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往返于兩套房子之間，像燕子啄泥一樣把所有的物件都清理，打包，搬運，整整忙了半個月，才算完成了搬家重任。
　　 都說窮家值萬貫，不經(jīng)歷一次搬家過程，是體會不到其中深意的。
　　 很難想象這六十平米的小居室，竟然能容納這么多東西。從衣食住行到生活用具，一件件一包包一摞摞，仿佛總也收拾不完。老公不耐煩了，呵斥說不用的都扔，別都一股腦拿過去，全是廢物垃圾。
　　 我心里自然不爽，這屋里哪一樣物件，不都是花錢買來的，說扔就扔了，哪天要找著用的時候，不短了手？
　　 其實我知道這樣的理由很牽強。有些東西用舊了就得扔了，比如大人孩子不穿的舊衣服，一些玩具、擺件，很多年都沒用過的茶具、鍋碗瓢盆，還有塞滿各個抽屜的亂七八糟的零件、工具、筆記本、票據(jù)之類的。粗看，似乎都沒用途了，就該統(tǒng)統(tǒng)裝進垃圾袋。但我還是耐著性子一樣樣分揀，收拾出大包小包搬過去，繼續(xù)塞進新家的抽屜里，柜子里，實在暫時用不上的，都裝箱子放進地下室。至于以后這些東西是不是就這樣被一直封存，我是不愿意去想的?；蛟S骨子里，我就是一個守財奴吧。
　　 從網(wǎng)上看過一句話：每個女人的衣柜里，都缺一件新衣服。于是，女人都成了購物狂，換季買，節(jié)假日逛街出去買，看到有打折促銷搶著買。因為商家說了，“買到就是賺到”，作為一個聰明會過日子的女人，怎么能讓自己吃虧呢！更何況這是網(wǎng)購時代，隔兩天要不逛逛淘寶，瞅瞅唯品會，刷刷抖音、快手，瀏覽一下拼多多，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女人。
　　 當(dāng)然，女人的衣柜是和個人的經(jīng)濟條件成正比的。我既沒有一份高工資的工作，也沒有一個掙大錢的老公，想過衣食無憂、光鮮亮麗的日子自然是不可能的。我們來金昌定居已近20年，卻只是打工族，只能勉強維持正常生活，哪敢肆意揮霍。但若打開衣柜收拾起來，還是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衣服已經(jīng)很多很多了，還有幾件衣服買回來都沒穿過，應(yīng)該是款式或者大小不合適，但為什么不穿也沒退了還留著，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從想起了。既然是新的，自然舍不得，都打包帶走。其中有一件劣質(zhì)皮草，五六年前買的，兔皮短款，才花了幾百塊錢。買的時候大概是女人的虛榮心作怪，想著有件皮草偶爾穿出去能裝裝門面。但便宜沒好貨，剛買來時穿了幾次，白色的兔毛亂飛，反而尷尬，只能高高掛起。這次依然舍不得，還是帶過去繼續(xù)掛著吧。
　　 然后是女兒的，兒子的，老公的，新的舊的混雜在一起，又是大半天的分揀，打包，累得直喘氣。女兒的衣服大部分都說不穿了，她都是一換季就買新的，有幾件連商標(biāo)都沒剪，真是個敗家孩兒。兒子正長個，衣服淘汰得快，只挑揀了現(xiàn)在能穿的。樓下小區(qū)里有“衣衣不舍”的舊衣物回收箱，于是統(tǒng)統(tǒng)都塞進去?！耙恢嘁伙埉?dāng)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蔽覐男〕錾谪毧嗉彝?，這半生過的也是艱辛清貧的日子，自然懂得生活不易，浪費可恥。
　　 雖說換房是大事，但因為財力有限，買的房子是屬于同小區(qū)的二手房，只是房子大一點，三室兩廳一百二十平，一家四口住也不算擁擠了。最開心的是兩個孩子，從臥室的壁紙、家具、窗簾、床上用品到燈具、抱枕，每一樣物品都要按喜好親自挑選。女兒是哆啦A夢控，推開小臥室的門，滿屋子的機器貓咧著大嘴笑，二十幾歲的大姑娘了，還是童心滿滿。兒子的臥室里是淡藍色流星雨壁紙，藍色海洋的窗簾，書架上、柜子上貼上他最喜歡的球星海報。孩子們的快樂很簡單很純粹，能有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小窩，對他們來說已經(jīng)很滿足了。
