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第一次割麥(散文)
農諺有語:麥泛黃,農人忙,割了麥,種雜糧。
由此可見,收麥是季節(jié)活兒,是在跟老天爺搶糧食。晚收易遇大風、雷雨,麥子就會減產,同時也會影響其他農作物的播種。
但七十年代中期,農村還是“大鍋飯”體制,機械極少,收麥全靠人力“大兵團”作戰(zhàn)。于是,一些種麥多、人手少的村莊便會聯系學校援助。
那個年月,學校注重社會實踐教育,時不時開展助農活動。尤其到了“龍口奪食”時節(jié),學生不分大小,不分男生女生,只要能揮起鐮刀,就可加入收麥大軍。至于會割不會割,割多割少沒人在意,關鍵是態(tài)度要端正,集體榮譽感要強,不能拖班里的后腿。
那時,農村小孩子對割麥再熟悉不過了,但由于年齡尚小,身單力薄,揮不起鐮刀。忙假時,只能跟在社員屁股后頭干些雜活,或在地里揀些麥穗兒。因而,對我這個初一生來說,第一次割麥可謂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
記得是我上初一的第二學期,學校突然安排師生到鄰村搶收早熟的麥子。任務一下達,各班迅即召開動員會,分配近處同學準備鐮刀、架子車等工具。因為是第一次集體活動,初一學生很是興奮和踴躍,還寫了決心書、挑戰(zhàn)書和應戰(zhàn)書,紅紅綠綠地貼在教室外墻上。印象最深的是,兩名同學為爭搶一把好鐮刀,手腕還掛了彩。但次日仍堅持上“火線”,被同學們交口稱贊。
收麥那天早上,天還沒有大亮,我們一幫學生便拉著架子車,拿著鐮刀,浩浩蕩蕩地涌向田間。
放眼望去,田野一片金黃。一壟壟一行行的麥子如同受閱的士兵昂首挺立,整齊地排列著。密密麻麻的麥穗象小姑浪的辮子,蓬乍乍地翹在桔桿上,你挾著我,我擁著你。微風一慫恿,又互不相讓,你推我搡,發(fā)出細微的嗦嗦聲。面對豐收的景象,許多同學等不及細聽社員的具體“指導”便躍躍欲試了。
割麥是很累人的活兒。農村有句形象的俗語:男怕割麥,女怕生娃。把割麥喻為女人生孩子艱難,真是苦累與喜悅交融。
割麥看似簡單,卻有方法和技巧,不是想咋割就咋割。首先弓步要穩(wěn)當,俯身不變型。其次,麥桿要抓牢,揮鐮猛準穩(wěn)。尤為重要的是,鐮刀要溜著地皮走,割下的麥茬不能超過一寸。否則,既不利雜糧播種,也不利追撒肥料。而割麥的效率與麥桿抓的多少有著直接關系。一個好的“割手”第一鐮下去,一把麥桿不離手,第二鐮割下去麥稈還抓在手里,直到五指攥不住了才將麥桿放到地面上。不會割的人,割一鐮刀放一把麥,起身次數多,累個半死也難提起速度。
按照社員現場教授的方法,我們三人一組,兩人前面割,一人墊后打結捆綁。號令一發(fā),大家一字散開,從打頭的開始,依次下鐮動刀。那割麥的“嚓嚓”聲與人群發(fā)出的“嘰喳”聲相互交織,宛若一首動聽的打擊樂,充盈了耳廓。
同學中不凡“高手”,悟性高上手快,割起麥來如同金色海洋里的弄潮兒,片刻功夫就割了一大片。而我呢,割麥的技巧還沒掌握,加之個小、手碎(?。?、力簿,抓一撮麥桿割一鐮刀,放下一把再割一把,不一會兒就落在了后面。抬頭一看,大部分同學都到了地中間。心一急,我試圖像大人一樣多抓幾把,可那些搗亂的麥桿好像故意與我作對,剛抓向第二把麥桿時,第一把麥桿就七零八落地掉在了地上。我手忙腳亂地揀起扔向身后,又急急火火地撲向麥林。
“看你割的啥嘛,這咋捆呢?”
