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 瓜糧”瑣憶(散文)
現在每當我看到一些孩子不珍惜糧食,白花花的饅頭一扔就是一大桶,心里就感慨頗多。你要是跟他們講從前,講道理,他們可不領情:誰要你出生在那樣的年代呢?可是對于我們這些出生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初的人來說,還真的必須得領“瓜糧”的情。
俗話說,瓜菜半年糧。何謂“瓜糧”?就是在那個糧食緊缺的特殊困難時期,鄉(xiāng)下人靠著自家房前屋后或田地里的南瓜冬瓜絲瓜土豆紅薯等借以補充糧缺,糊口充饑,續(xù)命度日?,F在我每每看到南瓜冬瓜絲瓜之類都倍感親切,不是因為它們的味道有多美,而是因為感恩它們賜予和它們所承載的永難磨滅的苦難記憶。
南瓜是最潑辣的,生命力極強,只要讓瓜籽落地生根,給它一點點的空間,施以少許農家肥,它便能迅速蓬勃展開,搶占地盤。地上,籬笆上,房屋頂上它都能隨處生長。它的蔓尖也是碗好菜,嫩葉及葉莖都是農家打粗的菜品,連瓜花都可入菜,只可惜那時沒有人舍得為飽口福而讓瓜花夭折。剛剛長出沒幾天的南瓜泡,看上去嫩得發(fā)亮,長到拳頭大小時,就著辣椒爆炒,如果能臆想著加少許豬油入味,那夢里都會笑醒喲。如果不是狂風暴雨扯斷了藤蔓,小豬小狗小貓或是雞鴨無意間踩斷了瓜蒂,那是絕對不會有人暴殄天物的,因為人們都還在等著它們長大,長成暗紅或紅黃色的大南瓜,那就可以讓饑餓的恐慌稍微平息-點。
蒸南瓜是每家每戶都必不可少的一道飯菜,只需加少許米粉,蒸出糊糊的甜南瓜,吃起來還有不錯的口感,是大眾化填飽肚子的替代糧。最難吃的是水煮南瓜湯,要不是實在餓得慌,斷然是不會想念的。現在那些個養(yǎng)生的專家總是說吃南瓜好處多多:什么營養(yǎng)豐富啦,什么養(yǎng)胃益脾啦,美容啦,降血壓啦,我真的懷疑這些所謂的專家都是“磚頭”。也許,偶爾嘗嘗,或有裨益。其實,南瓜并非什么美味佳肴,吃多了是很容易脹氣的,有的人吃多了還過敏,遠比不了江漢農村當家的“老兩樣”——腌菜(菜譜名雪里蕻)、鲊胡椒。
絲瓜雖然不如南瓜飽肚子,但也可菜可飯。小時候,我對絲瓜的記憶最是深刻了。
我家姊妹六七個別說吃飽,就算可以吃上飯菜就謝天謝地了。母親每年總會把收獲晾干的種瓜籽用灶堂灰和泥巴貼在墻壁上,生怕放在別處來年找不到或被老鼠吃了。每年絲瓜下種移栽牽藤搭架都是我的份內,摘瓜也難不到我,掛在籬笆上的摘起來最是簡單,但常常會有黃蜂窩藏身其中,我們兄弟配合頭戴斗籬身披塑料紙,隔段時間就清除一窩,偶爾也有被蜇的時候,就扯瓣南瓜花擰出水擦擦,不久就好了。結在屋瓦面上的瓜就待搭梯子上去,手到擒來。掛在樹枝上的我們就綁上小彎刀鉤下來,只可惜有時候接不住,摔地上就爛成泥了。有的絲瓜藤爬得老高需攀到樹干上再舉桿才能夠得上,實在不行就只能留著,待秋冬卷藤時留作種子了。絲瓜做菜最是方便,用創(chuàng)子一創(chuàng),削成片,可炒可煮湯。最奢望的是家里來貴客,比如姑媽姨媽舅舅,這個時候就可以在絲瓜湯里打上個鹽鴨蛋或是一個雞蛋,用筷子一攪,那一臉盆(我家孩子多都是用臉盆盛南瓜絲瓜之類)的絲瓜湯就有腥味了,吃起來感覺味道美極了。印象中也有過奢侈的兩三回,父親不知道從哪里買回來幾兩豬油,母親煉完豬油后,小心翼翼地把所剩無幾的豬油渣裝好,每一次都放一點點到絲瓜湯里,而母親總是會等我們解饞了才會自己嘗一口!
