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無所息”與“第一需要”
　　
　　 《列子·天瑞》記載：子貢倦于學，告孔子曰：“愿有所息。”
　　 仲尼曰：“生無所息?！?br />　　 子貢曰：“然則賜息無所乎？”
　　 仲尼曰：“有焉耳！望其壙，皋如也，宰如也，墳如也，鬲如也，則知所息矣。”按這件事雖然源于別家，卻還是可信的。只要聽聽孔子那霸道蠻橫的語氣，這就錯不了。當初子路問生死，孔子的態(tài)度就是這樣，“未知生焉知死”，一句給打回去?，F在教訓子貢之“生無所息”，也是這語氣。還有這一串如也如也，也是孔子典型的說話方式。這子貢還不知趣，還要問什么“息無所乎”，這讓孔子更生氣了?，F在他的回答可沒好話了，正是好一通苛毒的挖苦。只說你看那墳墓，你死了躺在那里面就可以好好休息了。人或一時倦于學想休息一陣，作為教育家的孔子應該是理解的，何以這件事讓他這么緊張耿耿呢？因為孔子是勸作不勸逸的，這是他的作風。雖然孔子贊許曾皙“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的人生理想，也向往那種從容閑放的生活，也會從容弦歌，但這對他來說是一種奢侈。只要一想到眼前禮崩樂壞的現實，他就不由緊張焦慮起來。時不我待，為了復禮之大任，他絕不容自己放松散漫，他必須對自己狠起來，也自然會對別人狠起來。子貢倦于學，“愿有所息”，孔子已那么緊張，氣急敗壞的，他若看了海因裏?！ぬ貖W多爾·伯爾的《懶惰哲學趣話》，那還不氣吐血了？孔子這種緊張的作風不僅體現其一己的行事風格，而更在更高層面上代表了中華文化的根本特色?？鬃又疄榭鬃?，就在于他代表了中華民族農業(yè)文化的脆弱被動，代表了中華民族苦難歷史的憂患沉重。中華文化是憂患文化，因為農業(yè)社會的脆弱被動，因為一浪一浪的外族侵擾和周而復始的水澇旱情。如此境遇歷史，其生存壓迫可想而知，人民牛馬辛苦掙扎勞作猶恐不及，還奢談什么從容閑放。儒家文化正是憂患文化，孔子主張“生無所息”，其緊張焦慮，正是這種國情民生的體現。在嚴酷惡劣的環(huán)境里，營營不息的都是脆弱渺小的生命，而所有的猛獸都是懶漢。中華民族常被外人稱贊勤勞，這聽起來是美譽，實見可憐可悲。中國北方人口味重，南方人口味淡。于是南方人可憐北方人，說北方人口味重是因為苦重，就像駱駝苦重嗜鹽。在生計貧困重重壓迫下，中華民族的勤勞吃苦表現幾近病態(tài)。在法國和西班牙等一些西歐國家里，中國人“生無所息”的精神讓當地人很是吃驚，又討厭反感。奈何我們的同胞并無自省，還以為榮，以為西人是怕中國人搶了他們的飯碗，這自然讓人聯想到當年歐洲反猶主義的發(fā)生。沒人體味孔子的憂心無奈，后儒們只管將他推為圣人，將其限于具體時地的一些思想推為普遍至理，以方便他們做自己經世致用的文章。于是，圣人之論常被私心妄用，這“生無所息”也被人牽強利用，做出忽悠欺世的文章來。誰最喜歡標榜“生無所息”呢？當然是那些口味輕淡的肉食者了，他們標榜“生無所息”，并非要當作自己的人生信條，而是對他人的要求。他們鼓勵人們熱愛勞動，“生無所息”，將吃苦勤勞標榜為人生美德，并期許給人們一條成功的道路?？纯次覀兩磉叺哪切┕椭骼习搴蜕纤绢I導，他們無不如此忽悠雇員下屬，很不得雇員下屬像機器一樣不停運轉，永無所息?！栋胍闺u叫》里的周扒皮就是這樣，為了長工們更長時間勞作，他甚至半夜里跑到雞窩旁學作雞叫。等引得群雞鳴叫起來，他便好催趕長工們上工。在血與火的資本原始積累時期，那些資本家個個都是周扒皮。