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真】青藏線(小說)
穿過阿那瓦日山埡口的時候,進藏的列車開始鳴著一連串進入隧道時的笛聲向著雪山駛來。天色還是黯淡無光,空闊的山谷間依舊盤旋著寒冷的氣流。這已經(jīng)是山上落過的第三場大雪了。盡管格爾木市區(qū)還沒有迎來皚皚白雪,但從進山開始雪就連綿不斷地覆蓋了整座昆侖山脈。進入南山口后,山風(fēng)變的猛烈起來,只聽見車窗玻璃都被刮的呼呼作響。凌晨剛過,我們試驗隊就開始進入青藏線,直到越過昆侖山大峽谷,跨過雪水河大橋時,遙遠的天邊才露出一片稀稀疏疏的白線,緊接著雪山的輪廓緩緩地出現(xiàn)在我們的視野里。
這是我們最多一次連續(xù)幾天的進山,沿著青藏線我們逐漸地進入了昆侖山脈的腹地,這是通往玉樹藏族自治州曲瑪萊縣的路,我們此行的目的地就是其境內(nèi)的雪山玉珠峰。在車上時,我就聽幾個去過的隊員說玉珠峰很美,那里就有終年四季都不會融化的冰川。一時之間,我被他們說的就有了迫不及待想去的念想了。我們的路側(cè),楚瑪爾河沿著峽谷谷壁一路沖出狹長的河谷流向格爾木河。通往西藏首府拉薩的青藏線上盡管地面積了幾層冰雪,但進藏和出藏的車輛還是在擦身時飛馳交錯而過。等到熹微的晨光從黑暗中完全釋放出來后,進藏的車輛都被阻擋在了通往昆侖山口的路上。
冷風(fēng)刺骨,一下車明顯的感到臉龐上像覆蓋上了一層冰霜。透過彎彎曲曲的路面望去,車輛長長的排在路的一側(cè)。裹緊軍大衣,我們一行人沿著天路慢步走去。昆侖山口進入可可西里自然保護區(qū)的路口,只見一個披著長發(fā),身穿藏服的人朝著等候的車輛揮動著手中的警示牌,他的身后幾只藏羚羊跳躍著從青藏線上緩緩走過。此時此刻,天大亮了起來,堆砌在遠處山頭的瑪尼堆也看的清清楚楚起來。風(fēng)從山谷刮來,寫滿藏文的五彩的經(jīng)幡在明媚的陽光下顯得更加的清晰。天空中幾片流動的亂云擦過山頭的瑪尼堆向著山下滑去。直等到我們上車時,我才看見他放下手中的警示牌,騎著身旁的摩托車追逐著藏羚羊向雪谷迎去。
這是我和他的第一次見面,他給我的第一印象是一個野生動物保護者。我們再次見面是在玉珠峰下他住著的氈房外,交錯縱橫的河流從他住著的氈房外淌過。潔白的氈房頂部懸掛著一個形似日月閃著金光的藏飾,氈房上開著一個巴掌般大的小口,透過那個小口他看見我們開著裝備車準(zhǔn)備上山時,他站立起來掀起氈房上掛著的簾子,示意讓我們停下。我先下了車朝著他走過去??吹轿矣瓉?,他也邁步向我走來。我的身后開裝備車的司機老哥已經(jīng)掏出了身上的煙給他遞了過去。他搖了搖頭,擺了擺手說,“你們這是要去哪兒?是要上山去嗎?”
