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季的氣候反差太大，歲末年初的那幾日格外冷，都快零下20度了。元旦中午，我們帶小姑子一起開車去婆婆家，老家就在近郊，半個小時車程即到。
　　 看到兒女們陸續(xù)回家過新年，公婆心情大好，出出進進地忙個不停。進了門，大家趕緊脫了羽絨服，生怕被火爐子不小心燙破一個洞。女兒沒有上炕，坐在炕沿上靠近爐子烤火。堂屋的門口掛著棉門簾子，公公出來進去時從不關門，偏瘦的女兒穿著毛衣鉆風，所以，每次感覺冷風從掀起的門簾一角灌進來，她都要說一句：“爺爺，您把門隨手帶上！”公公已經(jīng)習慣于不關門，加上歲數(shù)大了耳朵有點背，門一直敞著，女兒每說一次，自己走過去關一次，連續(xù)關了幾次門之后，便有點抱怨，說爺爺習慣不好。我揶揄她：“哈哈！這是你們老許家的真?zhèn)?，不歸位！平時在家提醒你們爺倆，非是不信，今天找到根源了吧？”
　　 記得女兒上大學那幾年，一到假期回家，家里馬上變得凌亂不堪。干凈衣服不進衣柜，換洗衣服不進洗衣機，化妝品擺滿梳妝臺，零食紙袋隨處可見，貓頭狗蛋更是堆了一床，不知她晚上怎么睡覺？
　　 房間這樣慘不忍睹，想著也就一個假期，忍忍算了。有時實在看不過眼，幫著收拾一下，免不了嘮叨幾句，她便噘嘴不高興，說自己難得放假回來，自在幾天，房間想咋樣就咋樣，舒服就好，讓我別瞎操心。
　　 瞧瞧！說得多輕松，住在一套房子里，以我這性格，能假裝看不見她的亂堆亂放？再說了，真的一關門，就能和我隔絕了？誰信！
　　 某次笑話她大懶蟲，直接振振有詞回懟我，說宿舍里勤快之人，非她莫屬，其他女生，呵呵！一到周末全無蹤影，沒見過誰掃地拖地。
　　 看來，是我定的規(guī)矩標準高了。
　　 想想，這樣面對面硬碰硬也行不通呀，只好改變策略，趁她不在家的時候各就各位，等她回來了，一看凌亂的床鋪變清爽、整潔的臺面被收納，自然不好說什么。你別說，這一招還真行，漸漸地，她開始東西順手歸位，前幾年，自己在外打拼，租房住，盡管無人約束，但房間小，只得分門別類收攏整理，規(guī)矩慢慢養(yǎng)成。
　　 誰料，哈哈！今天，竟然也開始抱怨起家人了。
　　 我說，爺爺年紀大了，沒有隨手關門的習慣，不必強求，重點是回家后多監(jiān)督你爸，你們老許家不歸位的遺傳算是硬傷，時不時會重新冒出來。
　　 “說來聽聽，怎么把我爸這個壞毛病摁掉的？”女兒切切地問道。
　　 說來話長。結婚后，每到周末，總要利用休息時間，清掃一次家庭衛(wèi)生，這是多年來沿襲的慣例。
　　 很多年前的一個上午，記得當時我正在廚房收拾衛(wèi)生，忽聽在陽臺上澆花的老許接了個電話，之后，好像在客廳抽屜里翻箱倒柜找什么。不一會兒，著急忙慌地探頭到廚房門口：“我回鄉(xiāng)里了，老爹的腰椎病又犯了！”“知道了，你去吧，路上別開快車！”其時，我正滿頭大汗地擦拭油煙機，油嘖嘖的騰不出手來，隨口支應了一聲。
　　 待我收拾完廚房，進到客廳，只見電視柜的一個抽屜被拉出來，四仰八叉地撂在那里，里面先前碼放整齊的諸多藥盒和藥瓶，大都橫躺斜臥在抽屜底部，如同小偷匆忙進門翻找打劫過似的?！皻w位，歸位！”我在心里恨恨地默念，哼！這家伙老毛病又犯了，說了一百遍，一著急，又忘了。
　　 想了一下，預備捉弄他一番，一個電話追過去，“糟糕！家里好像進賊了?！?br />　　 “你不是在家么，大白天的咋能進賊？”電話那頭的他一頭霧水。
