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 渴望(小說)
晨曦未露,老李還半夢半醒的時候,就聽到樓下老謝踩著輕重不一的腳步聲出門了。他也睡不著了,忍不住拉開窗簾,只見老謝戴著頭燈,圍著撿來的皮質圍腰,手上的手套黑得發(fā)亮,圍腰也閃著油亮的光,手里提著一個大編織袋子,他每天都是這樣出門的,拖著病殘的軀體穿行于縣城的每一個角落。他腿腳不太利索,是腦梗留下的后遺癥,幾條觸目驚心的皺紋深深地鑲嵌在黃黑色的臉上,站著不動的時候像雕塑般。
他特別想把這個小城市里的垃圾箱都占為己有,為爭垃圾箱,跟其他的拾荒者吵架的事時有發(fā)生,經(jīng)常都是老謝占下風。有一次老謝正弓著腰刨紙板,一個胖胖矮矮的女人看見了也跟著他扒拉著,老謝說是他先發(fā)現(xiàn)的,(垃圾箱里裝了好多紙板,)女的說垃圾箱又不是你家的,老謝說是我先來的,你不要搶我的,女的說一人分一半,趕快的,別耽擱時間,分完了去別處找,然后垃圾箱里的紙板三分之二被女的搶走了,老謝罵罵咧咧的繼續(xù)尋找下一個目標……
不知道的人一直以為老謝沒有老伴,也沒有兒女親人,因為看他孤苦伶仃無依無靠的。后來發(fā)生了一件事,大家才知道她不僅有老伴,還有一個女兒的,老謝卻憤憤地說:“那死女子是來討債的,我這輩子就是來還債的,并且永遠也還不清,那個女兒有沒有都一樣?!?br />
老謝藏紙板的附近就是我們的理療店,理療店每天早上八點開門,等到九點鐘的時候,人就坐滿了,老謝偶爾也會到理療店里坐坐,他害怕他的腦梗復發(fā),通常我們會打一盆水放在外面,老謝自覺地解下圍腰,退掉手套,洗凈了手才進門。“刺猬頭”阿姨也在里面坐著。大概過了半個小時左右,一個阿姨悄悄對我說:“阿妹,你快過去看看,刺猬頭好像發(fā)病了,她的臉和嘴開始歪了,口吐白沫,全身抽搐著,我看著臉都變形了,有點可怕?!?br />
我趕緊放下手里的活,急忙向刺猬頭走過去,看見她抽搐,坐在她身邊的幾個人都慌忙站起來走開坐到離她遠遠的地方去了。
“不怕的,不怕的,你們只管坐著,沒有關系的,碰不到她就行了,我看她也不算是嚴重,只要一小會兒就抽過去了?!蔽野矒嶂昀锲渌目腿?。
大概幾分鐘的時間她就沒有再抽了,直到那天我才知道這刺猬頭阿姨有癲癇病,本來公司規(guī)定店里不要癲癇病人的,一是對自己的保護,二怕嚇著旁邊的客人。當我知道刺猬頭阿姨在石屏沒有親人的時候,我就心軟了,她身上除了癲癇病,還有輕微的腦梗,我一開始以為她只有腦梗,她說做理療后她的腦梗好多了,只是癲癇沒好,她一再地強調(diào)她只會感謝我們,不會給我們找麻煩,我知道她擔憂我不給她做理療。
我正在詢問她能不能打電話找到她兒子的時候,老謝走到我面前要把她帶走,“你要帶她去哪里?她應該去醫(yī)院看一下,找到她兒子,要一些錢?!?br />
“我會帶她去仁和醫(yī)院看了,她兒子在很遠的地方,一時半會來不到?!崩现x像她老伴一樣,把她帶走了,后來我們才知道,那時老謝真是他老伴。
刺猬頭阿姨姓劉,名玉蘭,建水人。中等身材,不高不矮,很瘦弱。因為常年被疾病折磨,她看起來臉色蒼白,目光無神,干枯的頭發(fā)像粗硬的馬鬃似的,亂七八糟地豎起來,第一次見到她時,她沒有扎頭發(fā),那發(fā)型像極了刺猬,所以大家都叫她刺猬頭。
她的前夫有精神病史,發(fā)病時會打人,不發(fā)病時好好的,她有癲癇病史,我突發(fā)奇想,這樣的兩個人結合在一起,家庭會是什么樣的一種狀態(tài)呢!他們的孩子會不會也有問題?
事實上那孩子完全沒有問題,而且很聰明。因為父親的精神病時不時發(fā)作,他一般都是住在奶奶家的。刺猬頭阿姨被打怕了,在兒子上初中那年,逃離建水,到石屏照顧一個七十多歲的腦梗病人。因為她照顧得細心周到,那老頭對她特別好,還拿出錢來供她兒子上學,可是好景不長,沒有幾年,那老頭就撒手人寰了,她只能另謀生路。
后來就遇到了老謝,老謝其實是林場退休的工人,每月有三千多的退休工資,按理說,他的晚年生活應該是無需為生計發(fā)愁的,可是他為什么要那么拼命地撿垃圾呢!
