。每年到了端午節(jié)時，村里人都會或多或少地割點回家備用。外婆家很特殊，因為我們是外孫，去的機會不多，也就是這不多的機會。外婆和母親就把它滿滿地煎一大鍋水，把我們幾姊妹洗個遍。外婆說，用這種草洗澡，有利無害。消毒、止癢，健康皮膚效果特好。外婆的話，母親悉數(shù)領(lǐng)受，為健康我們的皮膚，母親竭盡全力，時不時用它來為我們洗澡。還時常說：“土方子治大病。還節(jié)省錢。”這是母親一貫勤儉節(jié)約的習(xí)慣。生活的每處，母親總要精打細算。
　　 母親悉心百草妙用。到端午節(jié)的時候，母親就圍著灣子，摘百把青草合在一起煎水給我們洗澡。還說“百草祛百病。端午是祛病除毒的時候?！彪m然沒有理論根據(jù)，但母親總是朝著好的方向去想。這也足以看到母親熱愛生命，愛護子女的崇高心境。
　　 記得我13歲那年，已經(jīng)參加生產(chǎn)隊勞動了。母親還在督促我洗這種澡。母親為了我們的健康，總是耐心耐煩，傾盡心血。但她從沒想想自己是一個女人，是弱者，需要人保護與憐憫。后來每當我想到這些，不由飽含熱淚，常常陷入沉思。母親啊，您的大恩大德，我一生一世都報答不完。
　　 為了襁褓中的弟妹，母親不辭勞苦，責(zé)任在先，把一個個奶聲奶氣的弟妹撫養(yǎng)得白白凈凈，干凈清爽。
　　 金銀花是清熱解毒的良方。母親在老人的傳授下，認真去使用。
　　 我常常看到在端午前后，金銀花藤蔓，爬滿高大的樹杈上，有的與長滿刺棘的一種藤子攪在一起。能摘下來，時時被刺扎著，但是母親忍著疼痛，去摘下一根根花瓣。
　　 母親還信奉露水中的花更好。有時天剛蒙蒙亮，有時在晚霞中，因為白天母親要出工，沒有時間去尋找。這個時候，乘著一早一晚，母親就拿著一個小竹篩子，到村子后面的樹上去一根一根摘回來，洗干凈后晾干。或者選出數(shù)根，放在洗干凈的碗里，用冰糖腌制后，沖開水給弟妹和我喝。讓我們的體內(nèi)達到清熱解毒的目的，或少生病，往后能健康成長。可是母親從來都是不舍嘗一口，總把好一點的從她牙縫里省了又省。我也看到過，人家的母親乘著端午節(jié)生產(chǎn)隊放假，好好休息會，可是我的母親卻是充分利用這個時間來精心呵護我們。在母親心里，總把我們那樣當人看，當命養(yǎng)。為子女負重前行。都說世上只有媽媽好，這是千真萬確的道理。可那時的我，老大不小，還懵懵懂懂，不去體會母親的含辛茹苦，不理解母親的仁慈之心，更沒去認真想想那時過日子是何等的艱難，反而認為這是為母親應(yīng)該做的?，F(xiàn)在一想到這些，總陷入莫名的懺悔中，可是又來不及當著母親的面說：“母親，我對不起您?！比缃?，雖然您在天堂，我跪地求得您的原諒。我親愛的母親大人，您永遠是我心中最偉大的母親！
　　 車前草有清熱解毒、涼血利咽、止痛利尿的作用。它是千百年來民間利用率最廣的一味良藥。每到端午來臨，房前屋后，田埂上，長滿車前草。母親毫不猶豫地一棵棵連根拔起來，洗凈后曬干備用。又說端午節(jié)前后的車前草最有效，所以，到了端午節(jié)，忙碌的還是母親。雖然就在房前屋后方便，母親就利用晚上的休息時間，或在月光下，去拔回來，洗凈備用。車前草煎水喝，非?？唷＜毿牡哪赣H，把熬好的水里加上一勺紅糖，這樣吞下，感覺就好些。
　　 一次父親由于中了暑，一刻就感覺渾身不舒服，在萬般無奈下，母親拿出車前草煎水，放涼后，叫父親喝下。當時母親的想法是：死馬當作活馬醫(yī)，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哪曉得父親喝下去半小時后，感覺人輕松多了。就是那個無奈之舉，解除了父親的難忍之痛。
　　 不得不說的艾蒿，是農(nóng)村過端午的一大亮點。每當端午來臨，家家戶戶都要到雜草叢生的地方去選割艾蒿。母親是首當其沖。把割回的艾蒿插在大門的兩側(cè)，說是避邪防蚊子。這么大的利好，在農(nóng)村來說，是求之不得。其實，艾草的用處多著呢。摘下的艾葉搓成條條，點燃熏蚊子效果極佳。
　　 艾葉又是一種中藥，具有溫經(jīng)止血、散寒止痛，外用還可以有祛濕止癢的作用，內(nèi)服外用都可以。等等這些，都被母親用得得心應(yīng)手。母親一生勤勤懇懇，在家里除了奉獻還是奉獻。她望女成鳳，望子成龍，首先還得身體做保障?？墒牵谖覀兾幢M孝時，母親卻倒在艱辛的路上。這讓我時時悲痛欲絕。向著母親去的方向大聲呼喊過，可是再也看不到母親的身影了。她去了，永遠離開了這片她深愛的土地。離開了她深愛的子女們。
　　 這如今，該是多好的條件，艾葉，車前草，魚腥草，通過治理，都可以到藥店去購買，身上騷癢，可以購買相應(yīng)的藥膏擦拭，或者直接到醫(yī)院就診。再不用含辛茹苦四野奔忙。
　　 但是相反，如今多少野生物種受到破壞或污染，不能隨便使用。往日那些即用即生效。對比之下，原生態(tài)純凈的，對人類該是多重要。
　　 母親，掐指算來，今年是您離開我們整整39年了。6月7日就是您的祭日。39年來我從沒放下對您的思念。思念您生前對我的諄諄教導(dǎo)：“做人要善良，要勤奮，不怕吃虧，不怕吃苦?！彼寄钅鷮ξ覠o微不至的撫養(yǎng)與呵護，思念您永遠不知疲倦地勞作。想著您那一頭烏黑又厚的頭發(fā)，夏季來臨的時候，隨意就可以用黑綢子扎著兩條丫丫辮，非常好看。您曾對我說過，年輕時，您扎過長辮子，是因為養(yǎng)我后，老是抓您的頭發(fā)，后來不舍地剪掉了您心愛的辮子。
　　 母親，我的只言片語，哪能記錄得完您生前的恩德。今天回來，想跟您說的：迎接我的是一扇緊鎖的大門。冷清與寂寞籠罩著老屋。我匆匆打開大門，在您和父親的遺像前禱告后，點上一炷香，叩拜您再不受勞累困擾，在九泉之下能過上安逸的日子。
　　 臨走，我對著父母的遺像，大聲呼喊爸爸，媽媽，我要走了。
　　 站在村頭，回頭望去，田野，荷堰，大片的旱地都開滿了野花，那些花白里透黃，且萬種風(fēng)情。因為征地，沒人再去種莊稼，留下暫時的荒野，也留下不盡的回憶。
　　 天氣一陣陣悶熱，空中烏云翻滾，怕是一場暴雨即將來臨，怕是一場風(fēng)暴要從這里吹過。
　　 我要走了，不，我還要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