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夢】娟子的愛情(小說)
娟子的睡眠一直挺好,盡管睡覺的時間通常是在臨晨六點至下午三點。
但這幾天睡不好,時常在迷迷糊糊中聽到窗外汽車的喇叭聲及車輪碾壓路面發(fā)出的摩擦聲、小販的吆喝聲、孩子們嬉戲的吵鬧聲、男人或女人們笑談或爭論的聲音,甚至還有風(fēng)聲和雨聲。這些聲音讓她睡意漸無,伸手拿過鬧鐘一看,上午九點,才睡了三個小時。索性起來,半倚著床頭,伸手到床頭柜上將煙盒摸了過來,取出一支細(xì)長的香煙點燃。
深吸一口吐出一縷煙飄向半掩的窗后,娟子覺得更加清醒了,但她沒有下床的意思,就那樣懶懶地賴在床上。窗外,梧桐樹上的葉子沒剩幾片,冬天就要來了。
一
夜里十點,酒吧里客人云集,然而娟子卻提不起精神,一臉的不情不愿??腿送对V到領(lǐng)班那兒,娟子被叫了過去。
“怎么了?生病了?還是家里死人了?吊著個臉給誰看呢?想不想干吧,不想干滾蛋!”領(lǐng)班一連串惡狠狠地罵道。
娟子不吱聲,張著死魚一樣的眼瞪向領(lǐng)班背后的墻,隨他罵,也不是第一次,習(xí)慣了。
“你到底有事沒事?我可沒時間跟你玩深沉!”領(lǐng)班火了,伸手猛地推了娟子一把。
娟子這才大聲回了過去:“沒事!”說完轉(zhuǎn)身離開。
回到包房,娟子還是無精打采。一個喝得醉熏熏的大肚子男人伸手過來攬住她的腰,拱過來臭哄哄的嘴就往她臉上貼,她都沒反應(yīng)。
大肚子男人覺得沒趣極了,陰著臉問:“你怎么回事?”娟子還是沒反應(yīng)。大肚子男人又將手伸進(jìn)她的內(nèi)衣里,用力朝她的胸部抓去,這下娟子才感到疼,“啊”的一聲叫出來。
大肚子男人這才笑起來,說:“狗×的,老子還以為你是個塑料做的小母狗?!?br />
娟子聽大肚子男人這樣說,突然有想哭的沖動,但眼框卻干干的,眼淚流不出來。自己要真的是一個塑料做的小母狗就好了,那樣就沒有任何知覺和感覺,也不會在跟劉輝分手后,將眼淚流干凈。
小夢讓另一個姐妹去安撫那個醉熏熏的大肚子男人后,將娟子拉到包房外面。
“娟子,你這可是作死的節(jié)奏,拜托你笑笑,好不好?”小夢伸出雙手扯了扯娟子的嘴角說道,試圖將她的嘴角往上提,幫她做微笑狀。小夢是娟子的好姐妹,倆人合租一套房子。
娟子有氣無力地對小夢說:“你別管我,去忙吧?!?br />
小夢嘆了一口氣道:“你如果實在調(diào)節(jié)不好自己,不如先回去吧,一會兒又被領(lǐng)班看見,你就真得滾蛋了?!毙魧⒕曜拥陌鼜乃念^上套下去斜挎在肩上,然后把她推到酒吧門外,招手叫了輛車,將她塞進(jìn)車?yán)铩?br />
二
娟子不是獨生子女,她還有一個弟弟。當(dāng)年父母從四川去到貴州一個偏僻的小山村開煤窯時,跟著去的她沒想到會在那里遇到劉輝。
父親原本只是一個大礦上的下井工人,業(yè)余除了喜歡喝酒就是買彩票,有一天居然中了獎。領(lǐng)到獎金后他沒給老婆孩子買好吃好喝的,更沒有買房子車子,而是將全部的資金投入到自己的產(chǎn)業(yè)中——煤窯。擁有自己的煤窯就是他最大的夢想。
父親是一個好礦工,但不是一個天生的經(jīng)營者。他整日盤旋于煤窯所在地的村兩委與鎮(zhèn)上的分管領(lǐng)導(dǎo)之間,也沒能避免他們今天來檢查,明天來檢查,后天來檢查。每次來檢查,母親都要給他們準(zhǔn)備飯菜和煙酒,末了還要帶點從老家來的土特產(chǎn)。最讓人厭惡的是,村支書每次離開前,停留在娟子身上不懷好意的目光。娟子恨不得提起剪子上前將他的眼睛戳瞎。