　　 “我在廚房干活，也不知小偷啥時候溜進來的，亂翻了一氣，丟沒丟東西可說不準！”我屏住呼吸竊笑。
　　 “不可能吧？這賊膽子也太大了！”他疑惑中再次發(fā)問。
　　 “不信，你自己回來看，要不，還是報警吧？”我假裝很擔心。
　　 停了一下，他在電話那頭說，“咱家也沒啥值錢的東西，不用報警，老爹的腰還是老毛病，理療做完我就回去！”
　　 下午一進門，看見地上敞著的抽屜，自己先笑了，“哎呀！一不留神，又被老婆逮個正著！”
　　 關于歸位的話題，要從老公婚后說起，談戀愛那會兒，每次去他辦公室兼宿舍，房間常常干凈整潔，沒有凌亂堆砌的感覺，尤其是床鋪平展齊整，四四方方的，看來媒人介紹他有當兵的歷史不假，心說，在部隊熏陶過的男兒，規(guī)矩還是不差。誰知，談戀愛時都是裝的，一結婚，原形畢露，壞毛病如雨后春筍般冒尖，抽煙喝酒不做飯，東西隨手不歸位。
　　 偏偏遇到了我這么個主兒，最煩家里亂七八糟，提醒他幾次，不改，就把他的東西藏起來，一時半會兒找不到，迫使他下次注意。如此，時間久了，自己也嘗到了固定的好處，漸漸有了歸位的意識。
　　 有一年夏天，我們回婆婆家，那天，陽光正好，遂抬出洗衣機準備在院子洗衣服，結果老許發(fā)現(xiàn)上面一個螺絲松了，進到里屋找工具。這一找不打緊，發(fā)現(xiàn)斗柜上兩個抽屜里工具、藥瓶亂放一氣，他說了幾句，婆婆說是公公習慣不好，東西總是隨手亂放，一天到晚跟著收拾不及。
　　 那天，老許非常認真地將兩個抽屜清理干凈，扔掉過期藥和無用東西，然后，將改錐老虎鉗等工具擺順了一抽屜，家庭常用藥整齊碼放了一抽屜。大功告成后，親自把老爹老媽請到斗柜邊，告訴他們物品的歸類，尤其叮囑他爸得養(yǎng)成歸位的好習慣，不然累死老娘也收拾不停當。
　　 他爸嘴上答應著，“歸位，歸位，我記著了?！闭l知，才過去一周，我們再回家，你瞧，藥品抽屜里又摻雜了工具，工具抽屜里還散落著藥盒。功勞清零，老許氣得無語，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我在旁邊打趣兒：“在家，我嫌棄你不歸位，回家，你嫌棄老爹不歸位，看來，你們家遺傳基因真的好強大呀！”
　　 事實上，果真如此。
　　 他們兄妹四人，兩個女兒隨了婆婆，干凈利索，家里收拾的要說一塵不染有點夸張，但整潔清爽，物件擺放絕對整齊有品?？墒莾蓚€兒子真隨了他爹，隨手亂放的壞毛病，沒少和媳婦生氣。幸虧老許當過兵，被部隊修理過，婚后又被我不依不饒監(jiān)視著，總算改掉不少。小叔子兩口子就別提了，每次他倆吵架，導火索基本都是東西隨處亂放，要么鑰匙找不到了，要么干活工具不見了，一旦涉及自身利益，便相互指責，說急眼了，還可能動手，搞得家里氣氛緊張。
　　 一次，我去敦煌開會，返程前我給老許發(fā)了短信，后來他回我信息，說下班正好接我去小叔子家吃晚飯。老許不咋會做飯，但小叔子廚藝不錯，坐了一天的火車，有現(xiàn)成飯吃，何樂而不為？省得我回家再做！
　　 到了小叔子家，他正在廚房炒菜，小侄女在書房寫作業(yè)，弟媳不在家，我以為加班沒回來，順嘴問了一句，含糊其辭中，說是下樓去同學家有事，我沒多想。等飯菜齊了，人都上桌了，弟媳還沒回來，小叔子說不等了，估計不回來了。我感覺不對勁，一個電話打過去，方知他倆因為哥嫂要來，嫌家里太亂，相互埋怨，吵了幾句，倔犟的弟媳摔門而去。
　　 這飯吃的真夠鬧心，我數(shù)落小叔子：“自己的哥嫂來家吃飯，你把自家媳婦氣走，這好菜好飯的，我們如何下咽？”