身后傳來女同學的責怪聲。我裝作沒聽見,繼續(xù)揮著鐮刀。但卻越割越亂,越割越慢。隨之身體也僵硬起來,五指合不籠,鐮刀也不聽使喚了。
女同學一看這架勢,一把搶過我手中的鐮刀,怒氣沖沖地割起來。我灰溜溜地跟在兩個同學的后面捆綁割倒的麥子。可是捆麥子也不順當,我使勁將兩把麥穗順頭交叉擰成“麥繩”,平鋪在要捆的麥堆腰間,卻咋都捆不好,要么“麥繩”被撕開,要么松散提不起來。麥梱子勉強蹾在地面,也是歪歪扭扭的,與其他周學捆扎的麥梱相比,像貌奇丑也很另類,咋看咋怪。好在有現場指導的社員和班主任老師的幫忙整理,才算蒙混過關。
后來,班主任親自上手接了我的活兒,我又加入了割麥的行列。許是這次穩(wěn)住了神,動作也逐漸協調了,手上的麥桿也抓得多了。一鐮揮過去,麥桿不再亂蹩,任由我“宰割”。越割越順手,越割越起勁,不到兩小時,我就同兩名同學將三壟麥子摞在了地面上,而且割麥的名次也進位了不少。
但是我當時卻高興不起來,因為有一半的麥子還沒收割,而人卻累得夠嗆。在地頭休息時,我深感呼吸不均,上氣不接下氣,嗓子眼干得能冒出煙來。身軀乏困無力,骨頭像散了架似的。這時,班主任笑嘻嘻地走過來,問我有啥感受?我不加思索地回答:“腰酸背疼,快要累死了?!?br />
“碎娃哪有腰?我看你還是割得少,等一會給你多分點,絕對活蹦亂跳,腰就不疼了?!币痪湓挾旱猛瑢W們前仰后合,嬉鬧聲、戲虐聲如同麥浪一樣此起彼伏。
第二輪開割時,頭頂的太陽就像冒出了火焰,把麥田炙烤得滾燙,面前的麥桿仿佛要燃燒起來,發(fā)出驚人的噼啪聲。尖細的麥芒刷到肌膚上,火辣辣地疼。豆大的汗珠如溪流般從額頭流進瞳眶,澀得人睜不開眼睛。此時,手中的鐮刀漸覺沉重起來,腿也像灌了鉛似的,不再那么利落。
看著無盡的麥田和燥熱的天氣,我完全喪失了斗志,割割停停,停停割割。兩個同伴看我體力有些不支,便讓我休息一會再割。我環(huán)視周圍,沒有一個同學坐下來休息,大家都低頭貓腰,卯足干勁,拼命地收割??吹酵瑢W們干得熱火朝天,我強打起精神,又揮起了鐮刀。十米、二十米、五十米。在慢慢逼近終點時,我干脆脫掉了衣服,赤膊上陣。全然不顧麥芒劃出一道道血痕,汗水將肌膚浸泡得奇癢,一直堅持到最后的勝利。
經過一天緊張的勞作,分配我們班的麥子全部收割完了。但到了第二天,我渾身疼痛,胳膊、后背逐漸脫皮,胸前隆起的印痕由紅色變?yōu)槌嗌I险n時背不敢靠桌,手不能用力。睡覺時前胸后背不能沾床,只好側著身子入眠,有時還會被被子磨擦疼醒。但一回想起辛勞換回的果實,內心特別的滿足和愜意。
有了第一次深刻的體驗,我對父輩們特別祟敬,覺得他們是世上最了不起的人。不管酷暑嚴寒,也不管雨淋日曬,他們長年累月地辛勤耕耘,從不叫苦叫累。從此,我再也不懼怕割麥了,在隨后幾年的忙假中,我自告奮勇參加夏收。
如今機械代替了人工收割,農村很少再見手揮鐮刀收割的景象了。但第一次割麥的記憶,已經深深烙印在我的記憶里。每當回想起第一次割麥時那熱火朝天的場面,回想起割麥期間的苦與樂,我就會不由自主地淚濕眼眶。
細想起來,第一次割麥給與我的,比參加任何社會實踐得來的都要多。因為通過割麥,我懂得了苦與樂是相輔相成的關系,沒有苦也就沒有樂,不經歷困苦磨難,也體會不到成功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