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似乎來得太突然了。
　　 前幾天還是暖陽高照，云淡風輕，這立冬剛過，就北風蕭蕭，冷雨凄凄。
　　 雖然溫度陡然下降了許多，但阿坤還是累得滿頭大汗。
　　 因為下雨，在建樓盤的大部分工人停工，只留下少數(shù)幾個人在室內工作。說是室內，也是八面透風，而且樓層越高風越大，風吹在身上生疼生疼的。
　　 今天的主要工作是對一些地方進行修補，材料都需要人工搬運。阿坤來來回回搬運著磚和水泥以及沙石，累得腰酸背痛。他哪里吃過這個苦？以前在流水線上，最重的體力活，也不過是偶爾移動一下十來斤的箱子。
　　 阿坤有點后悔來到工地求生活了，真想立即撂下磚塊，馬上拍屁股走人。這碗飯看來還真不是每個人都吃得消的。
　　 不過今天是第一天上班，自己也不是那種吃不了苦的人，如果就這樣走了，別人會怎么想？而且德叔也會很難堪，畢竟自己是求了幾天才能來這里工作的。胡思亂想間，老婆來電話了。老婆說她回了娘家，因為丈母娘住院了，你要是回家吃晚飯的話就自己燒，菜都準備好了，炒一炒就行。
　　 阿坤只好硬著頭皮繼續(xù)拉磚，拉水泥。想到丈母娘住院，又要搭進去不少真金白銀，讓本不富裕的家庭平添了開支，自己還有什么理由不拼命掙錢？
　　 眼瞅著下班時間快到了，心想再忍忍也就解放了。這時，德叔接了一個電話，是陳總打來的。他問工作進展咋樣，如果沒有完工的話就加加班，他在餐館已經訂了工作餐，算是犒勞大家。
　　 阿坤聽到要加班，一下子就像墜入了深淵，快下班的喜悅一掃而光，所有惡毒的詞語在心底翻江倒海，就差噴涌而出了。不是不愿加班，是身體早已吃不消了呀。
　　 終于熬出頭了，兩個小時后，疲憊的阿坤隨著工友們走出工地，外面已經是萬家燈火。雖然風還在刮，雨還在下，但比起干活的累，冷又算得了什么？
　　
　　 進入餐館，大家一坐好，菜就端上來了。
　　 “老板娘，你過來，”阿坤一下子站了起來，用筷子指著桌子上的火鍋嚷嚷著，“這到底是什么火鍋？”
　　 “雞火鍋，雞火鍋啊，”老板娘連忙走過來，笑著說。
　　 “雞火鍋里面怎么還有鴨肉？”
　　 ”因為雞肉分量不夠，就加了幾塊鴨肉。”老板娘滿不在乎地說道。
　　 “這雞鴨肉都應該有點年代了吧？”阿坤有點激動，他指著一盤肉絲挖苦道，“那這又算怎么回事？這盤青椒肉絲里面竟然還有豬肝，是肝鑲肉嗎？”
　　 “這個……”老板娘竟然一時語塞了。
　　 “顧客可是上帝！做生意怎么可以這樣？”阿坤繼續(xù)嚷嚷著。
　　 “如果都把自己當上帝，我們伺候的過來嗎？”老板娘也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大聲的說。
　　 “阿坤，這是工作餐，不要太介意，”鄰座的德叔連忙拉了阿坤一下，陪笑著對老板娘說，“沒事，沒事！他是新來的，您忙您的去吧！”
　　 阿坤回過頭看了德叔一眼，說道：“即便是工作餐，但不能這樣啊，這明顯是殘羹剩飯！”
　　 “新來的？難怪，”老板娘帶著僵硬的微笑，“你們工地老板陳總是我們的老顧客了，其實我們對你們工人還是挺照顧的……”
　　 阿坤坐了回去，大聲說道：“把這些剩菜都端回去吧，我們是工人，但不是乞丐！”
　　 “喔，這是你們的陳總今天中午留下的，他特意強調給你們當工作餐，也是好意……”老板娘解釋道。
　　 “他們餐餐大魚大肉，讓我們吃剩下的……”阿坤一下子又火大了，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阿坤，不要太在意！”德叔一把拉住阿坤，“這些菜也不全都是剩菜，你何必這樣小題大做呢……”
　　 阿坤還想說什么，看見工友們都默不作聲，他也就坐了下來，低著頭連扒了幾口飯。這時，他的手機鈴聲響了，是上六年級的兒子打來的。兒子在電話里說想報一個輔導班，這樣進入初中后，就不會和城里的孩子學習成績差距太大。阿坤滿口答應了，掛了電話，嘆了一口氣?，F(xiàn)在的教育，說是義務教育，可是課外這輔導班、那輔導班，種類繁多，讓人眼花繚亂。不上還不行，為了孩子，咬咬牙，這個費用還是得交。