“是的,上玉珠峰做試驗。”我對他說。
“上山的路很不好走,異常陡峭,還要上幾個盤山路,路況我比你們熟悉,不行的話由我給你們做向?qū)О?!你們放心我不會要你們一分錢的。”
“那敢情太好了,請您上車?!?br />
言畢,他就轉(zhuǎn)身走向氈房,他說他回氈房一趟,先讓我們在河邊等候。
說是河其實都已干涸了,廣袤無垠的黃草灘上只留下以前密集河流流過的痕跡,交錯縱橫,星羅棋布。我們向一條路走去時,他提著一袋子?xùn)|西趕了過來。上了車,他緊靠著我坐著。這時定睛細看我才真正看清楚了他的長相和面貌。我確定他定是一個地地道道,土生土長的藏族人。他長發(fā)及肩,膚色黝黑,臉龐狹長,眼窩深邃,鼻梁直挺,下巴上留著一絲絲胡渣。我轉(zhuǎn)過頭看他時,他也看了看我。上山的路,我們都是按照他的指示走,在裝備車通過夏日哈河時他表現(xiàn)出了極強的指揮能力。他說那條河是上玉珠峰最大的障礙,不知道路的人經(jīng)常會被陷入河流中,進退兩難。所幸的是,在他的幫助下,我們最終順利地爬上了玉珠峰的峰腰。此時放眼望去,橫亙在昆侖山脈間的山河日月仿佛都盡在眼前。
在我們同行的人吸著手里的氧氣往玉珠峰冰川爬去時他把他手里拿著的東西都倒在了事先用石頭挖好的地面上??吹酱藸睿野堰h望山谷的視線轉(zhuǎn)移到了他身上,只見他從兜里摸出火朝著地面上的東西點了起來。
“倒在地上的這一堆是什么?”我疑惑地朝他問了一句。
“牛糞?!彼^也沒抬地回復(fù)了我一聲。
“牛糞能點著嗎?我還真想看看?!?br />
“那你看著,多點一會就著了?!?br />
果不其然,轉(zhuǎn)瞬間玉珠峰峰腰就飄蕩起了一股清澈的煙火。這真是很神奇,就像他給我變了個戲法一樣。他蹲下了身子,把手懸在牛糞堆上互搓著雙手說,“這是曬干了的牦牛牛糞,我們藏家的牧民都是用這個取暖?!?br />
“您也是藏族人吧!從你那臉上掛著的一抹高原紅我就看出來了?!?br />
他點了點頭,朝著我笑了笑,給我豎起了一個大拇指。
摸約是過了片刻,去看冰川的人回來時,牛糞堆被燒的更暖。我們在做試驗的期間,他不停地往上面添加著曬干的牛糞。等到我有空閑的時候時,他就走過來說著帶有藏味的普通話問我是哪里人,喜不喜歡來青藏高原。
說句實話,青藏高原實在是太美了,美的能讓人醉人心魄。可不知為什么,當(dāng)他隨口問起我來時我卻說不出話來。一時之間,我只能朝著他重重地點了點頭,微笑而過。
通過互相詢問和了解,我知道了他叫桑布貢杰。他是我今年兩次去青藏高原認識的第一個藏族人,確切地說是在青藏線上認識的一個藏族人。
我指著山下河流旁撐著的氈房問他,“那就是你住的地方”。他搖了搖頭說:“我不是住在這里,這里只是我守護藏羚羊進入可可西里自然保護區(qū)的臨時歇腳處,你不知道盜獵者也時刻緊盯著藏羚羊,我們的職責(zé)就是要保護藏羚羊安全進入可可西里自然保護區(qū)?!?br />
“藏羚羊不是已經(jīng)受國家保護起來了嗎?怎么還有人敢偷獵,這不是知法犯法嗎?”
“有,有的人背地里還在偷獵。國家要不保護它們,藏羚羊早就被偷獵完了?!?br />
他說的這話是真的,在利益熏心的人面前,沒有什么可以阻擋住他們的無恥作為。倏忽間,我記起了一個藏族人的名字——索南達杰,這個人就是為了和藏羚羊偷獵者斗爭而犧牲了自己的生命。當(dāng)我和他提及到索南達杰的時候,他變得有點啞口不言起來。良久,他才哽咽著對我說索南達杰是他們藏族人民的好兒子。他們也要以他為榜樣,做一個守護藏羚羊家園忠誠的衛(wèi)士。
“我們在上昆侖山口時看見有個人在保護藏羚羊過路,那個人是您吧!藏羚羊都去哪里了,它們自己能到了可可西里自然保護區(qū)?”
