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時節(jié)，鴻雁南飛。天空飄著鵝毛般的大雪，仿佛千樹萬樹梨花開，大地披上一層潔白的婚紗。
　　 張菊花今年九十一歲。她望著白雪，心底還保持著那顆初戀的心，真想穿著潔白的婚紗，回到苦苦等候一輩子的心上人的身旁。
　　 張菊花十八歲的時候，出落得如同出水芙蓉。她是富貴人家的千金，那年提親的人門檻都踏破了。其實她心中早有意中人，只是一直埋在心底，從來沒有告訴任何人。而他的父親早已相中了縣長家的公子，只擇黃道吉日，完成女兒的大婚。
　　 那天縣長的公子騎著高頭大馬，帶著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敲鑼打鼓，風(fēng)風(fēng)光光，熱鬧非凡。一抬掛滿紅綢緞的大轎靠在張菊花的門口。正當(dāng)大家高高興興等待新娘子出現(xiàn)的關(guān)鍵時候，新娘子突然不見了。張菊花的父親急得如同熱窩上的螞蟻，到處急急忙忙去找人，可是找遍了所有的角落，沒見張菊花的蹤影。最后縣長的公子板著鐵青色的臉，甩下最惡毒的話語，悻悻而去。
　　 張菊花的心上人就是同村的張苦瓜。張苦瓜家境貧寒，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寒冬時季，全家只有一床破舊的棉絮，下雪的天氣父親和苦瓜經(jīng)常赤著腳，苦瓜的手和腳凍得像饅頭腫大。苦瓜懂事的時候，就跟地主家放牛，這樣也不至于餓死，總算有一口飯吃。長大后，盡管身體瘦弱，衣著破爛不堪，但仍然改變不了他的英俊，柔弱中不乏男人的陽剛之氣。張苦瓜到張菊花家做了長工，做事吃苦耐勞，忍辱負(fù)重，從不把怨氣寫在臉上。
　　 張菊花通過長時間的觀察和了解，從心底暗暗地喜歡上了苦瓜。只是苦于一直沒有機(jī)會向苦瓜表白。在一個月朗風(fēng)清的晚上，月亮羞答答地鉆進(jìn)了云朵里，忙碌了一天的人進(jìn)入甜美的夢香。張菊花想到自己馬上成為縣長的媳婦，她聽說縣長的兒子，沾花惹草，賭博吸毒，人稱“五毒先生”。想到這里，張菊花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全身打著寒顫。她為了自己的心上人，做出了今生最大膽的決定。她躲過家人，偷偷翻過院墻，朝著張苦瓜的家跑去。
　　 張菊花敲開了苦瓜家的大門，她大膽向苦瓜來了一段真情表白，苦瓜懵了，感覺這是在夢幻里。張苦瓜感覺這幸福來得很突然，捏了捏自己的臉，臉上有點痛，才知道這不是在夢里。其實苦瓜心底也很喜歡菊花。菊花不知有多少回暗暗地送給苦瓜很多很多好吃的東西，送過他銀兩幫助他苦度難關(guān)，菊花總是趁沒人的時候，深情地打量著苦瓜，看得苦瓜羞答答地低下了頭。
　　 苦瓜得知菊花的遭遇后，感動得熱淚盈眶。他把菊花緊緊抱在自己的懷中，聞著她的香味，深深吻著。就這樣一對情人纏纏綿綿了一段時間，終究被他父親發(fā)覺。父親此時義憤填膺，怒氣直沖腦門，叫來了族長，要按當(dāng)?shù)刈顕?yán)酷的家法來處置。
　　 那時的婚姻都由父母包辦做主，對于瞞著父母私定終身，那是大逆不道，那婚前同居男女雙方都要葬身湖底，不能茍活。八個彪形大漢抬來一個超大的鐵籠，族長當(dāng)著眾人的面痛斥菊花和苦瓜的罪惡。完畢后，把菊花和苦瓜五花大綁，丟進(jìn)籠子，族長在前面鳴鑼開道，然后大家唱著調(diào)子，邁著雄健的步伐，到了湖岸。大家使出勁頭，準(zhǔn)備把鐵籠丟進(jìn)湖泊。菊花和苦瓜，此時心情顯得更加平靜，他們認(rèn)為和心上的人兒死在一起，死得其所。他們生要做夫妻，死還要做夫妻。
