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母親的菜地(散文)
昨日,跟母親的日常通話中,先問母親的身體,再問生活方面可有需要添置的。母親說,這幾天身體好著呢,別的啥也不缺。語氣里透著歡愉。我說那就好,那我過幾天再去。母親說,你閑了來幫我挑水澆澆那點蒜吧,快干死了,人家都澆了,就剩咱家了。我說行啊。其實心里想著,啥叫閑了,像我們這樣喜歡寫作,并且差不多跟寫作杠上了似的人,哪兒有閑的時候啊?如果有,就光想著能夠坐下來靜靜地讀、寫或者什么也不做,就靜靜地愣一會兒,與自己的靈魂對一會兒話兒。事實上,大塊兒的時間要用在討生活上,為了生存而奔忙,再加上老人的、孩子的,以及別的雜七雜八的事情上,等忙完這些必須的事,往往一天也就結(jié)束了,所以總是覺得時間不夠用。為了不讓母親失望,我趕緊答應(yīng)了。末了,母親再加一句:等你閑了再來,不急。母親再次強調(diào)不急,其實是不想耽誤我忙正事。
真正屬于母親的土地在我們老家那個叫作南坡的小山村。
二十多年前,按人口數(shù),我們家分到大約五畝土地。由于村子在半山腰,有的地在村子下面,通往田地間的大路是水泥路,比較寬闊,相對來說,還好種點。而村子上面的土地則塊兒小、石頭多,土層薄不說,更重要的是,通往田地的都是羊腸小路,路上都是尖利的石頭。春耕秋收,大多時候需要肩扛手提,偶爾可以用上獨輪車。而耕地就更不容易了,大多時候需要用?頭一?頭一?頭地翻地,再用鐵耙子一下一下耙勻了。
隨著我們姐弟的長大,離開了小山村。我們都勸母親不要再種地了,大家都忙,在外面掙的錢有時候幾天就能趕上家里土地一年的收入了。每當(dāng)這時,母親便會教訓(xùn)我們:那你說就白白讓地撂荒著?去買糧食買菜吃?你們都有錢得不中!等真讓你們啥都去買買你試試?你買得起?不餓肚子才怪呢!真是不懂事,你看看人家栓柱家,那么有錢的大工頭,不照樣種地嗎?你再看看人家大清家,家里好幾個人掙錢,那么有錢,不是照樣種地嗎?在與母親的爭執(zhí)或者說斗爭中,我們做子女的永遠是失敗者。說服不了母親,只好妥協(xié)。好在那時候父母的身體尚可,尤其是父親,啥樣的重活都還能干得動。每到農(nóng)忙時節(jié),我們姐弟中誰能抽得出身來,就一定要回去幫父母種收莊稼。
父母在逐年變老,力氣也在逐年衰退下去,而我們姐弟各自為生計奔忙,回去幫父母侍弄那些田地,都已經(jīng)深感力不從心了。尤其是我,把家安到市里后,就再也沒有時間回去幫母親種地。母親只好先忍痛把村子上面的那些不好種的田地撂下了。只種了村子下面三塊大地,約有三畝。幾乎每年我們姐弟都要勸母親把地給別人種,可以去市郊的家里住,正好父親退休后又被返聘回去看大門,這樣老倆在一起相互照顧著點多好。母親依然搬出曾經(jīng)的那一大堆說辭。總之,就是圍繞一個中心:她就要守著那些土地。
直到五年前,老家獨居的母親在去菜地的路上摔傷胳膊,從洛陽骨科醫(yī)院住院回來,母親對土地的支配權(quán)才被迫落到了我們姐弟身上。從此,老家的土地才徹底不再種了。
沒有地可種的父親母親閑得慌,父親每天除了把廠里該干的活計干干,就到處拾廢品,母親則去別人家的地頭轉(zhuǎn)著,用羨慕的語氣說,看人家誰誰家種的麥子多好,看那穗子多大,多瓷實,一畝地肯定要打一千多斤呢!再轉(zhuǎn)到菜地里,說看誰誰家種的茄子真大,摘一個,一頓都吃不完,看那西紅柿紅艷艷的,看著就好吃,看誰誰家還種了生菜……
這個小村子都是從山上遷來的,他們跟母親一樣,自己的土地在老家,這里的土地只是承包廠里的。
后來,小弟決定向廠里承包屬于自己該有的那一份——一個戶口只能承包四厘菜地,也就小小一畦子。
盡管那時父親已生病,但他還是歡喜地跟母親一起侍弄著那塊兒小小的田地。在父親的病惡化之前,他幾乎天天到菜地里看看。白菜葉子上生蟲了,他彎下腰去捉,地頭邊那些春玉米熟了,他去掰,甚至,他嫌那些玉米桿子礙事了,還取了?頭去釬。冬季里,蘿卜該下地窖了。父親就跟母親在那小小地塊兒的中間一?頭一釬地打蘿卜窖子。父親由于病痛的折磨,掄兩下,就坐下來喘息一會兒。
