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小說)
一
又是一個多雨的季節(jié),老天爺隔兩天就要下一場淋漓盡致的大雨,仿佛有滿肚子的憂傷要傾訴。艾夢最喜歡下雨的日子,拉開窗子,那噼里啪啦的雨聲肆意傳來,艾夢相信憂傷會傳染的??粗晁沟桌锏目奁瑝舻难劾镆查_始下雨,一股怨恨又上心頭。這輩子算是毀在他手里了。艾夢這幾年一直上告,今年終于有了回應(yīng),他終于被停職了。
一個單身女人的日子不好過,偏偏艾夢又是一個心思細(xì)密、性格內(nèi)向的女子。在單位里,她一直猶如一粒塵土般卑微。她處處小心翼翼,三十五歲的大齡未婚女子,在單位同事們眼中就是一個異類,他們表面上對艾夢彬彬有禮,背地里卻是說什么的都有,三十五歲的女子不結(jié)婚,不是身體有問題,就是心理有問題。艾夢每天都像戴著假面具一樣,臉上帶著笑,心里卻不是個滋味。
窗外的雨水夾帶著狂風(fēng)吹來,撲面而來的雨水打在了艾夢的臉上,擊得艾夢打了一個冷顫,艾夢急忙關(guān)上窗子,濕漉漉的玻璃窗上映出了他的臉孔,這是一個不年輕的臉龐,他有著溫文儒雅的氣質(zhì),金絲眼鏡后面的眼睛溫暖又多情,他帶著親切的笑容,癡情地看著艾夢,這笑容卻像一個無底洞,將艾夢墜入無法掙脫的絕境之中。他的笑容背后卻是一個更大的陷阱。往事如這雨水般嘩嘩下在艾夢的心里。
十七年前,艾夢十八歲,高中畢業(yè)后,就在一家酒店當(dāng)服務(wù)員。家里條件不太好。母親有病,父親在艾夢上小學(xué)的時候因?yàn)橐馔馐鹿仕劳隽?。父親的單位給了母親一筆賠償費(fèi),這些年來,母親常年看病,這筆錢也快花完了。家里還有上初中的妹妹,家里沒有人照顧母親是不行的。十八歲的艾夢青春亮麗,粉白的鵝蛋臉上,鑲嵌著黑寶石般的眼睛,高挺的鼻子,紅潤的唇。一頭黑亮柔順的長發(fā),披散開來猶如瀑布一樣飛瀉而下,不盈一握的腰肢像柳枝般柔軟。飽滿的胸部惹人注目。每個見過她的男人都會不由自主多看她兩眼。艾夢走過街口的時候,總會偷偷地含胸,不敢挺直了胸脯走路。總是有一些壞壞的男孩子吹口哨,說些莫名其妙的曖昧話語,總是讓艾夢心驚肉跳、臉紅脖子粗的。
艾夢如同她的名字一樣,愛做夢。年輕的心跳動著對未來的憧憬,她總是夢到自己的另一半,高大帥氣,拉著她的手奔跑在綠草地上。碧水藍(lán)天,花兒們都盡情開放。艾夢總是在夢中笑醒。睜開眼睛,她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臉,感到臉龐如火般燙手。
那一天,艾夢正在收拾酒店房間,艾夢打掃房間,喜歡開大房門和窗子,她覺得這樣空氣流動更快。她揚(yáng)起手中潔白的床單,如同漁夫撒網(wǎng)般把床單拋了出去,床單如一朵花兒般散開,艾夢只用手一揚(yáng)一抖便鋪平了床單。然后,她跪在床腳邊,把床單角塞進(jìn)床墊下。她起身,又順勢拿起白色棉被,鋪平在床上,把床罩打開,從里面翻開,伸出胳膊將床罩托起,輕輕拽起棉被的兩角,只一拉,又一抖,再一拋,棉被就乖乖裝入被套里。這一系列動作如跳水運(yùn)動員一樣,一氣呵成、準(zhǔn)確、到位。到現(xiàn)在為止,艾夢已經(jīng)收拾好五個客房了,她的臉上滲出了汗水,她脫去了外衣,身上只穿著短短的紫色短袖,手臂繼續(xù)擦拭窗子玻璃,她踮起腳尖,露出了苗條的腰身,艾夢的膚色很白,如蛋白光滑細(xì)致,閃著女性特有的柔和與光澤。
她沒想到,此時的他,正在房間門口,帶著贊許的目光看著她。并情不自禁地說,你收拾房間真麻利。艾夢聽見有人說話,猛地轉(zhuǎn)過頭,看到他贊許的目光有些害羞,急忙磕磕絆絆地說,您好,請……問,請……問,您需要什么嗎?男人拿起手中的洗發(fā)水小瓶子說,我想洗澡發(fā)現(xiàn)房間沒有洗發(fā)水了,想讓你給拿一瓶。艾夢急忙疊聲道,有的,有的,不好意思,我給您拿。說完,從手推車上拿了一瓶洗發(fā)水遞給男人。男人有四十多歲,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眼鏡片后面是一雙溫情的眼睛,人常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而這男人的眼睛卻是一片海,是深不可測的海,是淹沒人的海。艾夢不敢再看男人的眼睛,她怕這海會淹沒自己。她匆匆轉(zhuǎn)過身又去擦拭墻上的鏡子,她透過鏡子看到,男人并沒有轉(zhuǎn)身離開,而是沒話找話地說,你家是哪里的?我怎么看你這么眼熟呢?
