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可憐的冬叔(散文)
一
四年前老家舊村改造,現(xiàn)在鄉(xiāng)親們已搬進回遷樓一年有余。幾個村子合并后的具有城市化的迎賓社區(qū),環(huán)境優(yōu)美,居住條件極大改善,人們興高采烈。我和大哥沾了父母的光,很榮幸地各得到父母給予的一套三居室。站在書房的窗前瞭望,遠山近水,郁郁蔥蔥,綠意盎然。夜晚七彩燈火同時點亮,仿佛天上人間。
我經(jīng)常遇見一個很不協(xié)調的身影,個頭不高,身體略顯臃腫,光頭,身穿破舊的不太合身的春秋服,腳踏拖鞋,倒背著手,步履蹣跚,走路一瘸一拐的中老年男人,走起路來慢得像蝸牛,總是靠左腿帶動右腿拉著前行,我確信那是一只失去正常功能的已經(jīng)廢掉的右腿。他或者到垃圾桶前撿拾垃圾,或者飯點時間,到路邊超市買兩個饅頭。他在哪里吃下這些饅頭,何時吃下,我不得而知了。
他不是別人,他是住在我相鄰樓棟的與我同齡的遠房本家大叔,我稱呼他冬叔。
我參加工作后,在城里上班居住。可以說,不見他已有幾十年了。要不是這次回遷,興許很難再見到冬叔了。
這倒讓我想起了冬叔曾經(jīng)的那些往事。
二
稱作冬叔,雖是一個老祖的本家,其實沒有沒有了一點血緣關系。小時候,大街上的孩子們一塊玩耍,少不如意就相互打起嘴仗來,那時候我們孩子們罵冬叔最順口的就是叫他“討巴子”,冬叔聽到后就立馬從地上摸起石頭奮起反擊。我們故意傷害著冬叔。
后來,隨著年齡的長大,漸漸地明白了原委,原來冬叔不是這家父母的親生,是從外地一個村子里抱養(yǎng)來的,具體如何抱養(yǎng),對于冬叔本人及村子里的大多數(shù)人都是無從知曉。
那時冬叔一家住前街,我家住后街,兩家相距不到百米遠,而且,因是本家,兩家老人是經(jīng)常串門走動的。也是從老人嘴里知道,我與冬叔是同齡,因是長輩我喊他叔。
冬叔一家四口,父母和一個比冬叔大十來歲的姐姐,姐姐是父母親生。現(xiàn)在想來,不知什么原因老人非要抱養(yǎng)而不親生??傊?,冬叔成了本家爺爺奶奶最嬌生慣養(yǎng)的“兒子”。本家爺爺在外地做“官”,是一個公社的干部。冬叔在家始終被母親和姐姐寵著,雖是貧窮年代,仍是盡量好吃好喝地富養(yǎng)著。
由于特殊的身世和家教,冬叔從小在家養(yǎng)成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習慣,而在外卻常常惹是生非,霸道而且蠻不講理。如果是在外惹事吃了虧,一旦讓本家奶奶知道了,非要跟人家大吵一頓,無禮也要掙三分。難怪在村人眼里本家奶奶是最“護駒子”的一個人,大家都躲著她。
記得七八歲的那年冬天,天氣格外冷,寒風刺骨,穿著厚厚的棉襖還感覺透心的涼。就是在這樣的天氣,街上的一伙孩子們還是來到西河里去滑冰,當然少不了冬叔。就是在一起滑冰的時候,我一不小心將冬叔碰倒,冬叔覺得很委屈,爬起來跟我扭打起來。小時候的我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廝打過程中趁冬叔不備,一個掃蕩腿就把冬叔撂倒,摔了個“葫蘆撞墻”,我跑到幾步遠的石橋上,居高臨下,做好了時刻準備迎戰(zhàn)的態(tài)勢。冬叔哪是愿意吃虧的主,爬起來追到橋上,結果讓我一下子把冬叔推進一人多深的橋下,硬是把橋下的河冰砸了個大窟窿,我見冬叔一身狼狽狀,便拔腿竄回家了。
本家奶奶得知自己的“嬌吧蛋”(對孩子溺愛的俗稱)吃了大虧,就氣急敗壞地來到我家評理。
