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小老朱今年六十周歲，老哥們在一品香為其祝壽，席間，服務員上了一盤“涼拌柳樹芽”，好奇之余吃了幾口，頗感別有一番滋味兒?；丶业穆飞?，我還在咂摸這道涼菜的味道，恍惚間，看到路邊的柳枝兒已率先綻放新綠，頓時，一些關于柳樹的兒時記憶，就像放電影一樣在我的腦海閃現(xiàn)……
　　 記得那時候，村西頭的土路邊上，生長著幾棵高大的柳樹。初春，乍暖還寒，當柳樹“萬條垂下綠絲絳”之時，人們垂涎的目光，已經(jīng)盯上它那嫩嫩的柳芽。但柳樹不比其它樹種，它的樹干一般都生的光滑，想吃到上面的嫩芽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那時候，我十一歲，腰間沒有褲腰帶，褲子用一截寬寬的粗布條緊緊勒著。爬樹時，深吸一口氣，把小肚子狠狠凹下去，用力將粗布條勒緊再勒緊，然后，打個死結，雙手合十，向手心里“呸呸”吐幾口唾沫，手指對手指，上下搓幾下，“噗噗”吹口氣，雙手抱定樹干，把腳上的舊布鞋甩得遠遠的，兩只小腳丫從柳樹的兩邊蹬牢，雙手與雙腳一起發(fā)力，像小猴子爬樹那樣，一縱一縱向上攀爬，不一會兒，就到了樹冠之上。
　　 片刻喘息之后，我脫下身上的藍色褂子，將兩個袖筒捆綁在一起，扎成一個包袱模樣，開始挑揀那些葉片鮮嫩的柳枝，然后，一手抓牢，一手從粗的一頭快速捋向細的一頭。不一會，還泛著鵝黃的嫩嫩柳樹芽就裝滿了我的“包袱”……
　　 這些鮮嫩的柳樹芽拿回家，母親非常高興，她摸著我的頭直夸我“俺兒長大了，中用啦”，然后，拿進廚房，把這些鮮嫩的柳樹芽用開水焯幾遍，泡一泡，并不會涼拌當菜吃，而是跟玉米面摻和在一起蒸成苦累，這苦累就成了我們全家人幾天的口糧。
　　 清明節(jié)前后，是做柳笛的最好時節(jié)。那時候，放學后，我約上胖墩、黑妮、臭蛋幾個要好的小伙伴，到村西頭的柳樹上折柳枝，比賽做柳笛。
　　 做柳笛，首先要選擇一段沒有破損和疤痕的柔軟柳枝（有小拇指粗細即可），根據(jù)制作的柳笛長短，在柳枝上做一個記號，用小刀環(huán)繞柳枝一圈，切割深達柳干，然后，將柳枝較粗的一頭削去一小段柳枝皮，露出雪白柳干，左手抓牢，右手捏緊，正轉、反轉，均勻反復的擰，直擰到柳皮與柳干脫離。值得注意的是，抽柳干時，切不可性急，一定要從粗的一面向細的一面抽，而且要旋轉著一點一點的輕輕向外抽，否則，稍有不慎，就會撕裂柳皮，導致前功盡棄……
　　 柳笛做好了，還要使用小刀，把較粗的一端綠皮刮掉，露出薄薄的白色，再用手捏一捏，像鴨子的嘴巴模樣，扁扁的，爾后，用舌尖濕潤一下干燥的嘴唇，放到嘴里，輕輕含住，深吸一口氣，用力徐徐吹，柳笛就會發(fā)出清脆的“嘀……嘀……”聲響。
　　 記得那時候，胖墩嫌麻煩，隨便折下一個拇指般粗的柳樹枝，“咔吧”一聲用膝蓋撞斷，不用手擰，而是踩在地上用腳搓，雖然他這樣做，看起來讓人有點胃里不舒服，但速度確實比我們要快很多。速度比賽結果：胖墩第一，臭蛋第二，我第三，黑妮最后。黑妮做柳笛跟胖墩正好相反，墨跡了半天，才相中一個麥秸稈一般粗細的柳枝兒，修整后，她用手擰啊擰，擰了好半天，才讓柳樹皮跟柳樹干分離。比試的時候，我先來，吹出的柳笛聲音雖然短促，卻也“嘀嘀”有聲，臭蛋的柳笛因為跟我做的粗細長短差不多，吹出來的聲音跟我的柳笛聲極其相似，黑妮的柳笛又細又長，吹出來的聲音有點尖細，但也算悅耳，胖墩的柳笛又粗又短，憋紅臉吹了幾次，都沒有聲音出來，胖墩不信邪，鼓起蛤蟆肚再用力吹，“噗、噗、噗”如同老牛放屁，引得我們哈哈大笑……
　　 六七月份，新生長出來的柳枝已經(jīng)有一尺多長，能夠砍下來換錢了。記得那時候，公社所在地設有專門的收購站，每天放學回家，我就會拿上家里的割麥鐮刀去砍柳條。這柳條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換來錢的。首先要挑選粗細適中的柳枝，其次是柳枝上不能有傷疤和分叉以及鼓包。給柳條脫皮是力氣活，也是個技術活。脫皮時，要把一根不成材的柳枝折斷對折成剪刀模樣，用力夾住要脫皮的柳條兒，然后，將粗的一端脫掉一小截皮，用牙咬住裸露的雪白柳干，雙手捏緊柳枝夾子的兩端，猛然發(fā)力下拉，柳條皮“呲”的一聲，打著滾兒被脫至柳條末端，像一朵盛開的牡丹花卷曲在地上，一根全身潔白的柳條兒就會展現(xiàn)在眼前。
