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出埃及記(小說)
【1】
駝鈴如同喪鐘一樣,用千篇一律的節(jié)奏昭示著結(jié)局的必然性。黃沙如同平滑的東方絲綢般,在熱風(fēng)的吹拂下蕩漾出柔潤綿長的波紋??蓱z的旅人七倒八歪地靠在駝峰上,被熱氣蒸烤得失去了活力。他們的目的地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金字塔,沙卡拉六級梯形金字塔。
這座金字塔修建于埃及第三王朝,在此之前,埃及人的墳?zāi)苟际蔷薮蟮拈L方形墳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一個叫做伊姆荷太普的年輕人計劃將國王左塞的墳?zāi)菇ㄔ斐芍丿B式。伊姆荷太普因此得到了國人的敬畏,希臘人將他和醫(yī)藥之神阿斯克萊比奧斯并稱,在他死后2000年,埃及人將其奉為神明,稱之為普塔之子。
“一個普普通通的青年,怎么突然就會變成智慧之神了呢?此中必有蹊蹺?!闭f話的是一個青年男子,身子軟若無骨,癱在駱駝上,若非縛繩將他捆在了駱駝背上,他隨時都會栽下來。
“任辛,你覺得,沙卡拉金字塔就是活死人組織總部所在地嗎?”一個身穿和服,腰挎武士刀的男子頂著風(fēng)沙問道。
“我也不知道?;蛟S,是夢貘告訴我的吧?!比涡粱卮鸬?。
夢貘是一種生活在傳說中的動物,《說文解字》說它“似熊而黃黑色,出蜀中”,白居易在《貘屏贊》中說:“寢其皮辟瘟,圖其形辟邪”,有學(xué)者懷疑它其實就是大熊貓。流傳到了日本,夢貘變成了一種能吞噬人們惡夢的怪獸。其實,所有關(guān)于夢貘的故事,都只是傳說,它真正的能力也并不是吃掉人的夢,而是賦予人夢。
根據(jù)任辛的親身嘗試,發(fā)現(xiàn)所謂的夢貘根本就是不可見的,因為它只存活于人的大腦中,其實是一種寄生蟲,和弓形蟲差不多。弓形蟲是貓科動物的腸道寄生蟲,能讓人類大腦神經(jīng)細胞之間的連接發(fā)生變化,影響人類的感覺和行為,甚至可以造成精神分裂。夢貘也差不多,它的主要功能是將一些被人類忽略的東西在夢中聯(lián)系起來,讓人類產(chǎn)生靈感,“夢想之書”的運作原理就是其中具有夢貘。
“我在夢中看見一個戴著古埃及面具的人,他碧色的眼睛如同深不見底的古井一般。很多人,在沙卡拉金字塔前舉行一種奇怪的儀式,似乎是殺牲以血祭天。那男子如同一只清拔的孤鶴。最后,大漠上盛開了紅色花朵,狂風(fēng)席卷大地,花朵卻愈加嬌艷,黃龍一般的沙柱都攪不動一朵花……”任辛說到這里卻停下不說了。
“后來呢?”
“后來,我就醒了?!比涡恋哪樕下冻隽丝酀男Γ骸澳阒赖?,夢貘這東西,有多靠不住啊,它來的時候如風(fēng)如影,走的時候也毫無蹤跡可循?!?br />
碩大的金字塔隱藏在暮靄中,周圍是一間間茅屋,隨意推開幾扇木門,發(fā)現(xiàn)里面空無一人,門扇在暮色中微微晃動,攪起腥甜的空氣,任辛驀地站住身子,手指向了地面上黯淡的斑點。
“是血跡?!碧茲衫潇o地說著:“這里有不少被砍剁過的痕跡,證明曾經(jīng)發(fā)生過一場屠殺,才導(dǎo)致了今天的荒無人煙?!?br />
“為什么,你說是屠殺?不說是戰(zhàn)爭?”
“這里已經(jīng)變得空無一人,這就是證據(jù)??傇撚惺w留下吧,可是,一具尸體都沒有。”唐澤看向了遠方的金字塔:“只有一個墳冢,法老的陵墓。你說,那個面具下面,究竟是一張怎樣的面孔?”