這是我記憶中第一次與冬叔交手,也是迄今為止最后一次交手。
我也知道,我是個不會體諒人的人,對冬叔,我是有成見的,心中始終存有悔意,可那時是孩子,不肯認錯,更沒有勇氣道歉。
三
記得有位名人說過,人生的白紙全憑自己的筆去描繪,每個人都用自己的經(jīng)歷填寫人生檔案。
常聽老人們說,樹大自直,這是用來比喻小時候調皮搗蛋的孩子,長大了自然會變好。冬叔是這樣的人么?然而,他卻把自己成長為一棵扶不起來的“歪脖子”樹了。這在我心中一直是一個痛,因為我很希望冬叔能夠給我們本家爭光,這種愿望似乎沒有誰給我灌輸,是發(fā)自內心的。
我與冬叔同一年上小學,是同班同學。本家爺爺奶奶對其抱有望子成龍的愿望,然而事與愿違。冬叔似乎上學就是專門與老師和同學作對的,上課不認真聽講,總是喜歡惡作劇,不是大聲喧嘩,就是對前后左右的同學動手動腳。老師批評不聽,罰站不老實,變著花樣給老師同學做鬼臉,擾亂課堂,老師讓他出去,他最喜歡聽到老師這句話,他會馬上跑出去,不一會兒就見不到他的蹤影,等回到教室時,卻發(fā)現(xiàn)手里拿著不知從哪里偷來的瓜果??上攵?,冬叔的學習成績應是如何了,說起來成績穩(wěn)定,永遠的倒數(shù)第一。
上課不聽講,下課與同學打架斗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如果哪個同學丟了鉛筆橡皮之類,不用猜,十有八九是冬叔干的。學校三天兩頭找本家奶奶反映冬叔在校的表現(xiàn),等家長意識到冬叔確實需要批評教育時,發(fā)現(xiàn)冬叔已經(jīng)肆意妄為,無法管教,家長的話已成了耳旁風,冬叔誰的話都難以聽得進去了。
大概是從小學二年級開始,冬叔已經(jīng)放蕩不羈,養(yǎng)成破罐子破摔的習慣。小學沒有畢業(yè),就輟學在家,在學校的幾年里,惹了不少事,也闖了不少禍。雖然學校沒有負擔了,但給村人和社會留下了極大的隱患。
不上學的幾年里,冬叔無拘無束,成了閑云野鶴,本家爺爺奶奶已經(jīng)無力管束,打架斗毆,偷雞摸狗的事情,幾乎是經(jīng)常發(fā)生。幸好在家里待的時間不長,在冬叔十六歲那年,本家爺爺因病提前退休,冬叔替老換幼到離家不遠的一個廠子當了正式工人。這對祖祖輩輩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nóng)人子弟來說,簡直是天上掉餡餅了。
如果真的像老人們說的樹大自直,冬叔能夠珍惜來之不易的工作,在廠子里好好工作,也許真的會成為一塊“好料”。然而,冬叔卻是扶不起來的阿斗,秉性不改,好吃懶做,手腳不干凈的毛病變得越來越明顯。開始還是在廠子里知道避人的小打小鬧的偷東西,后來發(fā)展成明目張膽的盜竊。
在廠子工作的第三年,因盜竊被公安機關勞動教養(yǎng)兩年,同時被單位開除公職。兩年后教養(yǎng)期滿,回到村子,成了無業(yè)游民,這無疑是放虎歸山。
四
如果勞教兩年,改邪歸正,也不失為浪子回頭。因為在農(nóng)村還是大集體時代,已經(jīng)是二十多歲成年人的冬叔,在農(nóng)村算是很整壯的勞動力,真的撲下身子好好干,也許能夠撐起一份不錯的家業(yè)。
冬叔并沒有按照家人期望的那樣走下去,而是惡習不改,重走見不得人的老路。在家有工不上,晝伏夜出,吃喝嫖賭。自從冬叔回到村子,村子和鄉(xiāng)鄰四舍開始不安寧起來。大到生產(chǎn)隊的牛羊,小到村民的雞狗鵝鴨,都是冬叔獵取的對象。