說到冬瓜其實是最不飽肚子的,它含的水分太多了,然聊勝于無,可以消除一點饑餓感,更多的時候可以煎炸作菜?,F今的孩子們即便偶有為冬瓜菜品點贊的,究其原因是因為他們并不知道,從前那種缺油少鹽的味道是遠不能與今日品類繁多的佐料做出來的菜相提并論的。即便如此,那些家大口闊的人家在糧盡菜絕的時刻,為了生存也會偶有鋌而走險的。我記得老家有一戶異姓人家(老家河南河北兩排幾乎全姓王,均為韓成之后),在斷炊之后,偷偷跑到公家地里把被水牛打架踩破的冬瓜弄回家里,還沒等弄熟就被揭發(fā),村干部就找上門來了。村支書是我叔,愛看熱鬧的我還十分清楚地記得,我叔揭開那戶人家的鍋蓋后直搖了搖頭說,以后實在挺不住了就跟大伙吱一聲。畢竟人生存于世,求溫飽是最基本的需求。
記憶中也有很香的味道,那便是母親用麥麩子(現在都只作飼料)兼野菜炕的巴巴,這大概是那個時代我們僅有的幾次最美味的早餐。后來我們又象神農氏一樣,嘗試各種能吃的動植物,諸如桑棗子、魚腥草、黃鼠狼等。記得小伙伴兵成家屋旁有棵很大的梧桐樹,每到結籽的時候我們就攀上枝頭去采摘,弄回家里一焙,吃起來還挺香的,碰到小伙伴也會毫不吝嗇地分享。最苕氣的一次是我們四五個小伙伴去大隊部的榨坊玩,照看場子的是本家的一位年齡不大的祖輩,對我們相當寬厚。當我們發(fā)現那個濃香來自于剛剛榨完油的黃豆餅時,我們竟淘氣地敲下幾小塊偷偷啃著吃,餅很硬留有榨油后的余香,我們嘻嘻哈哈不知不覺竟吃多了,餓是不餓了,但心里那個癆啊,喝水了肚子又脹,回到家里還不敢講,生怕家長知道我們偷吃公家的東西了背家伙(挨打),從此我們幾個便再也不敢隨便吃不知曉的東西了。
后來上高中時,正好碰到農村實行聯產承包,餓肚子的憂慮基本上沒有了。印象中記得我們的徐校長嚴厲處罰一個扔饅頭的學生,這個劉姓同學家住在通??诩?zhèn)上,屋里條件較好,父親剛剛恢復工作,據說還補發(fā)點錢,沒想到他變化如此之快。不巧這事剛好被部隊干部轉業(yè)的徐校長逮著了,這一通天雷震怒,嚇得那炫富忘來的小子低頭縮頸渾身瑟瑟發(fā)抖,我們都屏住呼吸站在一旁,然后呢,徐校長要那小子從垃圾桶撿出饅頭,擦一擦,師生一人一半,并當眾咽下。這件事也讓我們這班學生銘記終生,懂得了珍惜糧食與尊重別人的勞動成果!再后來我到外地讀書,開始可以用全國通用糧票滿足吃飽的奢望了,但當這些業(yè)已成為記憶的時候,我們的血液里已溶進了瓜糧的因子。
父親生前曾告訴我,其實我所經歷的饑荒年代還不是最糟糕的,因此父親對糧食的愛惜有甚于鳥兒之愛羽毛,金龍之愛鱗片!
民以食為天,瓜糧的年代雖已遠去,但我們對糧食的珍愛卻應該永存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