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jié)，空氣濕漉漉的，仿佛隨手抓一把，便可擰出水來。
　　 我和同學一家，從美林湖出發(fā)，驅(qū)車兩個半小時，于正午時分抵達大山深處的連州南崗瑤寨。
　　 南崗瑤寨被稱為千年瑤寨，是目前所存不多的古老原始的瑤寨之一。它始建于宋代，至今已有一千多年的歷史。它是國家AAAA級景區(qū)，中國歷史文化名村，同時也是廣東省十大最美古村落之一。據(jù)中央民族大學劉保元教授和中國瑤族研究協(xié)會會長張有雋教授等專家考證，南崗是全國乃至全世界規(guī)模最大、最古老、最有特色的瑤寨。
　　 站在游客中心門口向上望去，一條青石砌成的石板路向上延伸，是通向山寨的主路。一條清澈的溪水從山上順著溝渠淙淙流淌，好似在彈奏一支歡快的舞曲。路的右邊，矗立著一株粗大黝黑的樹根，上面刻著著名書畫家齊耕夫書寫的“千年瑤寨”。左邊的峽谷里，三臺古老的水車不停地旋轉(zhuǎn)，發(fā)出吱吱呀呀的響聲，宛若在訴說著遠古以來無盡的往事。
　　 古寨坐落在半山腰，海拔八百多米。四周群山環(huán)抱，層巒疊嶂。我心中不免產(chǎn)生一個疑問，瑤族的祖先為什么不選擇平坦開闊的地方安居樂業(yè)，而偏要遷徙到這崇山峻嶺中？這山中的日子該有多么艱難。經(jīng)過查閱資料得知，瑤族最早居住于洞庭湖平原以北。后來，因為戰(zhàn)亂和受歧視而逐漸向湘粵桂三省邊境處遷移。隋唐、宋朝、明朝，瑤族分多路逐漸向廣東省內(nèi)遷移，以至于形成“嶺南無山不有瑤”的盛況。他們?yōu)榱硕惚芙y(tǒng)治者的民族迫害和民族歧視，一般居住在半山腰，筑寨墻，修寨門，形成“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之勢。南崗千年瑤寨依仗山勢險要，歷史上曾多次抵擋來自官兵和其他敵對勢力的進攻，保護了自己的家園。
　　 我們拎著行李箱，沿著陡峭的青石板臺階拾級而上，幾乎一步一停頓。這里的青石板不同于別處，大小不一，形狀不一，厚度不一。有的地方非常平滑，像鏡子一般，泛著清幽的光；有的地方又非常粗糲，凹凸不平，可見深深淺淺的痕跡。
　　 “讓一下！”后面?zhèn)鱽硪宦暯袉?。我回頭一看，只見一個粗獷的漢子趕著兩匹馬已經(jīng)到了我們身后。兩匹馬，一紅一白，有些瘦弱。我在心里即刻把它們與美林湖供游人騎的高大威猛的馬做了一個對比。兩匹馬背上各馱著兩個大麻布袋，從我們身邊緩緩走過，步履十分沉重。馬蹄聲聲，敲擊在青石板上，仿佛是遠去時代的回聲。我霎時明白，千百年來，瑤族同胞除了肩挑背扛，就是利用牛馬牲畜，將各種生活用品經(jīng)過這條石板路運到山上，繁衍生息。久而久之，石板上留下了深深淺淺的印記。這石板上的每一個坑，每一個洼，都是這座古老村寨的歷史見證。
　　 我們步履維艱地向上攀登。猛抬頭，一座青磚砌成的拱形門突兀在眼前，上書“南崗”兩個大字。透過青苔、茅草和綠藤，依稀可以看出它雄偉古樸的原貌。門的上方和左右兩邊分別掛著牛頭。這讓我想起貴州的千戶苗寨，到處都是牛頭標記。牛也是瑤族的圖騰？應(yīng)該是的。
　　 曾經(jīng)聽朋友說過，千年瑤寨有一個迎客風俗，喝了攔門酒，方可入寨門?？墒?，哪里有守衛(wèi)寨門的瑤家小伙？哪里又有敬酒的瑤家姑娘？莫不是因為疫情，游客稀少，取消了這項很有意義的入寨儀式？
　　 進入寨門，映入眼簾的是一排排依山而建的民房，青磚黛瓦飛檐，竟然與我老家的老屋大體相同。它們挨挨擠擠，重重疊疊，像疊羅漢一般，前面房子的屋頂和后面房子的地面齊高。兩排房子中間有一條窄窄的青石板小路，稱為街。橫街直巷，縱橫交錯，形成瑤排的格局。據(jù)說現(xiàn)存三百多棟，皆為明清古宅。大都很破舊，有的甚至已經(jīng)坍塌。我看見一棟房子的屋頂上有人正在翻修房子。
　　 走在行人稀少的山路上，每一步都能看到不同的風景。不僅有年代久遠的石板路、古樸別致的民居、千年古樹、明清石拱橋，還有原始的酒坊、豆腐坊、榨油坊，甚至還保留著蛛網(wǎng)般延伸的竹水筧、生火熏煙的火爐塘、拙樸敦實的洗澡石槽盆……時光仿佛在這里停滯，千百年來瑤族同胞的生活場景迎面撲來，自然淳樸，古風猶存。此刻，我們吹著瑤族祖先吹過的風，在他們走過的石板路上彳亍，在他們住過的屋檐下流連，似乎能夠感受到他們遺留的氣息，聽到他們的歡聲笑語。
　　 終于，我們到達了在攜程上訂購的民宿——云上瑤家。
　　 好有詩意的名字！我們興奮地推開房門，不禁異口同聲地“啊”了一聲。
