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雪,潔白的雪(小說)
有人說過:你的生活深度取決于你對年幼者的呵護、對年長者的同情、對奮斗者的憐憫體恤、對弱勢者的幫助包容。因為生命中總有一天,你會發(fā)現(xiàn)其中的每一個角色你都扮演過。
一
這是一場罕見的大雪,從昨晚深夜開始下起的,已經(jīng)下了差不多十個小時,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片片雪花如同一只只美麗的蝴蝶漫天翩躚飛翔,山川大地變得白茫茫一片,遠遠望去,幾乎辨不出哪是山哪是村莊哪是路。
佟雪踏著雪走了好大一會兒,好不容易才艱難地邁到一塊小石碑前,再走幾百米就是她要去的地方。她轉(zhuǎn)過身來往幾百米外的公路上望去,公路那邊依然是白茫茫一片,不仔細辨認幾乎看不清。她努力睜大眼睛仔細尋覓,終于辨別認出老公,老公站在那輛因故障拋錨的自己家的小車前。身材高大魁梧的老公像一座臃腫的雪人正面向著自己這邊,雖然看不見他相貌堂堂的五官和表情,但她知道老公濃眉下明亮的雙眸肯定一直在深情地目送著自己,自己無論什么時候都不曾走出過他的視線。
佟雪心里暖曖的,幸福而舒心地笑了,仿佛老公就在自己身旁。她取下脖子上的紅色圍巾,向著老公揮舞,放開嗓子喊道:“老公——”
一會兒,公路上傳來老公的呼喊:“雪——愛你!”盡管不是很清楚,但是在她聽來卻很清晰,猶如響在耳旁。老公的聲音洪亮帶磁音,聽起來很悅耳,在這雪地曠野上傳得很遠。
佟雪雙手合攏比著一顆心形,嚕起嘴向老公吹去,再深情地呼喊回道:“老公――我更愛你!”她少女般沉醉地笑了,雙眼閃耀光芒。她是個喜歡笑的人,見什么都樂,仿佛在她的性情字典里永遠只有笑這個字。單位里的同事們都習慣了,說,一天不聽見佟雪的笑聲,就感覺悶得慌,仿佛缺少了什么一樣,老是心欠欠的。
佟雪不經(jīng)意地看一眼身邊的石碑,石碑上頭像戴了一頂厚厚的白雪帽子,碑體上依稀可見“大灣魚塘”幾個大字,下面還有一些小字,被雪掩蓋辨不清了,估計是說明這魚塘來歷的吧。佟雪這才注意到原來自己身邊還有一口大魚塘,放眼望見不到盡頭,水面曲折浩大,應該有好幾十畝,與其曰魚塘,還不如叫小型水庫好。水面結(jié)了厚厚一層冰,十幾只水鳥在冰上跳躍覓食,兩只小狗沿著塘邊跑來跑去向著鳥兒吠叫逗趣。
望著大鏡子似的光滑冰面,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兒時隨母親回到鄉(xiāng)下外婆家,常和村里的小伙伴們玩“丟冰片”的游戲。十幾個小伙伴排成一排站在田埂上,依序側(cè)彎下身子,把一塊塊薄薄的冰片對著水田中的指定目標,拼命住水田冰面上甩,比賽誰甩得遠,甩得準。晶瑩剔透的冰片被甩出去,“嚓嚓嚓”擦著冰面滴溜溜飛,伙伴們盡情享受冰片在冰面上飛的快樂,不管是誰的飛得遠或者飛得準,都會博得熱烈的掌聲和喝彩。玩夠了,就推選出贏得最多的當“皇帝”,坐上由兩個最壯實的小伙伴交手結(jié)成的“龍轎”,“起駕”去村里的戲臺繼續(xù)玩,其余的小伙伴則一個個提著“冰燈籠”,排好隊伍,嘴里一個勁地吹拉彈唱,前呼后擁,浩浩蕩蕩向戲臺擁去。所謂“冰燈籠”就是先用一根稻草,對著選好的一塊冰上的一個點,鼓起腮幫子使勁吹氣,直到吹出一個圓圓的洞,再用一根長長的草或者其他什么的穿過冰塊,提起來便成了。到了村里的戲臺上,小伙們提著“燈籠”粉墨登場,盡情自我發(fā)揮任意表演,比賽誰說或唱得最好,表演更有趣、難度更大。盡管小伙伴們一個個臉凍得紅紅的、手凍得僵僵的,甚至赤腳踩在冰塊上,也不覺得冷,臉上都掛著燦爛的笑容。小伙伴們的表演,常常引來大人們頓足觀看。在大人們不斷的叫好聲里,小伙伴們表演得更帶勁了。