從專門對本村下手作孽,發(fā)展到附近鄉(xiāng)村行竊,真是“一舉成名天下之知”,冬叔的名聲在方圓十里算是叫得響,同時,也成了當?shù)嘏沙鏊某??。大事不犯,小事不斷,每年都要被公安機關拘留幾次。
早已到了結婚生子的年齡,冬叔這棵歪脖子樹就是招不來金鳳凰,十里八鄉(xiāng)的姑娘們,一聽冬叔的大名,就像遇見了瘟神,都躲得冬叔遠遠的。
我在城里上中學到參加工作至今,總共見冬叔不到幾次。有些事跡大都是聽說,但絕不是謠言。在冬叔光棍到三十幾歲的時候,收留了一個流浪乞討的外地女人,從此開始了與這女人的同居生活,第二年給冬叔生了個兒子。由于冬叔的惡習難改,而且經(jīng)常酒后打罵這女人,在兒子不到幾歲的時候,那個女人趁著冬叔不在家的時候,不辭而別,從此杳無音信。
一晃二十幾年過去,兒子也長大成人,在這樣的家庭環(huán)境中也沒有混出什么名堂。本家爺爺奶奶早已去世多年,年長十幾歲的姐姐,當年高考金榜題名,工作在外地,也成家立業(yè),兒孫滿堂了,與這個不爭氣的“弟弟”很少來往。據(jù)說冬叔爺倆早已不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了。目前,爺倆一老一少都是單身,幸虧舊村改造分到兩套樓房,單身爺倆每人一套,各過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我自從來到回遷樓一年多的時間里,除了照顧不能自理的老母親,在樓上樓下見到最多的應該是冬叔了,因為我們成了最近的兩個樓棟的鄰居。冬叔每天都要拖著半拉子腿,慢悠悠地出來幾次,不是在垃圾箱撿垃圾,就是到超市買幾個糊口的饅頭。可想而知,日子過得很是寒酸。
至于那條不利索的右腿是因病所致,還是惡習不改被人打的或跳墻摔的就不得而知了。我很好事地問了幾個鄰居發(fā)小,大家諱莫如深,都只是一個勁地搖頭。
五
我與冬叔似乎從小沒有眼緣,幾十年不見,現(xiàn)在見了面,感覺很是陌生,冬叔似乎見了我總是想低頭躲過去,只是偶然遇見不得不打招呼時,也只是相互象征性地點頭示意而已。
教人行善的佛經(jīng)上說,佛陀從不勉強別人去做他不喜歡的事情,佛陀只是告訴眾生,何者是善?何者是惡?善惡還是要自己去選擇,生命還是要自己去掌握。我想,冬叔的大半生已過,他是否反思過自己,為什么一步步走到這步田地,不但生活窘迫到不能自理,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愿見到他。
古書上說,善惡到頭終有報,試問蒼天饒過誰。其實,我并不迷信,仔細想來這句話還是很有道理的。一個人處于社會,是要自律的,否則,就成了被社會拋棄的人。
我們這個社會,不會拋棄任何一個向好的人,冬叔也不例外,如果他沒有養(yǎng)成那些惡習,或者是知道改正自己的惡習,無論是農(nóng)村還是城市,都提供了很多就業(yè)的機會。最近我聽說,新社區(qū)的工作人員找到冬叔,要他做一個清潔工,負責社區(qū)衛(wèi)生清理工作,月薪也不少,希望冬叔能夠把握住這個機會,使自己“大器晚成”。
但愿冬叔能夠開悟,有一個好的晚年。
原創(chuàng)2021年4月30日
與人為善,福報未至,卻離禍遠矣。人與自然一樣,一份耕耘一份收獲,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習老師用身邊人的故事教化人,讓人們從善如流,可見習老師是頗具社會責任感的人。問候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