　　 “以后可得把你隨手亂扔東西的習慣改一改，別說人家，管好自己，幾十歲的人了，總為這些不歸位的小事爭吵，劃得來啥呀！”老許緊跟著沒好氣地教訓弟弟。
　　 聽到這兒，女兒由衷感嘆，插了一嘴，“是呀！歸位看似小事，長期不改，真的會影響家庭和諧，我以后還得加強！”
　　 其實，歸位，說白了就是一種規(guī)矩教育。
　　 小時候，母親總教育我們：“東西從哪兒拿的，用過后一定放回原處?！碑敃r很不樂意，但架不住母親管教，一旦做不到，輕則訓誡，重則挨打。我不明白，一個破笤帚簸箕，為啥非得放在廚房門后；一個肥皂洗鞋刷為啥必須擱在洗臉架下頭；一個針頭線腦剪刀偏要固定在簸籮筐內；就連挑水的舊扁擔也得立在廚房門后，好像撂在外頭誰要偷走似的……自己成家后，才漸漸明白，母親的立規(guī)立矩，可謂用心良苦！試想一下，像我們那樣十來口人的大家庭，如果誰都隨心所欲地隨手亂放，上工一天，回來再四處找東西做飯干家務，豈不得喊破喉嚨，累死母親？更何況，那個年代，物資匱乏，滿足生活的必需品實在太少，不歸位，正常生活秩序可能無法運轉。所以，看似歸位為環(huán)境生活所迫，其實最是方便自己和家人的佳選。
　　 對我來講，歸位，感受最深的，不僅僅來自母親的規(guī)矩，實習時發(fā)生的一件事，對我一樣觸動很大。
　　 那年月，化驗所用的試劑多是自配。有一次，做肝功轉氨酶測定時，前一天配制了試劑的老師，沒有將定量吸管擺放順序歸位，錯把其中兩支吸管交換了位置。偏巧，那兩支吸管頂部的口取紙標識，用久了字跡模糊，當班老師沒細心看，配制底物溶液時，由于吸取量錯誤，導致整批試驗失敗，結果無效，被科主任罵了個狗血淋頭，責令重配試劑，加班重做試驗。令人不安的是，那天離心后的標本中，有一份白血病孩子的血清，勉強只夠一次試驗，沒法重做。
　　 親眼目睹了主任大發(fā)雷霆的訓誡，以及當班老師無比愧疚的自責，實實為自己上了一堂歸位課。在此后的檢驗工作中，常常以此為戒，謹慎歸位，并不斷提醒自己持續(xù)強化。
　　 回想這些年，少時，接受了母親的規(guī)矩養(yǎng)成教育；成年，滲入了職業(yè)素養(yǎng)培養(yǎng)；婚后，把歸位意識融入家庭的點滴生活中，看似不知不覺，看似潤物無聲，實則受益匪淺。為此，我和家人節(jié)約了不少時間，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而非日日糾結在瑣碎家務中，或者牢騷滿腹地和對方爭吵糾錯，做不必要的無序勞動。
　　 在一個集體中，小到三口之家，大到百人單位，懂得歸位，真正方便了自己，也間接成全了別人。
　　 生活本就如此，由無數(shù)的瑣碎和經(jīng)年累月的付出組成，所謂小細節(jié)，大智慧，多半在說人與人之間的關心和體諒，一如貌似“進門換拖鞋，外套掛衣架，洗手理毛巾”這樣常態(tài)化的歸位小事，于無形之中，減輕了自己和家人的重復勞動，不僅體現(xiàn)了一個人生活細節(jié)上對他人的關愛，更體現(xiàn)了一個人重視家庭相互尊重的教養(yǎng)。
　　 也有人說，不歸位，充其量一個小毛病而已，沒啥嚴重問題。在我看來，看似小毛病，實則壞習慣，長此下去，與己不利，與人不便，真正應驗了那句古話——“損人不利己”。
　　 歸位！歸位！
　　 我都說到這兒了，你還好意思不歸位嗎？
　　 （編者注：百度檢索為原創(chuàng)首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