他們不斷地加長工人的勞動時間，如果不是為了維持工人們能繼續(xù)勞動，他們恨不得工人們不吃飯，不上廁所，最好是不睡覺，總之是要在工人們身上將“生無所息”表現到極致。時間推進到現代，加長工人的勞動時間的辦法行不通了，周扒皮們也還是有辦法演繹“生無所息”的故事。這只要看看城市里匆匆急走的人們就知道了，最典型的是日本人，他們累得到處睡，車上，街邊，墻下……誰會熱愛這樣的勞動？誰愿意過“生無所息”的人生？正常情況下，只要人還沒有麻木或迷失，肯定沒有誰愿意這樣過勞辛苦。迄今為止，勞動還是人類普遍的生存壓迫。而在改革開放的后期，中華崛起中，中國人民幾十年低頭勞動，人民幣沒有升值，中國人民生產出大量的物美價廉的生活用品出口美國，供養(yǎng)美國人二十年寄生蟲般的生活，中國大量的出口企業(yè)，勵精圖治，完成了外匯儲備兩萬多億，讓中國領導人有資本可以施展一帶一路的強國國策，讓中國迅速崛起。在亞洲市場，不再受制于日本和韓國。慶幸那么多民族精英學者集體失聲在中國完成外匯儲備過程中，并沒有的反對言論出世來破壞中國的宏偉國策。人民幣走出了亞洲，走向了世界！中國終于成為一個具有大國話語權的國家，不容其他國家欺凌！想想都熱淚盈眶，揚眉吐氣！中國終于強大起來，有了話語權！中國人有了應有的尊嚴！這是一代中國人發(fā)奮圖強的結果！也應該感謝孔子的“生無所息”的。更應該慶幸我們有這么英明的領導人！中國人被迫“生無所息”的日子以后也不會再有了。將會是另一種態(tài)度看待。也更會被尊重和體諒。中國人會發(fā)現自己越來越自信了！
　　 當這種強勢崛起的逼迫一旦消失，人們就會像逃避瘟疫一樣逃避勞動。迫不得已下，雖看著他們在出工上班，但卻是心不在焉。不用說，只要有可能，就有人“耍奸溜滑”，消極怠工。有人拈輕怕重，有人裝病溜號，等等，他們就是想方設法逃避勞動。更有人游手好閑，無所事事，甚至有人寧可流浪乞討，也不愿勞動。這種逃避常被指斥為懶惰，使肉食者們深惡痛絕。很明顯，那些鼓勵“生無所息”的人，他們是要把自己也該擔一份的這種壓迫轉嫁到別人身上。林肯就說：“當勞動還是人類的普遍負擔時，有人卻力圖把他們自己的那份負擔轉嫁到別人肩上，這是人類的莫大的根深蒂固的罪惡”?？鬃又鲝垺吧鸁o所息”，馬克思也倡導勞動本身成為生活的第一需要。他們都在提倡熱愛勞動，但其實兩者有嚴格的界分?？鬃铀f的勞動屬生計勞作，為生存被迫；而馬克思所謂勞動屬生命的自由表現，為自覺自愿的。很明顯，孔子主張的“生無所息”是勉強其事，對勞動者是一種折磨傷害，是其生命痛苦無奈的表現；而馬克思所謂勞動對勞動者來說正是其本質力量的規(guī)定性，是其生命的自由發(fā)揮從而是人生的快樂。康德說：“人就是不斷地進行創(chuàng)造性的工作，工作是使人得到快樂的最好辦法?！备璧抡f：“我這一生基本上只是辛苦地工作?！庇腥擞盟麄兊膩碇慰鬃又鲝埖摹吧鸁o所息”，這其實是莫大的誤會，他不知道，他們這種工作（雖然歌德用了辛苦的字眼）并非生存被迫，而正是生命的自由發(fā)揮，是自覺自愿的創(chuàng)造性的工作，是人生的快事，正是馬克思所說的生活的第一需要。不用說，這種勞動是不用別人提醒督促的，因為這是人們自己的事情，是其生命的自由發(fā)揮，是他們的幸?？鞓贰７吹故?，如果有人限制這種勞動或剝奪其勞動的權利，才是讓他們痛苦無奈的事情?？档潞透璧率降倪@種勞動即“為了思想而思想”、“為了科學而科學”和“為了藝術而藝術”，從事這種勞動的人一般為那些致力于獨立精神活動的思想家、科學家和藝術家，當然還有那些主要為興趣驅動的一般勞動表現。目前，這種勞動還不是我們整個社會勞動的一般現實，其表現還是偶然的特定的。