不等高中畢業(yè),娟子便逃離了。她跑得遠(yuǎn)遠(yuǎn)的,跑到深圳去。剛開始,跟著老鄉(xiāng)進(jìn)了一個服裝廠,沒干兩個月她就覺得沒意思,工資低不說,還賊累,加班趕工是常事,加班工資卻遲遲不發(fā)。
于是她跟著另一個老鄉(xiāng)跑到酒吧當(dāng)服務(wù)員。服務(wù)員工資還是太低,滿足不了她想要擁有漂亮衣服和名牌化妝品的愿望。沒過多久,她開始陪酒,記不得哪一天起,自然而然地跟著一個老板出臺了。娟子覺得只要有錢買漂亮的衣服,只要不用再呆在那個小山村,沒有什么不可以做的。每天跟著小姐妹們吃吃喝喝,買這買那,漸漸地習(xí)慣被那些醉了的、沒醉裝醉的,甚至是清醒的各種男人撫摸。那時的她從來不會想,自己的明天會怎么樣。
母親時常打電話讓她回去,說現(xiàn)在煤窯生產(chǎn)越來越好,家里準(zhǔn)備在縣城里買房,也養(yǎng)得起她與弟弟,讓她別在外面吃苦受累了。那時母親一直以為她還在服裝廠。但娟子不想回去,回去又能做什么呢?就算父母真的在縣城買房,她整日呆在那個房子里也很無聊呀。如果出去工作,她除了對陪酒女這個行業(yè)熟悉,其它的還會什么呢?還有,如果回去,一是內(nèi)地的酒吧工資肯定沒深圳的高,二是父母絕對不會讓她從事這個行業(yè)。所以她一直都沒回去,直到那次不得不回去。
三
不知道是哪一次出的問題,明明每次都采取措施,偏偏就懷孕了。娟子去做人流手術(shù)后,醫(yī)生說她還有其它的毛病,必需要治療一段時間。閑下來,娟子突然想母親了,還有父母和弟弟。她決定回去休息一段時間,這樣也可以節(jié)省在深圳的一些開支。
回到家里養(yǎng)病時,果然父母在縣城買的房子已經(jīng)裝修好了,娟子直接住進(jìn)去。父母時常在村里的煤窯上忙,只有弟弟陪著在身邊。
弟弟說:“姐,我覺得你沒良心,回來都不去煤窯看看父親。”
娟子說:“我沒良心,你有良心?成天拿著父親在煤窯上賺的辛苦錢去網(wǎng)吧打游戲?!?br />
娟子的弟弟不愛學(xué)習(xí),還總?cè)鞘律?,動不動就向別人說自己的父親是煤老板,沒有什么擺不平的。娟子才回來不到半個月,就被弟弟的老師請過去幾回。有一天,還被警察請了去。
娟子就是那次去解決弟弟打架的事時,認(rèn)識的劉輝。娟子的協(xié)調(diào)處理能力已然超過父親,到派出所不到半小時,劉輝作為處理事件的警察完全站在她們姐弟這邊,在他的主導(dǎo)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走出派出所不遠(yuǎn),娟子突然發(fā)現(xiàn)一家婚紗店。女人都喜歡看婚紗,娟子也不例外。當(dāng)她見到櫥窗里那個穿著淺灰色婚紗的女模特時,心就“撲通撲通”一陣子亂跳,不由得停下腳步。白色的婚紗她見過,但淺灰色的真沒見過。這件婚紗薄若蟬翼,造型獨特,好美。娟子睜大眼睛凝視這襲禮服,漸漸平靜下來的心突然有了想法:“再普通的女人,穿上這件婚紗也會很美,更何況自己呢?如果自己穿上應(yīng)該比天仙還美?!彼赝且u禮服,望得久了,女模特忽然露出了笑容。模特自然是不會笑的,那個穿著結(jié)婚禮服而面露笑容的女人竟是她自己。她面前櫥窗的玻璃突然變成一面鏡子。娟子看到“鏡子”里的自己,身上穿著淺灰色的婚紗,美得像天仙。
