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父親的拐杖(散文)
夜色在黃昏的細雨中關(guān)上了烏云的帷幕,朋友圈里卻滿溢著明日“父親節(jié)”的感想與廣告。如同“母親節(jié)”一樣,明日我依然無處可去。這樣的天氣,適合回憶,思念如一道逆行的閃電,穿越烏云的厚重與深邃,彌散到無盡的蒼穹。
時間已過月半,我依然無法放過自己,我以無聲的悲傷,嗚咽的疼痛看著他蹣跚著高大的身軀,拄著從二姐家隨手拾起的與他身高等長的木棍,走在通往他親手栽下的蘋果梨園的路上。
是二姐拍的父親的背影。二姐,居然跟不上八十五歲的老父親的腳步。
今年清明的第二天,我陪著父親回到小鎮(zhèn)醫(yī)院的牙科撥完上牙,父親回到村子,每次都如巡山的老虎,去巡看曾耕種過的土地,修整過的道路,采摘過的果園。
父親以支書的職務(wù),在這個村子奮斗了三十余年。躑躅前行中,他一定會想起,村西那口已經(jīng)不存在的白灰窯,那熊熊的炭火點燃了他創(chuàng)業(yè)的激情。他一定會聞到,北山崗梁上百畝梨園春季盛開的芬芳,讓他開辟了“一村一品”的產(chǎn)業(yè)。他一定會感知,腳下堅實的水泥路,路基是他力排眾議,身先士卒打下的基礎(chǔ)!
沒有人,如我一般揣摩父親的心思,家人們關(guān)注的焦點是父親拄著的棍子。
三姐說:“海平,十天后是咱爸的生日,我給他郵個拐杖吧?!蹦饶葐枺骸叭耍旌笫抢褷?shù)纳?,我給他郵個拐杖吧?!蔽⑽⒏嬖V我:“三舅,十天后是姥爺?shù)纳?,我跟我媽回去,我給姥爺帶個拐杖!”
我記得視頻帶來的親情與孝心,也記得生日宴的快樂與愿望,我更記得4月28日那個夜晚。
那個夜晚,清泠的月光,掛在院前的楊樹樹梢上,冷漠地俯瞰人間的悲歡離合。
那個夜晚,清洌的春風,掠過老宅子窗前披掛的苫布,瘋狂地撕扯著痛哭的人的痛苦。
那個夜晚,狂風刮倒了不知道哪里的電線桿,讓小村陷入了沉寂的黑暗中。
哥哥姐姐讓我去休息,卻假寐不能成眠。多希望自己能安靜地入睡,多希望一覺醒來,一切都是一場夢,山還是山,樹還是樹,父親還是父親!
驚醒,邁出房門,破碎而無聲的腳步踏著凄寂的月光,幾步的路程卻又是那么遙遠——就這樣與父親生死相隔。
靈堂里只留下大哥與我,靈堂外的爐筒里烈烈的火焰迷漫著我們的表情,彌漫著傷心的往事。我們沒有交流失去與逝去的傷痛。大哥遺憾地跟我說:“父親八十五歲生日,我極力地調(diào)整工作時間,想回來祝壽,卻還是沒擠出!”
不知道大哥說這件事的時候,是如何從容地在悲傷中撿拾起一顆破碎的心,又是如何忍受著肌膚的疼痛,擦拭掉傷口上的鮮血與砂礫。
此刻沒有了悲切,只有沉穩(wěn)。我心情平靜地告訴大哥:“父親生日說了三個愿望。第一個愿望是鑲上滿口牙,有滋味地吃飯。第二個愿望是再陪繼母十年。第三個愿望是喜看中國共產(chǎn)黨百年慶典活動!”
“誰能想到,愿望會成為遺愿呢?!”
我終于沒有抵擋住林中刮來的狂野的山風,那個風冷的瞬間,大哥含著淚,替我裹了裹散開的大衣:“不要哭,讓父親安心的去?!?br />
沉默了很久,我們可以不再流淚,在沉重漫長的夜里,我對大哥講述著父親生日的種種情景:
六個兒女,大哥和三姐缺席,意外的來客是少秋、少文表哥,外甥女秀梅。
父親的第三個愿望,就是對文少表哥說的,他們對話的內(nèi)容我不得而知,嘈雜間我斷斷續(xù)續(xù)地聽父親洪亮的嗓音傳來:
“現(xiàn)在的社會好??!”
“社會再好,你自己不主動干,也過不上好日子!”
“自己干的再好,也得有個好社會?。 ?br />
“還得有個好的領(lǐng)導者!”
“你得信共產(chǎn)黨,哪朝哪代的執(zhí)政者,能像共產(chǎn)黨給咱們農(nóng)民免稅,辦合作醫(yī)療,給種地補貼,給低保戶蓋房子。你以前想過嗎,你大哥也能進城住樓房?!?br />
“你得相信咱們的黨啊,咱老農(nóng)民,靠天吃飯,就得有個倚仗,就像我手里的拐杖,走道得有個依靠啊!所以啊,你得信共產(chǎn)黨,能讓咱的生活越來越好的?!?br />
“我得好好活著,好回村兒里參加百年慶典活動!”
2021年6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