　　 德叔看了看阿坤，小聲說道：“陳總現(xiàn)在也挺為難，工程都是層層發(fā)包，包到他那里就剩一張皮了。以前的工程款遲遲下不來，材料卻要現(xiàn)金去支付，工資還要月結，每天銀行貸款利息一一想想都頭大，還得體諒一下……”
　　 阿坤也知道現(xiàn)在生意難做，工作也不好做。在廣東打工這幾年，勉強能夠養(yǎng)家糊口。今年外國疫情控制得不好，他所在的電器廠是做外貿的，因為一個很大的外貿單，貨物全卡在了中東港口，錢款收不回來，貨也收不回來，還要繳納亂七八糟的費用，導致資金鏈斷了，廠子也只能停工停產。
　　 孩子馬上要上初中了，阿坤原想既然外面待不住了，就回家鄉(xiāng)找工作吧。這樣可以一家人聚在一起，還能督促孩子的學習，十幾歲的孩子必須好好管教了。孩子就是一家人都希望所在。
　　 可是因為沒有其他技能，在家鄉(xiāng)工作不好找，只好求著德叔來工地搬磚。
　　 看見阿坤沉默了，老板娘也低聲說道：“是啊，現(xiàn)在這物價水平，隨便一餐飯都要花不少錢。你們做體力活挺辛苦，我們的菜雖然都是從冰箱清理出來的陳貨，但沒有變質，便宜賣給你們吃，大家也是雙贏嘛?！?br />　　 老板娘從廚房端來一盤泡菜，笑著說：“這是我老公自己做的，送給大家嘗嘗?！?br />　　 “老板娘，這幾天怎么沒有看見你們的服務員??？”一位工友打趣道。
　　
　　 “哪里還請得起服務員，這個生意，店子都快撐不下去了?！崩习迥镄χf。
　　 “不會吧，一個疫情就會搞成這樣？”另一位工友說道。
　　 “這個與疫情關系倒是不大，”老板娘說，“現(xiàn)在的人都去網購，門店生意就不行了，以致許多店子倒閉，因此好多人就失業(yè)了。大家都賺不到錢，拿什么去消費？網上的許多水貨商品也沖擊了實體經濟，大量工廠也一天不如一天。農工商的日子都不好過??！”
　　 正說話間，陳總從外面走了進來。老板娘立刻迎了上去，笑道：“陳總，吃飯了沒有？等下和我老公喝一杯?！?br />　　 陳總穿著很樸素，沒有一點老板的樣子。他看了看這些工人，說道：“算了，要你老公炒個葷菜吧，我和工人們一起吃。我吃了飯還有事。”
　　 老板娘拿來一套餐具。陳總對工人們說：“今天有幾個菜是剩菜，希望大家不要嫌棄。今天中午我要陪幾位領導和老總，沒有辦法，只能硬著頭皮點了一桌子菜。吃不完不能浪費啊，所以就留下來給大家當工作餐?！?br />　　 德叔連忙說：“沒事，沒事，這些菜吃起來還是蠻香的?！?br />　　 阿坤看見了陳總的低調和隨和，倒有點不好意思了。陳總忽然對阿坤說：“你今天第一天上班，感覺怎樣，做不做的來？這可是真正的體力活??！”
　　 阿坤回答道：“還行吧，以前我還真沒有做這種事，的確有點累，不過應該習慣就會好了吧。”
　　 “那就行。你們應該都和我都差不多年紀吧，四五十歲光景，上有老下有小的，都不容易，”陳總繼續(xù)說道，“你們飯要吃飽，工作時特別要注意安全。安全第一，安全做不到，掙再多錢也沒用……”
　　 正說著話，陳總的手機響了。他看了看手機，搖了搖頭，接通了電話：“喔，譚秘書，你好你好！明天星期六，要找個地方打麻將？還要釣魚？好的，好的，我來安排。放心，我一定安排妥妥的，包你滿意！”
　　 掛了電話，陳總苦笑道：“我不吃了，今晚還要去陪歐陽局長打麻將。你們慢慢吃。”
　　
　　 阿坤疲憊地回到家里，家里格外冷清。老婆沒有回來，兒子在住校。阿坤不想去洗澡，快散架的骨頭太需要休整了。他傾倒在沙發(fā)上，歪躺著點了一支煙。打開電視，電視里張茜正在傾情演唱著：我們都在用力的活著，酸甜苦辣里醒過也醉過。也曾倔強脆弱依然執(zhí)著，相信花開以后會結果。我們都在用力的活著……
　　
　　 “花開以后會結果，花開以后會結果的……”阿坤小聲的念著，“會結果的，會結果的……”
　　 不一會兒，鼾聲響起來了，阿坤的臉上依稀還掛在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