突然,他的眼中閃爍出戾氣,手按上了腰間的武士刀,他帶著人快步走出了房間,只留下任辛一人在屋子里。
撲通一聲,竟然是落水的聲音,唐澤仿佛看到一道黑影落入了前面的水井里,上前一看,卻發(fā)現(xiàn)那是一口枯井,怎么會有水的聲音?水井中浮起了一張蒼白詭異的臉,那是一個死人,咽喉已經(jīng)被割斷,眼皮脫落,露出了雙瞳。
就在唐澤松一口氣的時候,那尸體竟然站立了起來,搖搖晃晃地向著他沖了過去,腐爛的氣息頓時覆蓋了唐澤全身,原來空氣中腥甜的味道就是腐爛血肉的氣息。
他到底是活人還是死人?又或者是活死人?他的腳步拖沓而緩慢,不辨黑白的瞳仁無神地看著遠方。
唐澤一刀向著活死人刺了過去,將他的身子砍成兩半,黑血如同噴泉一般射了出來。
周圍突然變得熱鬧了起來,所有的隊員都被幾個活死人糾纏住了,眾人展開了一場混戰(zhàn)。
“一般的槍彈對他們沒有用,除非能將他們的身體砍成兩半,才能阻止他們前進?!碧茲商嵝咽窒隆?br />
片刻過后,那些偷襲者都已經(jīng)倒在精銳部隊的腳下了,風(fēng)在空空的村子里回旋,尸體的身上竟然長出了一種紅色的鮮花。
“這應(yīng)該就是活死人組織最新研制的配方吧。他們主要研究的是人類基因改造工程,從蟲草的身上得到啟迪,將草木枯榮的基因融入到了人類的身上,使得人類在死去之后,身體的某些神經(jīng)還能復(fù)活,能繼續(xù)做臨死前做的事情。”
突然,唐澤的眉頭一皺:“不好,莫非是調(diào)虎離山?”
他說著快步向著房間走去,卻看見任辛已經(jīng)倒在了地上,仿佛有什么細小的東西唰地鉆進了他的身體里。
唐澤手起刀落,劃開了任辛的胸口,一顆青色的花種嵌入了鮮紅的血肉中,隱隱還能看到有細絲滲透到血肉中。
“這就是你們的目的嗎?將任辛也變成活死人?”唐澤的刀尖轉(zhuǎn)動,硬生生地將任辛胸口的肉挖掉了一塊,立刻有醫(yī)務(wù)人員上前包扎傷口。
“這應(yīng)該不是普通的種子,而是微型肌肉注射器,能將改變基因的藥劑注射到人的身體里?!碧茲煽焖俦称鹆巳涡粒骸拔覀兛熳?,立刻離開這里?!?br />
然而,當他們離開房間的時候,眼前的一切卻讓人震驚,剛剛還空無一人的村子里竟然到處都有了閑逛的人,他們每一個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身體要害部位血肉外翻,灰白的眼球絲毫沒有神采。
月光慘淡,唐澤揮舞武士刀,一刀一個,將活死人的身體砍成兩半,但是卻沒有絲毫鮮血噴濺出來,因為,他們的血肉早就已經(jīng)干涸了。這樣的打法十分消耗體力,哪怕他們的手中有精良的武器,但是對這種活死人卻絲毫不起效果,只有最原始的殺戮之力,才能阻止他們前進的腳步。
突然,空中傳來了骨笛的聲音,凄厲如同哀泣一般,那些活死人陡然一驚,似乎聽到了指令一樣,動作變得迅捷了起來。
唐澤將背上的任辛扔給了手下,腳尖在地上一點,迅速拔地而起,向著笛聲傳來的地方全力奔襲而去。抓住那個放牧活死人的人,他們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他的腳下踏著細碎的沙粒,始終和對方保持不近不遠的距離,想用言語刺激那個吹笛人現(xiàn)身:“有本事就現(xiàn)身出來,不要縮頭縮腦的?!?br />
話音剛落,幽怨的笛聲突然停止了:“天照國第一高手,果然名不虛傳啊。只可惜,你們一直都以為骨笛只能起到催眠的作用,幫人融合天書,但是卻不知道,它其實還有更重要的作用,那是神用來放牧羔羊的用具。當年,神命摩西和亞倫面見法老,想讓希伯來人離開埃及,但是法老不答應(yīng),神降下十災(zāi)讓法老屈服。在第十災(zāi)中,耶和華將埃及一切頭生的人類乃至牲畜都殺死,上至太子,下至囚犯的長子,統(tǒng)統(tǒng)死去。這是《圣經(jīng)》中的記載,但是,卻并沒有記載完整,那天夜里,所有死去的人和動物,都回來了,化成了活死人,發(fā)起了攻擊,當時,神吹響的就是這個骨笛?,F(xiàn)在,耶和華早已不存在了,只有法老還存活在世上,現(xiàn)在,耶和華的骨笛,也到了我的手中?!?br />
“所以,你就傷害了任辛,并將骨笛從他的身上搶走?”唐澤冷冷地說道:“你以為我們不知道嗎?這個世上根本就沒有神,所謂的耶和華神和法老,也只是上一屆人類的殘余而已。他們擁有那個世上最先進的科技,但是卻相互戰(zhàn)斗,直到整個世界遍體鱗傷。戰(zhàn)敗的一方,也就是法老,他龜縮在金字塔中,將自己偽裝成木乃伊,不覺得這樣做太過于膽小嗎?更有你們這樣的人,竟然甘愿為他們服務(wù),傷害自己的同類!”