艾夢想起在酒店上培訓(xùn)課時,老師曾說過,客人就是上帝,不能怠慢客人。艾夢急忙又一次轉(zhuǎn)過身來,有禮貌地說,您好,我家就在附近,我也看您面善呢。說完露出標(biāo)準(zhǔn)的微笑。男人哈哈笑道,怪不得,我看你眼熟呢。噢,對了,我們在這個酒店開會,人家送了許多水果,不吃就壞了,你拿些回去。艾夢面露難色小聲道,謝謝您的好意,這樣不好吧,我們酒店規(guī)定不準(zhǔn)拿客人的東西。男人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頭,笑道,對對對,我怎么給忘了。這樣吧,你下班后,我給你拿到酒店外,這樣你可以拿了,怎么樣?這……這……艾夢不知怎么說了,男人手臂一揮,就這樣定了。對了,你叫什么名字,我也好找你,男人一副不達(dá)目的不走的表情,艾夢這時,隱約聽到張主管說話的聲音,好像朝著這個房間走來,她只好急急說道,我叫艾夢,下午四點(diǎn)下班。你快走吧,讓我們張主管看到,我又要挨訓(xùn)了。男人笑逐顏開,我就走,不麻煩你了。記住,下班在酒店門口等我。
說完,男人轉(zhuǎn)身進(jìn)了對面的房間,艾夢下意識地擦了擦頭上滲出的汗水,不知為什么?自己竟然出汗了。這時,張主管已經(jīng)來到房間里,她習(xí)慣性地用戴著白手套的手指抹了抹桌子下面的桌腳,上面有著薄薄一層灰,她皺起眉頭,艾夢,你瞧瞧,這上面還有灰呢?怎么收拾房間呢?今天要扣你分了。艾夢沒有解釋什么,她知道,這個張主管總是找自己的不是,這個女人脾氣古怪,對人很苛刻。她的要求很嚴(yán),說實(shí)話,艾夢有點(diǎn)怕這個女人?,F(xiàn)在,不能說話,越說這個女人越挑刺。
要說這張主管比自己只大十歲而已,但這個女人長著一副冷冰冰的臉,笑容是那種皮笑肉不笑的那種。面容卻是生得嫵媚妖嬈,在這個酒店干了快十年了,仗著資歷老,才混了一個主管。快三十多歲了,有個四歲的孩子,走起路來如風(fēng)吹楊柳,妖嬈的背影是那種很吸引男人目光的,艾夢的同事們偷偷給張主管起了外號叫張妖精,艾夢不明白,為什么叫張主管是張妖精呢,有同事笑稱,有一次,張主管和相好的女同事們聚會,在歌廳唱歌,張主管說她不會唱歌,大家不依,非要她唱一首,她竟說,我不會唱歌,那我學(xué)一個叫床的聲音吧。說完,竟躺在沙發(fā)上如貓兒叫春般地哼哼唧唧起來,直叫得女同事們都臉孔發(fā)熱,都跑過去羞她,說她好一個不知羞恥,這也拿出來顯擺。但張主管依舊像個沒事人一樣,站起來,整整頭發(fā)說,你們都裝什么?難不成你們晚上不是這個樣子?裝什么純情,我只不過表演出來罷了。說完,屁股一扭一扭地走了,留下大家面面相覷。女同事們沒想到,這個冷冰冰外表下面的張主管,竟是如此有為人不知的一面。
艾夢耐著性子聽完張主管的教訓(xùn),忙點(diǎn)頭道,我知道了,以后一定認(rèn)真打掃。張主管這才裝腔作勢地點(diǎn)點(diǎn)頭,一扭身,扭著屁股妖嬈地走了。