　　 考慮到這套小居室還要出租，家具家電都沒搬，新家就都得重置。房子是用全款買的，雖說老小區(qū)二手房便宜一點，也是掏空了家中所有積蓄。好在不負債，經(jīng)濟壓力相對要輕一些。過慣了節(jié)儉的日子，從不贊成超前消費的觀念，我連信用卡都沒辦過，也不讓老公女兒用。我們是寄居在城市里的異鄉(xiāng)人，沒有穩(wěn)定的工作，沒有公積金，沒交夠社保，養(yǎng)老問題想都不敢想，往后日子還得小心謹(jǐn)慎地過。能在城里再買一套房，雖多交房產(chǎn)稅，心里也是美美的。
　　 付了房款手中頓時拮據(jù)，房子只是簡單裝修，但添置家具還是得不少錢。老公說，“打莊蓋房，錢兒揚場”，這城里買房跟我們以前在村里蓋房子一樣，置家業(yè)呢，省不下的。原房主留下了舊冰箱和洗衣機，試了下都能用，正好可以把我們的大冰箱和全自動洗衣機換過來，既省了錢，那邊也有家電，方便出租。
　　 記得剛來金昌時，帶著一歲的女兒，隨老公住在建筑工地一間狹窄的小平房里。那房子以前養(yǎng)過羊，地上還有厚厚一層羊糞。老公叫了兩個工友一起打掃出來，撒上白灰，刷了墻，我們住進去很長一段時間，屋子里都散發(fā)著難聞的羊糞臭，晚上熏得睡不著覺。那時候我是說啥也不愿意在金昌住的，農(nóng)村家里一院子的房子，何苦來城里受憋屈。所以，只住了幾個月，我就斷然回去了。
　　 直到幾年后，老公堅持要讓孩子在城里讀書，我又帶著女兒來金，算是定居了。剛來時租房子住，租了三十多平米的兩間小居室，房東是一對民勤老夫婦，對人熱情厚道，很令人懷念。
　　 生下兒子后，因房子太過狹小，便又重租了一套兩室兩廳的樓房。房子里空空的，什么都沒有，只能一樣樣添置。那時候金昌的房價還很低，六七萬就能買一套二手房。但老公只是個建筑工地的打工人，掙錢養(yǎng)家都不容易，哪有錢買房子。繼續(xù)租房的日子又持續(xù)了三年，房租卻是年年漲，到了第三年，房租已經(jīng)漲到六百五，于是終于動了要買房的念頭。在城市里居住但沒有房子的人，就如浮萍一樣飄著，是扎不下根的。
　　 第一次買房，卻遇上了騙子。老公朋友介紹了一套安置樓，說一年后交房，但需先交兩萬塊錢押金。考慮到房子價格低，老公便決定交押金預(yù)定，但我心里總是惴惴的，怕上當(dāng)受騙。果然，一年過去，賣房子的人卻聯(lián)系不上了。介紹的朋友也沒辦法，只好帶我們?nèi)ニ依镎摇＜依镏徽业剿掀?，一臉漠然的女人說他們早已分居，那男人的事她一概不知，他們家也沒有分到安置樓之說。
　　 后來我找了律師咨詢，說這種官司很難打，當(dāng)事人找不到，根本要不回來賠償。就這樣，我們吃了啞巴虧，而且等了一年，房價已經(jīng)暴漲，不但那兩萬要不回，現(xiàn)在買還得多花好幾萬，真被坑慘了。
　　 但是沒有辦法了，房東又來通知，房租還得漲。
　　 買吧，貴也得買，大不了買套小點的二手房，娃還小，先住著過些年再說。狠狠心，我們決定趕緊買。
　　 老公工友來談工作，聽說我們要買房，一拍大腿，說他朋友有套房，正要賣呢，他給問問，價格還能便宜點。老公跟那人喝過酒打過麻將，也算是認(rèn)識。于是兩人打電話聯(lián)系，過去看了房，還不錯，當(dāng)即就敲定要買。那人看朋友面子，說只要十萬塊，但過戶的時候他父母不同意，非要多加兩萬。因為房子寫的他父親的名，他也做不了主。這個價格在同類房子中也不算高，我們也只能同意。
　　 于是，簽合同，過戶，搬家。一周后，我們就搬了過來。這套六十平米的小居室，讓我們在堅硬的城市里真正扎下了根。時過境遷，當(dāng)初的那份喜悅和心安依然在心中縈繞。小家雖小，但足夠溫馨溫暖。在城市有錢人眼里住這種老舊小區(qū)的房子，無疑如同居住在貧民窟，但對于長期漂泊的我們來說，卻是賴以安身立命之處。直到現(xiàn)在孩子們大了，家里就顯得格外擁擠，不得不換房了。
　　 我最發(fā)愁的是搬書架上、柜子里的書。這些書，大部分是我這些年從指縫里省錢買的，還有很多是訂閱的雜志和收到的樣刊。日積月累，不但擺滿了書架，還塞滿了幾柜子。老公抱怨，說那么多書你也沒時間看，搬來搬去多麻煩，挑選一下，沒用的賣廢品得了。我頓時發(fā)飆，哪有沒用的書？要熱愛文字，即使你不讀書，也不能隨意丟棄書籍。