“姐,你走不走?”弟弟的催促將娟子喚醒。娟子讓弟弟先回去,她轉(zhuǎn)身往派出所走。徑直走進(jìn)另一個民警的辦公室,三言兩語她便弄清楚,劉輝有一個還在讀研究生的女朋友,但從沒來看過他。
隔日,娟子以感謝劉輝為由,將劉輝約出來吃飯。不到一個月,娟子便拉著劉輝的手出入派出所。大家都知道,劉輝有了新的女朋友。
四
每天,劉輝下班回來,再晚,娟子都要給他溫一杯牛奶。只要不出差,劉輝每天都抱著她睡到天明。她做的無論是什么菜,劉輝都說好吃。劉輝長了一對劍眉,雙目炯炯有神,讓那些作奸犯科的小流氓一看就害怕,但娟子不害怕,娟子恰恰喜歡的就是他的眼神,她不怕他看穿自己。
第一次約劉輝出來吃飯,她就直接對他說:“我喜歡你,我要跟你在一起。”
劉輝說:“不行,我有女朋友了?!?br />
娟子說:“有什么關(guān)系,她回來我就讓開,她不在你身邊的日子里,我來照顧你。”
第二天,娟子便將吃的用的搬到劉輝的宿舍里。劉輝沒有太拒絕,也沒有太歡迎。劉輝從前的女朋友是他的大學(xué)同學(xué),她一直怨他不上進(jìn),告訴他,若他不盡快想法從鎮(zhèn)派出所調(diào)回城區(qū),她就不回來。不回來又怎么樣呢,因為現(xiàn)在有了娟子。娟子只要倒在劉輝的懷里,渾身上下溫柔得可以捏出水,隨他怎樣擺弄都可以。而那個研究生女朋友,只有寒暑假時才會來看劉輝,每次來板凳都沒坐熱就要走,劉輝想要與她接個吻,都得費好半天勁,時間一長,劉輝也失去了耐心。
娟子對劉輝很細(xì)致很用心,每天早晨起床后,將牙膏給他擠到牙刷上,將他要穿的衣物熨燙平整掛在出門的地方,每天晚上將洗腳水給他抬到椅子旁,等到兩人躺到劉輝宿舍的單人床上,娟子自然對他竭盡所有的溫柔。而這一切,都是為了有一天自己能穿上那天看到的櫥窗里的婚紗。
派出所的所長找劉輝談話,問他:“聽說娟子從前在深圳干過陪酒女,你小子不介意嗎?”
劉輝抬頭反問所長道:“聽說?你聽誰說的,有證據(jù)嗎?”
所長無可耐何地輕嘆一口氣道:“那注意點影響,別讓她老是在派出所里晃來晃去的?!?br />
劉輝的父母也對他下了最后通牒,如果不離開娟子,他們就不認(rèn)他這個兒子。
娟子大大咧咧地抱著劉輝說:“親愛的,對不起,讓你眾叛親離,不過沒關(guān)系,我會加倍對你好的?!?br />
而娟子的父母卻將劉輝當(dāng)成寶,因為劉輝的出現(xiàn),村兩委的協(xié)調(diào)工作好做多了。娟子的母親將在縣城的房子布置成婚房,讓娟子與劉輝住到一起。但,沒有擺酒,娟子與劉輝只不過是換一個地方同居而已。
劉輝不是沒懷疑過娟子,他知道自己不是娟子的第一個男人,但娟子對他說,自己從前在深圳的酒吧只是陪酒,并沒有出臺,如果他介意,可以隨時離開。劉輝下意識愿意相信她說的話,不相信又怎么樣呢,他內(nèi)心里是喜歡娟子的。是個男人看了娟子,都會喜歡她,特別是她右嘴角上的那顆黑色的小痣,加上一笑就浮現(xiàn)出來的酒窩,總想讓人去咬一口。劉輝雖是個警察,但他首先是個男人,自然也沒能抵制住這個誘惑。還有,跟娟子在一起讓自己很放松。原本工作壓力就大,從前還要時不時接受前女友的訓(xùn)斥以及母親的嘮叨,讓他很煩。與娟子認(rèn)識后,他覺得生活仿佛改變了一種模式,他喜歡并享受這種模式。