一下午就在忙忙碌碌中度過,下午四點(diǎn),同事來接艾夢的班,艾夢交接好手續(xù),回到衣帽間,換掉工服,穿上自己的衣服。剛走出酒店門口,就看到早上要洗發(fā)水的男客人,手里提著一大袋的水果,正笑盈盈地向她招手。艾夢早就忘記早上和男人的約定,看到笑呵呵的男人,才想起來早上的事。她急忙向男人走去,小聲道,你快拿走吧,別讓張主管看到,她又要說我了。男人不急不慢地說道,怕什么,難不成她能開了你不成?我和這酒店的老板認(rèn)識,早上我聽到她教訓(xùn)你了,別怕,我在這縣城不敢說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物,但起碼我能呼風(fēng)喚雨。最近,我們在這家酒店開會,你放心吧,有什么事你找就好了。艾夢抬起眼睛,看向眼前的這個男人,還是那片溫暖的海,男人把手中的水果袋塞進(jìn)艾夢的手中,又一字一句地告訴她,我叫史海龍,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氖?,盡管開口,我會盡力。說完,史海龍扭頭走了。
留下艾夢傻傻地站在那里,她望著這個和自己父親年齡差不多的男人背影,腦子里一片空白,一轉(zhuǎn)頭,卻看到走出酒店的張主管,她用眼角掃向艾夢,帶著一股不屑的目光迅速轉(zhuǎn)開,蹬著高跟鞋一派傲視天下的氣勢離開了。艾夢知道,這個張主管總以自己是城里人而有優(yōu)越感,她常笑話農(nóng)村人是個土包子。艾夢剛來酒店上班時候,梳著一條粗而重的馬尾,穿著棉布衣服,活脫脫一個土得掉渣的鄉(xiāng)下人,這讓張主管著實(shí)奚落了自己好長時間。
二
回到家的艾夢,隨手把水果放在桌子上。她拿起一個蘋果,若有所思的削著水果皮,眼前又浮現(xiàn)出史海龍的臉孔,這個男人看著不壞,也許是自己想多了。她把削好的蘋果遞給母親,母親常年體弱多病,一直都是艾夢照料著母親。母親吃著蘋果,直說很甜。蒼白的面容露出一絲笑容。她一直愧對自己的女兒,艾夢這個年齡本是快樂無憂的,可是,自己的病一直拖累著女兒。她親眼瞧見女兒將大學(xué)通知書悄悄撕掉,笑著對自己說,沒有考上大學(xué)。實(shí)際上,女兒是知道家里的經(jīng)濟(jì)條件,不去上而已。人常說,母女同心。這個世界上,她最放不下心的就是艾夢。
第二天,當(dāng)艾夢來到酒店上班時,就看到史海龍坐在酒店大廳的沙發(fā)上,正漫不經(jīng)心看著手機(jī),當(dāng)艾夢輕輕走過的時候,他抬起頭,嘴角露出笑容,艾夢,早?。〕栽顼埩藛??艾夢點(diǎn)點(diǎn)頭道,吃過了。謝謝!史海龍拿著手機(jī)搖晃說,對了,把你的手機(jī)號給我吧,以后好聯(lián)系。艾夢的臉一紅,小聲說道,我沒有手機(jī),我去上班了。說完,急急上樓了。史海龍從煙盒里抽出一根煙,熟練地點(diǎn)上煙,深深吸了一口煙,煙圈從嘴里悠然吐出,在空中串成一股漂亮的煙霧。從第一眼見到艾夢,他感覺眼前一亮,這些年來,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純凈如水的女孩,現(xiàn)在的女孩世俗的太多,而艾夢卻不同,她就像另外一個世界走出來的女孩,純凈如水,淡然隨心。
正想著心事,張主管扭著細(xì)腰款款走了過來。海龍哥,坐這發(fā)什么呆?。拷裉觳婚_會嗎?史海龍打著哈哈,正想你啊,你就來了。張主管嫵媚地笑了。海龍哥,這么多美女,你天天想得過來嗎?水紅啊,你就會拿哥開玩笑。我哪有啊,只敢想你一個人。張主管真名張水紅,這些逢場作戲的男人,她見得多了。這些男人說想你的時候,其實(shí)就是跟打招呼一樣的。男人嗎,凡是嘴上成天掛著想你,其實(shí)心里根本沒有你。男人,就是女人利用的工具。張水紅在這酒店工作快十年了,什么樣的男人沒見過,她就像一朵帶刺的玫瑰,凡是有麻煩事的時候,一個媚眼,幾句嗲聲嗲氣的軟話,立馬就有男人為她跑前跑后。張水紅的老公在外地上班,她自己帶著孩子生活,也著實(shí)不容易,便到處找關(guān)系,只想把老公調(diào)回這個城市。