“前方站點都有人保護它們,直至藏羚羊安全地進入了可可西里。你可能不知道青藏線上設(shè)置了好青藏幾個自然保護站,索南達杰就是其中的一個?!?br />
“保護站都是以人名命名的?”我問他。
“也不是,還有以其他來命名的嗎?就像不凍泉和沱沱河自然保護站,它就是以不凍泉和沱沱河命名的?!?br />
蹲在牛糞堆旁,我在想,他所做的這件事是一件造福人類的的大事。想而今,又有多少人會不顧性命的去為之守護。
在我們的試驗接近尾聲時,地上的牛糞堆也燃燒殆盡。他擔(dān)心牛糞堆里沒有燒盡的火星會點燃干枯的野草,下意識地用腳在牛糞堆上反復(fù)搓了搓。然后一直等我們裝完車后他才挪動了停在地上的雙腳。
陽光驟然間暖了起來,湛藍的云天禿鷲朝著瑪尼堆和經(jīng)幡扇著翅膀飛去。車子下到他住著的氈房處時,我們有幾個人走進了氈房。他給我們每個人煮了碗可口的酥油茶,又拿了幾塊牦牛肉干。臨走前他告訴我,他晚上可能就要去下一個站點了,必須連夜趕到才行。昆侖山深處,大雪快要封山了。在大雪封山前夕,藏羚羊必須安全的進入可可西里自然保護區(qū),否則的話它們的棲息就會受到危險。我們告別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我想應(yīng)該就是在說這件事。
他站立在氈房的河流岸上,大風(fēng)中,我向同行的人說讓他捎帶我下山。
直到在氈房里他把未喝完的酥油茶喝完時,他才準(zhǔn)備起身去下一個站點。氈房的門沒關(guān),虛掩上門他就讓我坐上了摩托車。在摩托車上,他告訴我先把我?guī)У角嗖鼐€上的保護站,在那里讓我等候他回來。
“是去索南達杰保護站嗎?”我在大風(fēng)中問他。
“是的。我?guī)闳タ纯次覀儾刈遄顑?yōu)秀的兒子?!?br />
摩托車行駛在荒草叢中,只有過冰河時他才放慢踩油門的腳。
他把我送到索南達杰自然保護站,并和保護站的人交代了一聲就開著白色皮卡車離去。臨走時,他特意指著門前的石碑朝著我笑了笑。他沒有言明,但我知道他要和我說什么。
直到第二天臨近黃昏時我才又和他見面,也許是一整夜沒有睡的緣故,他的臉變得更加的慘白。進入索南達杰保護站后,和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問我夜宿高原有沒有嚴(yán)重的高反。我摘下了頭上戴著的厚厚的帽子,爽快地搖了搖頭說了句,“喝了幾杯青稞酒就倒頭睡了,一覺醒來就天大亮了。”言畢,他便和我相視一笑,共同走進了屋中。
“藏羚羊進入保護區(qū)了嗎?”我開口問他。
“已經(jīng)順利地進入了五道梁自然保護站區(qū)域,再過兩個站點它們就安全了,那邊的人會保護它們的,我已經(jīng)完成了我的任務(wù)。”
“那你接下來打算去哪?就呆在保護站嗎?”
“才不是,我還要去青藏線上。那邊也下了雪,線上一積雪,我們就得去巡線。”
“巡線?那是要去做什么?”
“那才是我的本職工作,就是把積雪嚴(yán)重的線路清掃干凈,保證進藏和出藏列車的安全和順利?!?br />
“那在自然保護站的工作是怎么回事?不也是這么回事嗎?”