外婆家無憂無慮的孩童生活是佟雪兒時的樂園,常常夢牽魂繞。今天再見這陌生而熟悉的冰面場景,自然想到自己的童年,無限感嘆。幸福的童年不僅可以療愈一世,更可以溫暖人的一生。
佟雪感覺有點冷了,趕快走吧。抬頭瞧瞧,意識到自己馬上想要去的地方,可能是戶守護魚塘的人臨時的住處,再看看那里,又感到十分的溫馨。一座小平房建在幾級臺階上,屋檐下掛著幾串紅辣椒,像燃燒的火焰特別搶眼。大門側(cè),一邊擺放著農(nóng)具,有彎彎的犁頭、風稻谷用的風車等等,另一邊是一尊石磨,丁字形的推磨桿掛在屋檐下的木梁上,極像是撐起平房的一根柱子,仿佛沒有它,整個平房都會傾倒似的。
這些都是她曾經(jīng)十分熟悉的,然而也早已經(jīng)淡出她的記憶,現(xiàn)在突然又見,眼前再一亮,再度感到特別的驚喜和親切。望著小平房上悠悠升起的裊裊炊煙,強烈地嗅到了柴禾燃燒的味道,依然是那樣的熟悉,那樣的誘人。就像嗅到了久違的美食佳肴的味道一樣,她急忙向小平房奔去。
到了小平房前,門虛掩著,可以斷定屋里有人,她暗暗為自己離開公路時的正確判斷慶幸。這時,她又覺得這不是守魚塘人臨時的住處,倒像是一家人常住的房屋。不過,顯得太小氣了點,從正面看,二間正屋加一間茅草屋偏房,就五六十平米的樣子。
佟雪在石階上頓頓腳上的雪,捋捋被風雪吹亂的頭發(fā),理理羽絨大衣,挺胸提起神正欲上前敲門。
這時,手機響了,是老公打來的。她立即想到,車已經(jīng)修好了,心里一陣激動。然而,老公告訴她,修車的師傅還沒有來,可能還要等好大一會兒,讓她在小平房里好好休息多呆一會兒,千萬不要再加重感冒,一定要提防再次升成肺炎住醫(yī)院受折騰。佟雪心里蜜似的,嘴上卻有些不耐煩地說,“我知道。好了,不再說了,我這就進屋了?!崩瞎珓偟懒寺曉僖?,突然又忙提醒說,“呃,進別人家,記住把那朵白花收起來!”他特別加重了“那”的語氣。
佟雪這才低頭看看,“那”果然還別在胸前。臉霎時騰地紅了,直埋怨自己太粗心,不然就這樣進到別人家里,會不受歡迎的。她感激老公心細,及時提醒。
刻不容緩。她退后幾步,站在路旁,急忙把“那”小心取下來,放進衣兜里。再仔細想想,覺得自己身上再沒有其他什么不妥的地方了,便輕松地上前去敲門。
二
“屋里有人嗎?”佟雪輕輕推開門,一股騰騰熱浪撲面而來,見屋里沒人,忙高聲問道。
沒人應答。
屋里沒有開燈,雖然現(xiàn)在是白天,卻因下雪,天氣陰冷灰蒙蒙的,咋一看,屋里顯得有點兒昏暗。
佟雪沒猶豫,跨進到屋里,頓時覺得暖和多了。屋外實在太冷了,自己周身酸痛,忽熱忽寒,顯然前幾天患上的感冒還沒好,現(xiàn)在只想在這屋里呆一會兒。她已經(jīng)想好了,待會見到主人時,主動誠懇地表示歉意,說明借屋小憩片刻的原因,請主人理解并原諒。她想,這家主人一定很善良,會理解并原諒的。如今這個社會,善良的人多。她甚至也想到,要是車修好了主人都還沒有出現(xiàn),就留下一張字條,寫明曾來屋子里打擾過。再留下一百元錢,表示謝謝。