　　 見過全景式的海景房，卻第一次見到如此絕美的山景房。約二十平方的房子，正面竟有六扇落地玻璃窗，窗外的景色一覽無余。要知道，不遠處正是著名的“萬山朝王”風景區(qū)。不是一座山，而是一千多座山峰突兀而起，千姿百態(tài)，仿若萬馬奔騰，洶涌而來。六扇窗戶，好似六幅畫框，將“萬山朝王”分割成一幅絕美的水墨畫卷。此時，剛好是雨后天晴，山中雨霧繚繞，山峰若隱若現(xiàn)，如真似幻，美不勝收。
　　 窗邊是一個日式榻榻米，榻榻米上有一個藤條茶幾，茶幾上擺放著茶葉和茶具，四個蒲團分立兩邊。坐在蒲團上喝茶，與諸峰對視、私語，簡直是神仙般的享受。又或者把自己想象成盤王，站在高高的檢閱臺上，俯視眾生，接受臣民的頂禮朝拜，該是何等的威嚴。
　　 下午三點，準時去山下的表演廣場看演出。偌大的觀眾席上，只有寥寥十幾個觀眾，可見疫情對旅游業(yè)的影響有多大。
　　 “瑤族人民愛唱歌，日出唱到日落坡；明月東升歌又起，月照山頭歌對歌?！爆幧绞歉栉柚l(xiāng)，男女老少皆能歌善舞。在長期的生產(chǎn)勞動過程中，瑤族人民積累和創(chuàng)造了頗具特色的傳統(tǒng)文化，以表達他們對自然、對生活的熱愛。
　　 看，漂亮的莎腰妹唱著熱情洋溢的瑤歌上場了，帥氣的阿貴哥腰挎長鼓，跳起了《長鼓舞》。他們還表演了《八排瑤族婚俗》。這兩項均被列為國家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
　　 長鼓，瑤語稱“播公”，已有八百多年的歷史。一般在瑤族傳統(tǒng)節(jié)日、慶祝豐收、喬遷或是婚禮的日子表演。表演時，舞者身穿節(jié)日盛裝，左手握住長鼓的鼓腰上下翻轉(zhuǎn)，右手隨之拍擊，邊舞邊擊。舞姿剛健雄勁，風格粗獷有力。
　　 瑤族婚俗古老而神秘，鮮活而有趣。未婚的小伙叫“阿貴哥”，未婚的姑娘叫“莎腰妹”。青年男女自由戀愛，通過“坐歌堂”等對歌的方式，互相了解，傾訴愛慕之情。一旦情投意合，便互贈信物，締結(jié)婚盟。
　　 也許是觀眾太少，不到半個小時的演出很快就結(jié)束了，我們?nèi)砸猹q未盡。出人意料的是，同學的女兒小卉走下舞池，圍著篝火晚會用的木柴堆跳起舞來。
　　 小卉是音樂碩士，專業(yè)基礎(chǔ)扎實。她說她從小就彈奏《瑤族舞曲》，對其中的每一個音符爛熟于心。如今聽到這支曲子，不自覺地就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我想，假如她穿上瑤族服飾，跳起這歡樂的瑤族舞曲，更是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中國經(jīng)典名曲《瑤族舞曲》創(chuàng)作于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它的原創(chuàng)地就是千年瑤寨。作曲家劉鐵山、茅沅以瑤族民間長鼓歌舞為素材，創(chuàng)作出旋律優(yōu)美、節(jié)奏明快的管弦樂曲，生動地展現(xiàn)了瑤族民眾歡欣鼓舞的喜慶場面。后來被改編為許多版本并廣為流傳。這也從另一個側(cè)面展示了長鼓舞的魅力，以及千年瑤寨作為歌舞之鄉(xiāng)，名不虛傳。
　　 第二天清晨，在雄雞的啼叫中，在鳥兒的啁啾中，自然醒來。往窗外一瞧，不禁脫口而出：“我們住在仙境里啦！”
　　 不見了青磚黑瓦，不見了“萬山朝王”，濃重的霧靄將一切淹沒，天地混沌一片，似乎回到了盤古開天辟地之前。此時，如果站在山下遙望，整個寨子定然籠罩在白茫茫的云霧之中，成了名副其實的云上瑤家，我們?nèi)汲闪俗≡谠粕系南扇恕?br />　　 我不想繼續(xù)呆在室內(nèi)遐思，我要登上山寨的最高處，去體驗云霧迷蒙中“一覽眾山小”的感覺。
　　 一位瑤族老婆婆正在菜園里侍弄蔬菜，跟我們熱情地打著招呼。聽說我們要去山頂，她迅速地跟了上來，向我們兜售拜神用的香和蠟燭。原來盤王廟就在山頂。
　　 千年瑤寨的盤古廟，建在村寨龍頭的位置，為的是祈求盤王保佑全寨五谷豐登，平平安安。原來的古廟文革時毀壞了。如今的廟宇是在原來的地基上，按以前的建筑風格新建的。
　　 傳說盤古王是瑤家的始祖，開天辟地造人丁造五谷，造瑤歌瑤經(jīng)。為了紀念盤古王，瑤寨在每年的農(nóng)歷七月初七舉行盤王節(jié)。這天，人們穿上節(jié)日的盛裝，載歌載舞，舉行長桌宴。整個瑤寨成了歌舞的海洋，歡樂的海洋。
　　 我們遵從瑤民的風俗，在大殿里點上蠟燭和香火，跪拜盤王，祈禱家人平安順遂。
　　 完畢，站在廟前廣場，放眼四望。霧靄漸漸散去，只見寨內(nèi)古道蜿蜒，屋舍儼然，炊煙裊裊。遠處梯田層疊，樹木繁茂，群山綿亙。沒有高樓林立，沒有機器轟鳴。好一個云上瑤家，好一處靜謐的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