“你懂什么?跟隨著神,就有可能從弱小的類人猿進化成真正的人類。”一個綠衣女子終于從暮靄中現(xiàn)身出來,她渾身被綠色的薄紗覆蓋,只露出雙眼,但是眼神卻如此清澈,竟然看不出任何邪惡的念頭,而她所說的話,又如此狠毒:“類人猿竊占地球的日子太長了,到了神反攻的日子了?,F(xiàn)在整個世界已經(jīng)如同一碗傾覆的臟水,神圣潔的靈魂將蕩滌這個世界。唐澤,你是一個聰明人,知道此時此刻你應(yīng)該站在哪一面。我知道你是一個病毒學(xué)方面的天才,你應(yīng)該幫助神,用病毒洗滌這個世界?!?br />
“任何生命都是珍貴的,不能被傷害……”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感覺黑暗中無數(shù)細小的東西向自己激射而出,那是密集的死亡之雨,竟然是無數(shù)的埃及血吸蟲。作為一個醫(yī)學(xué)家,唐澤對這種蟲子太熟悉了,埃及血吸蟲能寄居在人的膀胱靜脈中,在人的身體里發(fā)育。世界衛(wèi)生組織國際癌癥研究機構(gòu)就曾經(jīng)將埃及血吸蟲列為一類致癌物。血吸蟲原本并不大,但是現(xiàn)在唐澤看到的顯然超過了他的想象。
“只有神,才稱得上是生命,而我作為神使,是最接近神的人,其余所有的,都是螻蟻。就像這些蟲子一樣,它們聽笛聲的驅(qū)使,我想你也看到了,人類也能受笛子驅(qū)使,其實也和這些蟲子差不多?!?br />
唐澤想到:在《圣經(jīng)?出埃及記》中也提到過神擅長驅(qū)使各種蟲子,比如虱子、蒼蠅、蝗蟲。他現(xiàn)在明白,不僅僅是耶和華,法老其實也擅長驅(qū)遣蟲子,埃及血吸蟲應(yīng)該就是其中的一種。
等到唐澤終于將這些毒蟲都驅(qū)散開之后,面前早已空無一人。當他邁著沉重的腳步回到村子的時候,驚愕地看見活死人早已退去,地上殘余著幾具尸體,他所帶來的人,這個世上最精良的部隊,竟然已經(jīng)全部都陣亡了,每一個人的身上都盛開出鮮艷的花。如果不及時采取措施,他們也會變成那種活死人的,唐澤忍痛將他們的尸體切成了兩段。
當他看到任辛的時候,松了一口氣,他沒有死,傷口也沒有異常。他注意到任辛的脖子處有血滲出,檢查一番,發(fā)現(xiàn)有細小的牙齒曾咬開他的血脈,是在吸他的血嗎?又或者是在救他?看來對方只是想搶走骨笛,并不想傷害任辛的性命。
遙遠的金字塔頂部,站著那個綠衣的女子,面紗已經(jīng)解開,月光照在她白玉一般的臉上,額頭用金粉勾勒出了一彎新月。她的嘴角染著鮮血,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你不用覺得奇怪,我只是答應(yīng)了那個人,不傷害他的朋友。所以,任辛不能死?!彼f著幽怨地看著遠方:“如果我救了任辛,能換取他回到我的身邊,那么,我愿意這樣做?!彼f著緩緩地伸出雙手,她的十指已經(jīng)變成了白骨,身上的綠紗褪下,渾身都是已經(jīng)結(jié)痂萎縮的傷口,如同一張張干癟的小嘴一樣,仿佛向著天空發(fā)出哀嚎之聲:“這就是喜歡那個人的代價?!?br />
她以命令的口氣對唐澤說:“帶著任辛跟我走,我?guī)闳ヒ娔銈円恢倍荚谡业哪莻€人?!?br />