佟雪一眼掃過全屋,窄窄的,大概十來個平方,算是客廳吧。―張“八仙”飯桌,幾張條凳,雖然簡陋,少得可憐的物件卻都干干凈凈,收拾得井井有條。墻上端端正正貼有幾張獎狀,她湊近看看,是三好學生、優(yōu)秀少先隊員獎狀,每張獎狀上都寫有“魏雪燕”的名字。顯然,這家主人姓魏。獎狀旁還貼有兩張寫有毛筆大字的紙頁,是用學生作業(yè)本書寫的,一張上寫有“學法,守法”幾個字,一張上是“做遵紀守法好公民”。字跡一筆一劃十分工整,但也稚嫩,看得出是學生寫的,也許是這個“魏雪燕”寫的。佟雪盯視著這標語似的兩張紙頁,心里奇怪,見過許多小學生書寫的名言警句、座右銘,那幾乎都是激勵學習一類的,唯獨還沒有見過書寫如此嚴肅而沉重語句的,特別都警示到了“守法”地步。她敏感地想到,這孩子怎么啦,“守法”后面意味著什么?
紙頁下邊是一幅畫,畫面是巨浪滔天的大海和傾斜的帆船,展現(xiàn)的是一個驚心動魄的場面,一個怵目驚心的瞬間,讓人震撼。佟雪知道這是世界名畫《肯特海灘》。
這家主人把畫也張貼在這里,僅僅只是欣賞嗎?
忽然,從一側(cè)隱約傳來響動,并伴有人嘀咕聲,很快又靜靜的了。
原來屋里有人,只是在茅草屋里。佟雪瞬間釋然了,抬高聲音禮貌地問候道:“主人家好!”說著話,便向傳來嘀咕聲的茅草屋走過去。
茅草屋是廚房。走近廚房,柴禾燃燒的味道更濃了,還伴有燒紅薯的香味。一束微弱的光線照射在鍋臺上,那是透過屋頂上裝有的兩片玻璃瓦射進來的,屋里其他地方則是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清。禁不住猛然間柴禾燃燒的濃濃味道剌激,佟雪急劇咳嗽起來。
“阿姨,您好!”有人在黑暗中問候,是小女孩的聲音。
“您好,小朋友!”佟雪努力睜大眼睛尋找著小女孩,欲走進廚房。心里犯嘀咕,小朋友稱呼自己是該叫阿姨還是叫婆婆?覺得都行,隨孩子吧。
“我在這里?!毙∨⒄酒鹕?。原來她在灶門前,柴火的光亮映紅了她瘦削的身子,像是舞臺上的演員被打上了紅色的補光。小女孩已經(jīng)看出佟雪的意思,急忙說道:“阿姨,我出來,您就甭進來了,廚房里有點亂?!?br />
佟雪打量著從黑暗中走出來的小女孩,手里捏著一冊課本,衣衫單薄整潔,八九歲的樣子,高高的個子,扎著兩只羊角辮,瓜子臉,眼睛特別有神,一看就是一個十分精明的孩子。
“您好!我是市中院的。我們的車壞在公路上了,在等城里的師傅趕來修。我感冒了想服藥,身邊帶的開水卻沒有了?!辟⊙┯行┍傅叵蛐∨⒄f明。本來還要說說自己過來的另外一個原因,是防止在公路上呆久了受涼,加重感冒。沒想,被小女孩的熱情打斷了。
“哦,您是市中醫(yī)院的。請坐!我這就給阿姨倒碗熱開水服藥?!毙∨⒄f著,轉(zhuǎn)身跑進廚房拿出一只小碗,就著桌上的一只過時的按壓式暖水瓶用力按壓,隨之冒著熱氣的一股水流便流進碗里。小女孩用開水燙燙碗,倒掉,接著再按壓暖水瓶。
“我不是市中醫(yī)院的,是市中級人民法院的?!辟⊙╇S口糾正說。目光盯住暖水瓶上的工農(nóng)兵圖像,驚呆了,這不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流行的暖水瓶嗎,當屬“古董”級的了?,F(xiàn)在,人們已經(jīng)不用這個,早淘汰了。
“阿姨是市中級人民法院的?”小女孩似懂非懂地重復,也許她不知道這是一個什么單位。她微笑著雙手遞上熱開水,特意說道:“今天才燒好的鮮開水?!?br />
“謝謝您,小妹妹!”佟雪接過碗,心里還在琢磨,這一家人至今還保留著而且還在正常使用這種暖水瓶,現(xiàn)在還很少有。是保守,是懷舊,還是其他什么原因。手中的小碗,雖然干凈,碗邊卻已有兩三個小缺口。再看看屋里的家具陳設,她什么都明白了,這是一個貧寒的家,卻也是一個會收拾的家。家長挺能干也會收拾的,但他們?yōu)槭裁催€是這樣貧寒呢?