　　 脫了皮的柳條拿回家，必須馬上攤開，最好的辦法就是在陰涼處晾干，千萬不能放在太陽底下曝曬，曝曬的柳條會失去韌性，變得發(fā)脆，那樣，編織柳條筐、柳條籃子時很容易被折斷，也不能讓雨淋著，被雨淋到的柳條會發(fā)霉生斑點，如果那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換來的柳條兒，恐怕連一毛錢也就換不回來了——人家拒收。
　　 那時候，一斤質量上乘的柳條兒能賣到三毛錢，辛辛苦苦脫了一個月的柳條皮，也就在五斤上下，能換來一元五角錢。別小看這一元五角錢，對于那個年代的一名小學生來說，已經(jīng)是一筆不小的巨款了。
　　 有了錢，我卻舍不得買那些誘人的小零食，而是跟隨大人徒步到離家八里之遙的永福莊造紙廠，去買做作業(yè)用的白紙。這白紙可不是現(xiàn)在的作業(yè)本，而是一張有桌面大小的紙張，買回家根據(jù)需要折疊成16開或32開，然后，用小刀一層一層割開，再用訂書機二十張一本訂在一起，就成了我的寫字本或算術本。那時，花一元錢買了十幾張，足足夠我一年上學使用了。
　　 柳樹還有一種特殊的魅力，就是吸引知了上樹鳴叫和產(chǎn)卵。只有十幾天生命的知了最鐘情的樹種就是柳樹。它喜歡在柳樹上一展歌喉，喜歡把“傳宗接代”重任交給柳樹。
　　 小時候，我最喜歡和小伙伴們到柳樹下捉老咕蛹了。那時候天剛擦黑，我和小伙伴們就拿著小鐵鏟到柳樹下找老咕蛹。老咕蛹其實很狡猾，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的時候，它會用前爪把地面挖出一個小洞，靜靜地趴在洞口向外張望，只等天完全黑下來后，看看四周沒人，才把洞口挖大，悄悄出來爬到柳樹上蛻皮，變成知了飛走。
　　 老咕蛹的這些小伎倆對我不起作用。當發(fā)現(xiàn)一個小洞時，我會用手指頭輕輕去通，洞口立即塌陷，保準有一個老咕蛹趴在里面，這時候，千萬不能用手使勁向里通，你通它，它就會順著老咕蛹洞向后退，一直退到你無法抓到它的深度。正確的做法是，找一根小拇指粗細的木棒，輕輕伸進洞內，老咕蛹看到木棒，就會伸出它帶齒的爪子去抓，等它抓得牢靠了，慢慢把小棒子提上來，老咕蛹誤以為是柳樹枝，還會傻傻地抓住木棒向上爬。
　　 那時候，家里沒有多余的錢，去買豬肉改善伙食，到柳樹下抓老咕蛹，就成了我打牙祭的唯一選擇。
　　 記得母親會把我抓回家的老咕蛹用清水洗干凈，然后，腌在那個陶瓷鹽罐里，等第二天做早餐時，放在箅子上和窩窩頭一起蒸，雖然沒有油炸的好吃，但吃起來也是美味無比。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我還會跑到柳樹下去找老咕蛹皮。因為頭天晚上，不管你找的多么仔細，總有一些老咕蛹會成為“漏網(wǎng)之魚”。這些老咕蛹，有的出來的太晚，爬到柳樹低矮處就開始蛻變，這樣的老咕蛹皮最好撿，大多數(shù)老咕蛹會爬到柳樹枝頭蛻變，很高，沒辦法，為了得到老咕蛹皮，我就使用碎磚頭、土坷拉用力向上投。記得有一次，落下的磚頭沒躲開，把我的頭砸了一個小口子，我沒在意，也沒敢告訴父母，幾天后卻發(fā)炎了，害的父親領我去鎮(zhèn)上打了好幾針才好。
　　 撿回家的老咕蛹皮，用母親納鞋幫的粗線，把它們一個個串起來，攢多了，跟柳條一起拿到公社收購站去賣。賣到的錢還是不會亂花，我用這些錢給弟弟妹妹每人買了一只帶橡皮的鉛筆，現(xiàn)在想起來，成就感還是那么滿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