唐澤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那個古怪的女子走了。女子卻并沒有帶著他們進那個金字塔,而是在荒漠中行走了幾個小時,直到唐澤雙腿疲軟,如同灌了鉛一般,才來到一片沙漠石林之中。女子回頭,神情怪異地看了唐澤一眼,卻并不說話,直接鉆了進去。
唐澤猶豫了片刻,還是跟著走了進去。
石洞里十分悶熱,充斥著腥臭的氣息,走過蜿蜒低矮的甬道,他們來到一片稍顯寬闊的地方,唐澤看到石壁邊靠著一個男子,已經(jīng)骨瘦如柴,骨骼撐不起身上那套黑色的西服,他聽見有人進來,勉強抬起眼皮,干裂的嘴唇有氣無力地吐出幾個字:“你走吧,我不會說的?!?br />
突然,唐澤背上的任辛清醒了過來,目光射向了角落中的男子:“連刀?”
那的確是連刀,他聽見任辛的聲音,蒼白的臉變得更加煞白,猛地咳嗽了起來:“童飛廉,你,你還是將他帶來了?”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叫童飛廉了,神說,如果我忠于他,他就會賜給我‘哈特謝普蘇特’的名字,和古埃及第十八王朝女王的名字一模一樣。”童飛廉說:“我要讓你看看,你為他究竟付出了一些什么。他竟然什么都不知曉,我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fā)生?!?br />
“你還好意思說嗎?我變成這副模樣,還不是拜你所賜!”連刀的眼神里露出了復(fù)雜的表情,有憤怒、失望、痛苦,甚至還有一絲愛憐。
“那一天,你說走就要走,要離開神??墒牵愕氖种姓莆樟送ㄌ斓拿孛?,主人又怎么會放你走。他用我來威脅你,然而,你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我被扔進蛇蟲之窟,依然沒有停止腳步。你為的就是你的朋友,任辛嗎?你不想讓他為難,所以,你就寧愿拋棄我?”童飛廉用白骨般的手指撕扯著自己的頭發(fā),面孔也變得扭曲可怖:“所以,我將他帶到了你的面前,我想讓你親眼看見他是怎么死的?!?br />
“不要?!边B刀痛苦地掙扎著,想要站起來,但是他的雙腿被一塊巨石壓住,根本動彈不了。
“將你掌握的秘密告訴我,將它毀掉,我就放走你們。否則的話……”童飛廉的眼中閃現(xiàn)出決絕的表情。
任辛從唐澤的身上爬了下來,虛弱地扶著唐澤的肩膀:“我一直都很詫異,你為什么要連刀身上的東西。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想要的是破解‘P=NP’的秘訣吧??墒?,你為什么要這東西呢?為了破解這個世上所有的密碼?為了制造強大的人工智能?又或者是為了利用偶然性制造大型災(zāi)難?你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制作活死人的配方,以所謂的神的能力,我想,上面的這些都不是難題。神根本就不需要‘P=NP’。所以,我大膽地猜測,那是因為這個數(shù)學(xué)公式你隱藏著對抗神的奧秘吧。如果你真的是神的人,要保護神,你只需要將連刀殺死,就能永遠保守這個秘密。但是,你卻沒有這樣做,而是強迫他將東西交出來。所以,我猜,你其實是想利用這個秘密,去獨自對付神吧。你明明是在極力維護連刀,卻偏偏要讓他恨你,你是想讓他在你死后,不要過于傷心難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