還沒來得及服藥,小女孩又搶過碗去,說道:“吃藥很苦的,我給您放點白糖,阿姨。”
佟雪急忙制止,說自己服藥不用糖開水,而且糖吃多了對身體反而不好。心里琢磨,用糖開水服藥,還是自己孩童時期的事了,怎么這家人還有這個習慣。
小女孩十分麻利地回來,雙手捧上碗,笑咪咪地看著佟雪服藥。
佟雪好激動,雙手接過,連聲道著謝謝。腦海里猛然間閃過自己年幼時候,母親讓服藥的溫馨畫面。頓時,一股暖流涌上心頭,淚水濕了眼睛,也許是因為感冒的原因吧。她昂起頭,努力不讓淚水流出來。好一會兒,才緩緩垂下頭,手里還緊緊捏著那只熱熱的有溫度的小碗。
“阿姨!”有人怯生生地低聲叫道。
佟雪注意一看,見一個大概五六歲的小男孩怯懦地站在自己面前。這突如其來的男孩子,讓她有些奇怪,忙望向小女孩。
“我弟弟。剛才我們一起在灶門前烤火、燒紅薯、講故事呢?!毙∨⒄f,欲拉走小男孩。小男孩固執(zhí)地拒絕了。
佟雪哦了一聲,再看看小男孩。他正眼巴巴地望著自己手里那只碗,小嘴微微吮吸,就像嬰兒吮吸乳汁一樣貪婪。
孩子是眼饞啊。佟雪立即感到無地自容,自己在兩個孩子面前出了這么一個洋相,多丟人啊,有些內(nèi)疚狼狽。尷尬中,她想到自己坤包里還有幾塊巧克力,忙取過包,一一摸出凡是能吃的,一股腦兒全塞給姐弟倆。
姐弟倆只選了其他的糖果,而沒要巧克力。
佟雪急了,看來姐弟倆都不認識巧克力,忙舉起一顆說道:“這是巧克力,牛奶巧克力,是一種營養(yǎng)很豐富的糖,很香、很甜、很脆,很好吃的?!?br />
小男孩木木地望著佟雪手里的巧克力,緩緩搖頭,扁扁嘴嫌棄地說:“坭巴塊塊?!?br />
姐弟倆真的不了解巧克力。佟雪靈機一動,示范地說:“看阿姨吃?!敝刂匾Я艘豢?,嘴里吧唧吧唧嚼得香。再抓起一顆塞進男孩子嘴里,堅持不讓他吐出來。終于,他嘗到了甜頭,大嚼起來。
佟雪看著吃著巧克力欣喜萬分的兩個孩子,心情也愉快,隨口問:“小朋友,您們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招弟,弟弟的弟,他叫應來?!毙∨⒄f。
“哦,您這邊一招弟,他那邊馬上就應來?!辟⊙┐蛉ふf。
“嘿嘿嘿!她是小丫頭,還有一個大丫頭出去了?!苯袘獊淼男〉艿苤钢∨ⅲ炖锶麧M巧克力嘟囔著對佟雪說。
可以加您個好友嗎,要是有出版的想法,或者是創(chuàng)作交流,咱都可以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