“保護藏羚羊和其他的野生動植物,這是我們每個藏族人都會去做的一件事,不但要去做,我們還要把這份光榮的使命永遠延續(xù)下去。”
“您說的對,這不但是你們藏族人民要做的事,也是我們每個民族都要去做的事。”
他再次給我豎起了粗壯的大拇指,并揚言要帶我去青藏線。正說話間,一個女人走了進來??茨討?yīng)該也是藏族人,紅撲撲的臉龐和兩片薄厚不一的嘴唇??匆娢葑永镉腥耍崎_門簾看了看就退出了屋子。他放下手里端著的酥油茶茶碗,沖著我笑了笑也趕了出去。
天色不知道什么時候變得陰沉了起來,青藏線對面的昆侖山脈上方陰云密布,雪花要飄了起來。他和那個來找他的藏族女人在外面拉拉扯扯,女人把她手里戴著的飾品塞在他的手里。他極力推托著,但女人有點憤怒,一把拽開他的衣服強塞了進去。他有點不好意思的回頭看了看我,然后又試著去抓女人的手。女人掙脫了他的手,朝著他大喊大叫了幾聲就走向青藏線。
雪花還是落了起來,不到片刻時分青藏線上就都變白了。他回到了屋子,但眼神還是目視著女人離去的方向。我能看的出他定是放心不下女人。
“你怎么不去追?大下雪的,青藏線上多危險?!蔽覇査?br />
“讓她去吧!她把我給她的訂婚飾品都歸還我了,那件事這么久了她還是在心里過不去?!?br />
“什么事?能和我說說嗎?”我饒有興味的問他。
“可以。不過你可不要生笑?!?br />
“才不呢。在我心中您也是藏族人民優(yōu)秀的兒子?!?br />
他從綠色的長凳子上站了起來,點燃了我遞給他的香煙。他說來找他的女人,叫扎西拉姆,那曲人,是我的未婚妻,這次來青藏線找我也是因為另外的一個女人。那是我在雪山牧場上救回來的一個女人,那個女人也許是出去放牧的時候受了風(fēng)寒昏倒在了雪坡上。那時我在青藏線上巡線,是一個牧民先看見的她,然后我就開著車把她帶回了保護站,給她吃了些藏紅花和藏藥。你說天下的事湊巧不,就在拉姆來保護站給我送避寒物品的時候碰巧看到了我的床上躺著一個女人,看到這拉姆扔下了東西扭頭就離去。我在想拉姆肯定是誤以為我和女人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事。畢竟那個女人長的要更好看些。
“是女人都會這么想的,第一感覺都是這種想法?!?br />
“可不是嗎。拉姆現(xiàn)在還在生我的氣,無論我怎么向她解釋她都不信?!?br />
“你真沒和那個女人發(fā)生點什么吧!”我調(diào)侃著問他。
“真沒有。我這輩子只碰過拉姆的身子,別的女人再怎么好我也不會去碰的?!?br />
“拉姆怎么不相信你,我能看得出來她還是對你有感情的,我覺得她也舍不得拋棄你。事情總有一天會有水落石出的,實在不行了讓那個女人去和拉姆解釋一下?!?br />
“你是說讓卓瑪去?可我早就不知道她現(xiàn)在住哪兒了,她們的牧場一年里會轉(zhuǎn)好幾個地方,根本找不到的?!?br />
“那個女人叫卓瑪?名字挺好聽的?!?br />
“叫巴桑卓瑪。一個對藏傳佛教特別信奉的藏族女子?!?br />
“難道你不是嗎?”
“我還沒有去布達拉宮朝拜過,卓瑪去過?!?br />
“是她和你說的?”
“她在我床上修養(yǎng)了幾天,她和我說了不少話,包括她不幸的婚姻?!?br />
“她怎么了?”
“從小就被父親賣給了一個跛子,而且經(jīng)常還被打。尤其一喝點酒跛子就要和她做愛,有一次卓瑪在孕期時跛子也要和她做,卓瑪推托了一把,跛子一氣之下就把卓瑪推到在地,地上流了一灘血,孩子流了。后來跛子發(fā)了瘋,從雪山上滑下了深溝,摔死了。她爹害病死后,她的母親帶著她上了雪山牧場過著游牧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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