　　 說這話的時候，我忽然想起婆婆。婆婆是個不識字的農(nóng)村婦女，但卻說過一句我銘記一輩子話。婆婆只要看到書，哪怕是書上撕下來的半頁紙片，都要彎腰撿起，捋把平整了，壓在炕沿或者塞進墻縫里。婆婆說，有字的東西都不能隨意踐踏。一個不識字的村婦尚知道文字神圣而不可褻瀆，何況愛書如命的我。我寧可扔掉一件衣服，也不愿意丟棄一本書的。
　　 兒子自告奮勇，說周末他可以叫上幾個同學(xué)，來幫我把書搬過去。后來搬的時候，自己也覺得太多，搬過去那邊的書架也放不下。于是狠狠心，把雜志和一部分平時不看的書都裝到臥室?guī)讉€頂柜里封存，租房子的時候跟房客講清楚，不要動我里面的東西就可以了。
　　 家里其他東西都基本搬完了，因為魚缸的事，我和老公又有了分歧。魚缸是不算大的普通魚缸，沒有自動換水系統(tǒng)，每周換水只能用水管抽，很麻煩。養(yǎng)的魚卻有十條之多，還都是半尺多長的大魚了。魚大且多，水臟得也就快，老讓老公換水，他早就煩透了，這會讓他搬魚缸，他老大不樂意，說魚太大，養(yǎng)著也不好看，都丟到湖里放生去吧。實在想養(yǎng)，只把魚缸搬過去，他再買幾條好看點的小魚養(yǎng)上，十天半月都不用換水。
　　 我哪里肯依。這些魚剛買來的時候也是一寸長的小金魚，足足養(yǎng)了六年，才長成這么大的。這些魚多漂亮啊，紅的艷麗，黃的活潑，尤其是那條大黑蝴蝶魚，長長的尾巴飄飄灑灑。我每次來到魚缸前，魚兒們就聚攏過來長大嘴巴討食，就像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心情不好的時候，我總愛看著魚兒在水里游來游去，心思也像輕輕擺動的魚尾，沉沉浮浮，看一會，就釋然了。把它們丟到湖里放生，誰知道能不能存活下來，這可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呢。
　　 考慮過買一個高檔一點能自動換水的魚缸，但價格太貴，現(xiàn)在手頭又緊，不是必需品真不適合添置。索性不理老公，大不了等周末了我和兒子搬。但過了一天我下班回家，猛然發(fā)現(xiàn)客廳里的魚缸，我可愛的魚兒們正在清凌凌的水波中歡快地游。
　　 “你把魚缸搬過來啦！”我興奮地大叫，快活得像個孩子。
　　 當(dāng)?shù)赜邪峒乙插伒牧?xí)俗，老公請了幾個同事和朋友，來家里吃飯喝酒，熱鬧一下，算是祝賀喬遷之喜了。人生大事，買房置家，當(dāng)算其一。
　　 女兒把她精心裝扮的小屋拍成視頻發(fā)到抖音上曬，藍胖子的世界，是她最美的童話。兒子請了幾個要好的同學(xué)來家里，分享他有了單獨大臥室的喜悅。我在客廳、臥室、伙房間環(huán)顧，看著寬敞明亮的新家，思緒萬千?？v然生活不易，前路漫漫，但我們只要踏踏實實經(jīng)營，勤勤懇懇工作，也會歲月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的。
　　 把那套房子拍了圖片發(fā)給中介客服，僅一天時間就租出去了，租客居然就是我們同一棟樓上的。我過來交房送鑰匙，那人無不遺憾地說，早知道我們房子要租，他直接過來談，說不定租金還能便宜點，也省下我們兩家掏的中介費了。我笑笑說可不是。城里人的世界很近也很遠，即使對門住著的兩家人，也很少有來往，至于其他住戶，就等同于陌生人。哪像我們在農(nóng)村的時候，一家有點事，一村子的人都能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知曉。鋼筋混泥土構(gòu)成的小格子，隔絕的不僅僅是人心，還有鄰里間本該有的熱絡(luò)溫情。
　　 臨出門的時候，心頭顫顫的，有些舍不得。盛放了我們一家人十年甘苦的房子，空氣里都是熟悉眷戀的味道。人因為有情感才有喜樂悲傷，舊的東西不能輕易舍棄，每一樣物品里，都藏著一段快樂的時光。
　　 我常常想，像我們這樣一大波定居在城市的異鄉(xiāng)人，到底哪里才是真正的家？在城里人看來，我們只是外來的打工者，但在老家村里人眼里，我們已是故鄉(xiāng)客了。
　　 人不論貴賤，家不比貧富。無論我們走到哪里，都會活出不一樣的精彩人生，經(jīng)營好自己幸福的小家。
　　 在農(nóng)村的時候，我們向往城市；在城市的時候，我們依然熱愛故土。
　　 此心安處是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