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人間值得】家有一老(征文·散文)
關注馮唐,不是緣于他職場語錄,成事心法,麥肯錫規(guī)則,而是喜看他與古怪精靈老媽,斗嘴,嘻哈的段子。
馮媽分明就是馮唐的作品,說他老媽“遛個彎兒,都要穿成一只斑斕的大鸚鵡”。可不,他曬老媽照片,八十好幾了,天上,地下,旅游,拍照。衣著大紅闊綠,吃飯舉杯把盞。他于老媽“在北京的秋夜里,吃熱的碳烤羊肉串,喝涼啤酒,聽老媽罵天地人神,天上小星,心里膩著,顛倒夢想”。這場面又風情又溫馨,極具代入感,讓我感受到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這一別致的人間煙火。
有這樣的一老,多好!身體健康,嘴巴利爽,不僅讓馮唐,就是讓我心里,也橫長出絢爛的花兒來。
是啊,老,被光陰之河沖擊,被歲月包漿浸染,雖經(jīng)歷過無奈和不堪,卻始終擁有品嘗生活的能力,該會釀造出多么豐饒多元的氣息和氣象,該是多么幸運幸福的事情!
我家也有一老,也有再過不到二十天就虛歲八十九的老媽??晌覌尣皇邱T媽,如果說馮媽生活的風生水起,那我媽現(xiàn)在只能算活的茍且平和。
首先,馮媽嘴勤腿快,口齒伶俐,機關槍般鏗鏘掃射。而我媽滿口假牙,咬肌松弛,干擾的她字不成詞,詞難組句。所以,她基本一天只說幾句話。并且,還是在我們連續(xù)發(fā)問,反復叫喊下才有應和。
其實,我媽75歲以前,也是金句懸河,什么“舍的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男兒無鋼,寸草爛芽”、“力氣是奴才,用完還會來”、“寧可身體受苦、也不要讓臉受苦”、“硬看家盜挨批斗,也不要看家盜吃東西”如此種種……我們姊妹幾個就是在她“早起三光,晚起三忙”,“吃的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嘮叨中,跳出農(nóng)門的。
我媽和馮媽,眼界格局真有一拼。雖說馮媽有工作,有知識,能給馮唐解釋“一介書生”。盡管我媽以修理地球為生,大字不識一個,僅看出“黑字白縫隙,頭都朝上邊”,但她卻這樣詮釋字形,人像字,下要站得穩(wěn),上才立得住。
馮媽舍得把一個月50元工資,給馮唐買影印的《三言二拍》,再花一個月工資買《辭?!房s印本。我媽也曾從雞屁股扣出一元八角錢,給我訂閱過一季度的《紅小兵雜志》,可惜,僅此一次,而已。
看眼下的馮媽,胖胖的也壯壯的,走路帶風,其形象,像出過力的農(nóng)婦。而我媽,一介農(nóng)婦,底板本就文藝,南方,耄耋之年,更具骨感,又蜷縮又嶙峋。
媽年輕時,步伐總是慢條斯理,不急不許,卻摟犁下種,捉雞喂豬,家里家外停不下腳步。晴天,田里是她的主場,雨天,或夜晚,她嘴里咬著線頭,晝夜縫補。夜深人靜,那悠長的呲啦呲啦聲,把夜牽得漫長,也把我從睡夢中牽醒。打眼一看,昏黃的油燈下,媽低頭,呲嘴,雙指使勁,原來是帶線的針,和媽較勁。媽用手拽,用牙咬,修補我們鞋尖頂開的破洞,或肘部破開的窟窿。感覺那時,我家老有新的抽絲,新洞,有補不完的窟窿。
而今,媽把破洞補好,窟窿填平,應如馮媽一樣頤養(yǎng)天年??桑?,變得佝僂,矮小,瑟縮,語言含糊,白發(fā)稀疏,雙腿異化成彎弓……
老媽這把弓,把我們一個個射出,射遠,射成她竭盡所能的樣子。她親眼見證我們長高長大,我卻不知媽這么快就變老,竟變得如此衰老。床和輪椅,成了她的專屬領地。吃飯打盹,成了家常便飯。原來那么講究的她,現(xiàn)在吃飯零零落落,有時會隨手甩出一口濃痰……
寒假遇疫情,媽的保姆染病,回家靜養(yǎng),年齡大,提出過了年,干不動了。我把老媽接到家中。
老媽生性干凈。即便現(xiàn)在給她洗漱時,依然露出喜悅表情。給她洗臉,臉如搓衣板,紇紇棱棱,給她梳頭,發(fā)如蓬草。洗她腳時,拇指高挑。指甲厚,往肉里鉆,給她修,剪刀劃出血。媽,疼了?媽搖頭,舒服,好,孝。
噢,我的老媽,你的幸福點也太低了吧。是你用青春,換成我們口中飯,身上衣,上學錢呀……
收拾齊整的老媽,坐輪椅,在客廳看她喜看的《大宅門》,在陽光的幫助下,媽成了生動的畫。
握媽的手,枯瘦,特別是腦梗后的左手,五指叉著,像老棗樹的枯枝,我眼潸然。這還是那雙能裁會剪,穿針引線的手嗎?這還是那雙變著花樣,把粗糙食材做成可口美味的手嗎?詩經(jīng)里“哀哀父母,生我劬勞”,“哀哀父母,生我勞瘁”的句子跳進腦海。媽,兒女是竊走你韶華的盜,意外是掠奪你健康的賊呀!