水紅啊,不開玩笑了,我先開會了。讓服務(wù)員把我的房間打掃一下。說完,史海龍轉(zhuǎn)身上了樓。張主管冷眼看著史海龍離開的背影,心想,這個史海龍,讓他幫忙把自己的老公調(diào)回來,他總是打官腔,這些臭男人,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唉,就憑自己的媚眼和小手段,估計這個男人不會辦事的??墒?,張主管也有失手的時候,上次那個叫王處長的臭男人不但拿了她的錢,還讓那男人占了便宜?,F(xiàn)在,都快半年了,依然沒有半點(diǎn)消息。
張水紅越想心越煩,她隨手拿起對講機(jī),艾夢,把二樓18號房間打掃一下,速度快點(diǎn)!說完,她習(xí)慣性地走到大廳的窗前,用手摸摸窗臺,上面有灰,她的臉孔變得冷峻起來,一名公衛(wèi)急忙走過來,拿起抹布使勁擦了起來。張水紅用眼角掃了一眼這名公衛(wèi),冰冷的話語從她的嘴里蹦出,下次再讓我看到,就扣工資。說完,張水紅冷著面孔上樓去了。
艾夢來到二樓18號客房,艾夢知道這是史海龍住的房間,一打開房門,就有一股濃重的嗆人煙味襲來,房間靠窗的位置有一臺麻將機(jī),麻將牌亂七八糟地躺在桌上,床上也是一片狼藉,枕頭也成了椅子的靠墊,被子拉扯得東倒西歪,滿地的煙頭,這屋子仿佛被小偷亂翻過一樣狼狽。艾夢皺皺眉頭,心想,這又是打了一夜的麻將。這些人精力真好。艾夢迅速打開門窗,麻利地收拾起房間來。這時,史海龍回房取資料,一眼看到艾夢,小艾啊,都什么年代了,你還沒有手機(jī)啊,真不方便?。“瑝粜π?,沒有說什么。史海龍走到艾夢身邊,拉過艾夢,讓我看看你穿多大尺碼的衣服,過兩天,我送你一套像樣的衣服。艾夢急忙搖頭道,不要,我有衣服。說完,快速走向門口,怎么了,我是老虎啊,你一見我,就跑。艾夢急忙搖搖頭,塑料袋用完了,我去取塑料袋。你有事,你隨時叫我。說完,拉開房門一溜煙般走了。史海龍心想,這女孩,真跟別的女孩不一樣。
時間過得真快,晚上吃完飯,史海龍一個人在街上瞎逛,街上的商鋪一家連著一家,逛街的人流熙熙攘攘,史海龍信步走進(jìn)一家手機(jī)店,拿起一部手機(jī)仔細(xì)看了看,這是一款時尚女孩拿的手機(jī)。店員熱切地介紹著,沒多想,史海龍買了手機(jī),這些年,手中有了權(quán)力,史海龍有些膨脹,半眼也瞧不上自己的老婆了,那個黃臉婆滿臉麻子,看著都倒胃口。他經(jīng)常不回家,索性經(jīng)常住在單位或者酒店,給老婆說是工作忙,忙什么只有自己知道。有時候,他真想離婚算了,這樣的婚姻真沒意思??墒?,自己以前是個窮小子,是老婆一家扶持了自己。官職一步步升上來,與岳父有極大的關(guān)系。如果不是岳父當(dāng)時在縣委主要的位子上,岳父到處為他拉關(guān)系,史海龍現(xiàn)在恐怕還是一般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