　　 正當(dāng)鐵籠丟進(jìn)湖泊的時候，此時來了一群解放軍官兵，為首的大聲吆喝：“放人！”。原來解放軍來村里征兵，得知這個地方竟然這么愚昧落后，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菊花和苦瓜得救了。張苦瓜成了解放軍的人，一對戀人難舍難分，到了分別的時候，菊花要苦瓜經(jīng)常稍口信，報一聲平安。
　　 菊花貌美，她的公公垂涎她的美色，總是打她的壞主意。有時候，菊花半夜睡熟的時候，公公輕輕推開菊花的房門，偷偷爬到菊花的身上。菊花年輕，人很警覺，大聲呼救，婆婆聞聽后，操起掃帚狠狠打在公公的身上，公公方才作罷。有一回，婆婆回了娘家，公公認(rèn)為這是對菊花下手的最好時機(jī)，接著酒膽，又一次溜進(jìn)菊花的房間，把菊花的褲子剪了，正準(zhǔn)備脫褲子行兇，菊花醒了。她有了上回的驚險，每晚在床前放一把剪刀用來防身，她強(qiáng)裝睡覺，等公公撲在她身上的時候，她操起剪刀，朝公公的大腿間剪去，公公被剪走了一塊肉，痛得“嗷嗷”大叫，欲望頓無，滾回了自己的房間。
　　 苦瓜到了部隊，很快適應(yīng)了軍旅生活。他趁戰(zhàn)爭間隙，報名參加了掃盲班，學(xué)習(xí)進(jìn)步很快，不久就會寫信了。他憑著靈活的大腦，英勇善戰(zhàn)，不久就提干了，這成了苦瓜有生以來，最激動人心的時候，禁不住提起筆，把自己對菊花的相思之苦，和在部隊的表現(xiàn)，通過書信向菊花一吐為快。
　　 張菊花公公欲望沒有得逞，從此懷恨在心。把兒子給菊花的信件一封封扣留了下來，時間久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謊稱兒子在戰(zhàn)場上犧牲了。菊花得知苦瓜血灑疆場，頓感天旋地轉(zhuǎn)，暈倒在地上。
　　 春已去，冬又來，多少個孤獨的夜晚，淚水沾滿枕巾，那是無盡的寂寞和徘徊，幽怨像那江水滔滔不盡。在家庭，菊花的公公整天對她沒有好臉色，菊花心灰意冷?？扇兆拥眠^下去，菊花被迫嫁人。就這樣菊花已經(jīng)上了別人的婚床，成了別人的新娘子。
　　 歲月匆匆流逝，轉(zhuǎn)眼間苦瓜在部隊成了優(yōu)秀的指揮員，當(dāng)上了團(tuán)長，部隊允許他帶家屬隨軍。苦瓜想著與菊花相聚在即，不知多少回出現(xiàn)在他的夢里面，不禁心花怒放。
　　 苦瓜回到家，父母歡天喜地，可就是不見菊花的影子。幾天前，苦瓜還回了信，提前告訴菊花準(zhǔn)備回家探親?？稍趺床灰娙四兀?br />　　 苦瓜從母親的口中得知一切，猶如晴天霹靂，他捶打著自己的頭，失聲痛哭。想不到自己的老婆成了別人的新娘。當(dāng)晚，他離開了自己的家，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就是苦瓜的父親辭世，他也沒有來過。
　　 前幾年，菊花后來的丈夫離開人世，已經(jīng)八十多歲的菊花對苦瓜還是念念不忘。苦瓜九十歲的高齡，他后來的妻子也撒手人寰，此時他還掛念著菊花。
　　 那日，菊花小恙，臥床不起。苦瓜走出村口，雖拄著拐杖，明眼人卻能看出心情的急迫。
　　 菊花的床前，張苦瓜從破舊的退伍證里掏出一朵干枯的菊花，老淚縱橫。菊花伸出顫抖的手，在小布袋里拿出一張相思鳥的香煙盒小紙片，緊緊捂在胸口。
　　 苦瓜翻過背面，紙片上面寫著“張苦瓜”三個字。
　　 那一刻，時間仿佛停住了腳步。一朵菊花、一張小紙片，還有緊握在一起兩只手背上的老年斑，瞬間便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