意外這賊,糾纏老媽一生。55歲意外喪子,73歲和父親一起意外煤煙中毒,75歲意外摔折股骨,80歲意外腦梗……意外的疊加,讓老媽失能,失能的老媽,大小便失禁,徹底進入了一種無欲無求狀態(tài)。過著給什么吃什么,不給也不要,讓坐讓睡都服從的生活。
這種安靜,這種服從,這種無欲,這種無求,讓人心疼。
怎能不心疼?身形萎縮成一個問號的她,雙腿沒有一點支撐,不打發(fā)起,起不來,不打發(fā)睡,睡不下,就連翻身,也完全靠人。
安排她起床、入睡、排泄,成了三件惱人的事情。別看老媽體量小,但四肢僵硬,抱起來死沉。媽入廁,我要孩他爸幫忙。不成想,老媽指我,不用你,讓她抱,口氣不容置疑。
抱她時,自衛(wèi)是她本能,能動的右手緊拽著輪椅橫梁,她耳背,必須一句比一句高喊“放開、放開”。知道的是因為老媽耳背,不給力,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虐待。拉拉扯扯,拖拖拽拽,一場博弈,需一個小時,才能結束,場面很是不堪。完成這一切時,我累得氣喘吁吁,老媽也累得呼哧呼哧。這時,她會來句,你們非要救我,這倒好,我受罪,你們也受罪。那年和你爹一起走了,多好!她語氣充滿神往。
唉!我的老媽,你怎能這樣想?
如果說起床、睡覺、排污,惱人,有了褥瘡,更惱人和惱心。接老媽時,姐告我,媽髖部發(fā)紅,買碘伏紅霉素給她涂。翻看,果真,鬼魅的高原紅,開在老媽髖部。一日三次,涂、抹、蓋,我是那樣小心,那么虔誠。我怕,怕2016年臘月,老媽腦梗,左半身罷工,褥瘡乘機入侵,中藥西藥,土方藥方,雞飛狗跳,兵荒馬亂的場面重演。
可是,初心和結果,理想于現(xiàn)實總是大相徑庭。粉嫩的高原紅,面積小了,色卻變了,變成暗紅,接著泛起水泡。不好,難道是褥瘡先兆?慌忙給弟弟電話,找來醫(yī)生就診:褥瘡,氣墊床、德莫林,兩小時翻一次身,這是臥床老人專利……
唉!為什么付出和效果如此不對等?為什么現(xiàn)代科學延長了人類壽命,卻沒提高生存質量?為什么無法選擇生,也無法選擇有尊嚴的老?
此時,褥瘡,把我和老媽的夜,由曼妙長詩,變成破碎絕句。
給媽上藥,媽皺眉。問,疼媽?媽,搖頭。是啊,媽總是把疼咽在肚里。逗媽,把你送到敬老院吧。媽說,不。去那里?回家。誰管你?我自己。她說這些時,竟然一清二楚,連空氣都那樣堅決和果斷。
人生來來往往,可有來日方長?老媽,但愿時光不老,我要和馮唐一樣,陪你一起回小院,春天種花,夏天摘菜,秋天品果,品你親手栽下的山楂果……
靈魂對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時光變得更豐盈和飽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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