曾以為是因為刺猬頭,沒想到原因在她女兒身上,他女兒問他要工資卡,他不給,他女兒就指著他說:“你和我媽當初為什么要把我生下來,就算把我生下來了也應該把我掐死的,不該留我在這世上吃苦受罪,我?guī)е⒆佑植荒艹鋈スぷ鳎瞎采×?,完全沒有掙錢的能力,我媽那么早就丟下我走了,你不管我要我怎么活?!?br />
很無奈啊,老謝最終還是把工資卡給了女兒,這人?。】偸菚么邕M尺的,收了工資卡還不行,她還要把老謝辛苦撿回去的垃圾也賣了,錢不給他,只給他飯吃。老謝也認了,自從認識了刺猬頭阿姨,老謝就不干了,他不再把好的紙板帶回家,而是直接拖去賣了。那女子問他為什么不去撿紙板了,老謝說是老了,病了,撿不動了,要去做理療了,那女子不信,幾次看到老謝在做理療后,也就沒管了。
慢慢地那女子發(fā)現(xiàn)老謝經(jīng)常夜不歸宿,跟著就發(fā)現(xiàn)了他跟刺猬頭住在一起,但是沒在那個破院落發(fā)現(xiàn)紙板或是什么值錢的垃圾,女子又沒管老謝了。老謝撿垃圾賣得的錢都交給刺猬頭阿姨了,刺猬頭阿姨能給他什么呢!我想是溫暖,老謝從其他人那兒得不到溫暖。直到刺猬頭阿姨住進醫(yī)院后,老謝坐不住了,他回家問女兒要工資卡,那女子知道老謝要錢的原因后,跑到醫(yī)院指著刺猬頭阿姨破口大罵。
“你這個不要臉的臭女人,專門勾引男人,然后讓男人養(yǎng)著你,為你花錢,你怎么不去死了,你活著就是別人的負擔,你為什么活著,我告訴你,下次不要讓我再看見你跟我爸爸在一起,不然我給你好看,不要臉的臭婆娘?!?br />
罵完后她氣沖沖地就走了,丟下表情可憐的刺猬頭,老謝還不知道他口中的死女子背著他做了什么,當他垂頭喪氣的再去到醫(yī)院時,刺猬頭哭著對他說:“以后你不要再跟著我,你女兒來過醫(yī)院了,她說的話對我傷害很大,我會打電話給我兒子,讓他給我打醫(yī)藥費過來?!?br />
老謝不甘心,回家跟他那死女子吵了一架,他指著女兒說:“你不懂愛情,愛情就是奉獻你知道嗎?你成天抱怨這個抱怨那個,抱怨你老公生病不能出去工作,你不好好照顧他,還天天抱怨他,他身體能好嗎?你怎么不把孩子給他看著,你出去工作呢,難道一定要讓男人養(yǎng)女人嗎,全家就你沒病,你怎么不出去工作,只知道啃老子你,老子要一點錢你都不給,哪天我死了看你怎么活,你這個白眼狼,死女子。”
那個死女子想還嘴,好像又沒有反駁的話說,只得痛苦地哭著,她想過要出去賺錢養(yǎng)家嗎,她有那個能力嗎?她在心里問自己,她從來沒有試過,也不敢試,也許老謝是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所以她抓住不放。
罵完女兒老謝又出去撿垃圾了,家里飯都沒得吃的,她們居然還沒有做飯,當看見垃圾桶里有一個大蘋果的時候,他撿起來就啃,也沒有管臟不臟,啃完了他又去那個破院落找刺猬頭,卻發(fā)現(xiàn)刺猬頭還沒回家,有一只老鼠在那兒瞪著他,他撿起一個石頭朝老鼠砸過去,自言自語道:“連你也欺負我是不是,死老鼠?!彼肴メt(yī)院又覺得沒臉去,因為沒錢拿給她交住院費,那個死女子還跑去罵了人家一通。
過了幾天,刺猬頭的兒子從他打工的地方回到石屏,把刺猬頭接回建水了。他對刺猬頭說:“建水才是你的家,你不要再跑到外面去了,兒子現(xiàn)在長大了,可以掙錢了,以后錢我會給你,我每個月都會給你打錢,奶奶老了,需要人照顧,你也需要人照顧,你們兩個在家??!可以互相照顧,我爸爸身體也大不如前,他打不動了,你不要去管他就行?!?br />
從那以后,刺猬頭再沒來過石屏,對于她來說,不管是誰,只要能給她一個家就行,家里有飯吃,有床睡,她就很滿足了,她都不敢奢望有人拿錢給她看病,兒子那樣做了,她便可以不要其他的??墒抢现x呢!人們也沒有再見過老謝,如果他在石屏的話,他一定要撿垃圾的,難道他的腦梗又復發(fā)了,或者,他去建水找刺猬頭阿姨了,但是他拿不到錢啊!他連車費都沒有,怎么可能去呢!他的去向人們不得而知,我卻記得他對他女兒說的那句話,愛是奉獻,是為另一半奉獻,我想如果他有錢的話,他是會想辦法留下刺猬頭的,因為他比他女兒更懂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