父親最后一次去醫(yī)院,穿的還是去地里干活的鞋子。我們姐弟誰也沒有想到父親這一去就回不來了。我們都是抱著去醫(yī)院治療幾天就會好轉(zhuǎn)的希望的。父親也還計劃著去醫(yī)院治療幾天回來接著去菜地侍弄那些菜菜苗苗們呢。
自從前年秋父親走后,這塊兒小小的土地便成了母親的專屬。筑地、挑水種瓜種豆。雖然土地小,母親還是想樣樣都種點。春天種了早晚紅豆、茄子、茭瓜,西紅柿、春玉米;秋天種了白菜蘿卜菠菜大蒜……反正是別人地里有的,母親也要一一種上。
母親把種子撒在地里,就開始期盼著,不知哪一天,鵝黃的小芽苗已經(jīng)悄悄地露出了頭,母親心底的歡欣也跟著在萌動。那嬌弱的小芽苗不知何時已經(jīng)開始變得粗壯了,顏色也成為了喜人的青綠,在陽光下泛著明晶的光芒,母親的歡愉也跟著那光在心里跳躍。
侍弄那些苗兒們時,母親很小心,彎著腰,頭很低,輕輕舀,緩緩澆,仿佛稍用力苗兒便受傷。
啥也不缺的苗兒們,借助陽光的恩澤,風(fēng)的助力,呼呼地往上竄。于是,母親心底的喜悅也隨著她的那些苗兒們呼呼地竄。
開花了,結(jié)果了,母親挎?zhèn)€籃子去采摘,紅的、綠的、青的、紫的、黃的,母親歡喜地一一摘到籃子里,這是繽紛的希望,母親將用這些色彩醞釀出甜蜜的人間煙火。
事實上,由于地塊兒的局限性,各樣菜也僅能種一點點罷了。母親種的菜椒西紅柿常常也就幾棵,它們一生結(jié)的果實也吃不了幾頓。該買的菜一樣也沒少買。
母親干不動的活兒還像以前一樣逮著我們姐弟誰就是誰,來幫她干。而現(xiàn)在,只有我離得近,母親便總是喊我過來幫忙。
我慢慢體會到了母親種地的意味:母親的種地可能僅僅在于一種念想。每當(dāng)我說這點菜能值幾個錢時,母親便振振有詞地說,咋?再不值錢,也比吃一頓去買一頓強吧?見天讓你去買著吃你試試,再說了,我種的什么菜多了,不能給你點嗎?你不能省點錢嗎?你的錢多著的嗎?一連幾個嗎下來,我只好笑著說,是是是,你種的這些菜確實管用著呢!母親臉上的皺褶于是舒展開了很多,進而蕩漾起一層滿足的、自豪的波。
雖然母親每次都說讓我閑了再去,但在我心里想什么時候才算閑呢?其實只有覺得這件事必須去做時可能才是母親嘴里的閑吧?
母親從來沒有用命令的語氣讓我過來干活,而我也常常覺得母親確實也沒啥事,只要身體無恙,不缺吃的用的便是無事。但是往往母親剛打完電話,我便開始安排時間,后來我才明白,其實我在潛意識里還是把母親的話當(dāng)作了命令,把母親的事當(dāng)做了天大的事??!
母親目光所及之處,是土地,土地上長出來的一株株莊稼,就是母親的一個個希望,那些希望隨著年歲的增大,在逐漸減少,而今,母親的希望也就僅剩那承包來的僅僅四厘的菜地了。
今年由于天氣原因,母親種的白菜都僅僅長了些葉子,根本沒有卷起白菜心。可母親依然鄭重其事地給我打電話讓我這兩天抽空來幫她出白菜,說她看天氣預(yù)報說近幾天有雨,天兒這么冷,說不定還會下雪呢!萬一下雪了,可就毀了,母親的語氣里透著擔(dān)心。
那天,我用獨輪車一次就幫母親出完了白菜。看著忙活了半天,堆在走廊上那些像調(diào)皮搗蛋得忘了長大的小小白菜們,真是有種讓人哭笑不得的感覺。
我在前面挑著水桶走,母親在后面跟著,我說,娘,你在地頭等著就行,不用來回走。母親說我去幫你舀舀水嘛。我是去大路邊的小水渠里挑水,溝渠淺,無法打滿,需要用勺子舀滿。母親到的時候,我往往已經(jīng)舀滿往回回了,有時候路上在微信上回復(fù)一個信息,母親便像逮著一個機會一樣麻溜地挑起水桶往渠溝邊走。等我回復(fù)完信息走到渠溝邊時,母親已經(jīng)幫我把水桶舀滿。
看我累得氣喘吁吁的樣子,再看看還有菠菜和韭菜因沒有澆而無精打采的模樣,母親說,要是能再有兩三擔(dān)水,那些菠菜和韭菜就不至于這樣干了。又說,要是累了就別澆了吧?我趁機說不澆了。但我心里卻暗暗下決心:哪天一定再抽空去幫母親澆菠菜和韭菜。我想我澆的不僅僅是菠菜和韭菜,更是母親的希望。
靈魂對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時光變得更豐盈和飽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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