　　 但毫無疑問，這種為精神為興趣的勞動將是可預見的未來人類勞動的方向。而欲將人們從普遍的生存壓迫下解放出來，根本地還在于人類勞動生產率的整體提高和人們思想觀念的超越覺醒。工業(yè)革命后人類勞動生產率經二三百年長足進步，這種情況似已初見端倪。小時候聽老師講，說有發(fā)達國家的農民一人能耕種幾十萬畝地，還能有很多時間休閑旅游。情況正是這樣，這才有法國人每天只工作六小時，竟還不滿足，還要鬧罷工。他們在機關和公司上班的人這樣，就是那些自己開店做生意的商人們也如此。他們早早關門打烊，就算來了生意也不做了，決不像我們中國人之“生無所息”委屈自己，能多守一時是一時，能多掙一分是一分，人家另有更有意義的事情。而他們那另外更有意義的事情在我們看來卻盡是閑余無用事，他們或去觀賞藝術表演，或聽學術報告，或干脆無咖啡館泡上大半天，在那里靜靜看書、與人交流、澄懷冥想、閉目養(yǎng)神，奢侈地浪費大把的時間。很明顯，這正是孔子自己夢想而難得的放逸自由的曾點氣象，分明正是未來人類理想生活的預示，分明趨向著“如何人都沒有特定的活動范圍，每個人都可以在如何部門內發(fā)揮，社會調節(jié)整個生產。因而我有可能隨著我的心愿今天干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獵。下午捕魚，傍晚從事畜牧，晚飯后從事批判，但并不因此就使我成為一個獵人、漁夫、牧人或批判者”。在深重的勞動壓迫下，時間既久，人會麻木自失，甚至會執(zhí)迷依戀這種壓迫，甘愿“生無所息”不自覺，將自己異化為瘋狂的機器，營營奔走停不下來。如果突然讓他們閑下來，他們反倒失魂落魄般地不適應，而惶惶不安，感覺沒著沒落的，渾身都不自在，手腳都不知放措放了。
　　 決不可將這種愛勞動混同于馬克思所謂勞動成為人的第一需要，就像沉迷于鴉片的興奮決不同于真正的愉悅，遺憾的是它卻常常被大加贊頌，被樹為榜樣模范。正是因為這種贊頌忽悠，人們過勞超負的不幸被遮掩了，實在可憐可悲。勤勞不息之迷思在于長期沉重生計壓迫所致的深重憂患內化為人們內在的刻心記憶，現在作為“窮鬼”附體而存在。正是這“窮鬼”內在驅動，逼迫著人們“生無所息”，牛馬奔走。即使有人走過了貧困而生計無憂發(fā)達了，但只要他不能驅走其內在“窮鬼”，邁過這道心坎，他將還是“生無所息”，身不由己。有人就說了，過去那些地主資本家，現在這些雇主老板，并非所謂不勞而獲的剝削者、寄生蟲，他們自己也很辛勞，甚至比雇工下屬更辛苦。他們應該不是生存被迫，何以如此勤奮不息呢？表面直觀事情確是這樣。但是他們哪里知道，這都是讓“窮鬼”鬧的。揚棄“生無所息”不是指向消極懶惰，而是否定之否定的人的解放，是人在更高意義上的熱忱勞動，是人的第一需要的熱烈追求。孔子可以放心，今時不同往昔，雖然人類還遠遠超越貧困的壓迫，但我們已不用像他那樣緊張焦慮，改革開放前期和中期，中國一直被封堵，中國和日本和韓國貿易，居然要用日元和韓元結算，中國作為一個泱泱大國，被美國和日本聯合封堵在北約聯盟之外，中國人的民族自信心被激發(fā)出來，成為第一需要。中國人二十年低頭勞作，民族精英也不發(fā)聲呼吁人民幣升值。外匯儲備慢慢積累成功。中國領導人高瞻遠矚，提出一帶一路中國發(fā)展之號召。得到全國人民的集體積極響應。中國擁有了話語權，人民幣走出了亞洲。大國重器，比如高鐵，比如航空母艦被制造出來，中國強勢崛起了！
　　 因為曙光在前，我們將從容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