五
劉輝的母親只認(rèn)那個女研究生為將來的兒媳婦,聽說娟子的事后,堅決不同意,勸說劉輝無效后,她竟然寫匿名信到縣公安分局紀(jì)委,企圖讓組織出面阻止劉輝跟娟子在一起。未料縣公安分局紀(jì)委回復(fù)她,說這種屬于劉輝的私生活,沒有依據(jù)可以處理劉輝。劉輝的母親又找到村里的煤窯上大鬧一回,將娟子的全家挨個罵了一遍,娟子還是不離開劉輝,劉輝也不離開娟子。
讓劉輝起疑的是那次下班回娟子家時,看到的那個男人。
劉輝下班后從來都是穿便服。那天他回娟子家,剛進(jìn)小區(qū),便看到娟子提著菜走在不遠(yuǎn)處,他正準(zhǔn)備悄悄上前趕上她,給她一個驚喜時,一個染著黃色留海的小痞子插進(jìn)了他與娟子之間,尾隨娟子越跟越近。小痞子手里沒有任何對娟子造成威脅的物件,劉輝突然好奇,他要做什么?于是放慢了腳步,將自己隱藏在一棵樹后。
“三百干不干?”小痞子開口了,聲音不大,卻尤如一把利劍穿透了劉輝的心。
“呸!干你個小雜毛,要干回家去干你娘去!”娟子側(cè)身一腳踢向那個小痞子,小痞子躲開后訕訕地笑著離開了。
劉輝站著沒動,直到娟子的背影消失在單元樓里。那天他沒回去吃晚飯,一個人到外面邊擼竄喝啤酒。坐在大排檔的角落里,劉輝想自己是不是真是個傻子,所有的人都看得出娟子就是做過那種事的女人,自己怎么就沒看出來,冤枉穿了那身制服。
小痞子的出現(xiàn)只給劉輝的心里扎了一根刺,但讓劉輝徹底離開娟子的是另外一件事。
劉輝的母親自殺了。劉輝的母親原本只是想假裝自殺,以脅迫劉輝離開娟子,她吞下一瓶維生素C后讓老伴打電話給劉輝。劉輝趕到醫(yī)院,醫(yī)生面無表情地對他說:“你母親吞下的維C沒事,但在洗胃時發(fā)現(xiàn)胃有問題,經(jīng)過進(jìn)一步檢查,她是胃癌晚期。”
劉輝離開娟子家時,走得干干凈凈,連一只襪子都沒留下。一開始,娟子時常站在陽臺上發(fā)呆,風(fēng)吹來時,她感覺還能看到,從前給他洗的白襯衫在風(fēng)中跳舞。每次聽到弟弟開門的聲音,她總覺得是劉輝下班回來了,趕緊提著拖鞋上前迎接。每次去超市買菜,也總會買回一大堆劉輝愛吃的菜,劉輝愛喝的那個牌子的啤酒,劉輝愛抽的那個牌子的煙。
六
一天過去,兩天過去,一個月過去了,劉輝卻再也沒來。娟子肚子里的孩子卻在不知不覺中慢慢長大。她沒有任何反應(yīng),也沒有什么不適,所以都不知道這顆在她子宮里的種子是什么時候發(fā)芽的。
娟子打劉輝的電話,她不接,發(fā)短信給她,他也沒回。娟子沖進(jìn)派出所找劉輝,沒找到,他們都說他出差了,不知啥時候回來。
娟子跟自己較勁,想把孩子生下來,那樣劉輝也許就回來,說不定,兩人一起抱著孩子照結(jié)婚照呢。于是娟子開始到孕嬰超市看各種用品,今兒買點明兒買點,不到兩周,差不多堆了小半間屋子。
母親從煤窯回到家一看,哇的一聲哭出來。邊哭邊罵娟子:“你這個瓜娃子,人家都不要你了,你還一門心思想給人家生娃兒?!蹦赣H叫上弟弟一起,準(zhǔn)備將那些孕嬰物品全扔到垃圾箱里。娟子起身阻止母親和弟弟,與他們拉扯時,被弟弟推倒在樓梯間,從臺階上翻了幾個滾,伴隨著一陣劇烈的疼痛來臨,那個孩子離開了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